談及對簿公堂,必要先了解其流程和參與者。
在宋朝的時候,對簿公堂出現的場景其實並不多,我們都看過包青天系列劇,看着鐵面無私的包拯每日不停的審斷各種案件,這便是文學的誇張,其目的主要為塑造包拯的形象,使其更加的立體。
宋朝無論是骨子還是皮表都是傳統的儒,儒皮儒骨,而儒家的思想中提倡無訟。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這便是儒家廣泛化治理天下的理想狀態,希望得到的是一個全國上下人人講信用、和善共處,不出現任何的矛盾糾紛。
因此,當社會中出現了需要對簿公堂的矛盾糾紛時,恰說明當地的官府、教諭再治理當地的過程中出現了問題,那麼反饋到中央統治者或者整個統治階級眼中,便是當地的官府、教諭都存在學術不精的問題,應當予以一定的訓誡。
所以在這一時期,衡量地方官府治理能力好不好的標準,不是如電視劇中的包拯那般,每日審斷多少案件,而是一起糾紛都沒有。
真要是天天打幾場官司,那包拯早就被撤職流放了。
你得把地方管理的多麼糟糕,才會天天都有刁民之間齟齬叢生,苟且不斷?
「聖人不以聽訟為難,而已無訟為貴。」這是朱熹在基於當時宋朝背景下說出的總結語,足說明大宋對於矛盾糾紛的一種處理態度。
地方也好、中央精神也罷,在面對民間的矛盾糾紛,希望的不是通過訴訟和對簿公堂來處理,而是希望在過堂之前就通過調解甚至是官府、民間一些有威望的人來化解掉。
這也是為什麼駱永勝的騙局敗露之後,曹德貴等人還三番五次的去尋侯三,希望後者可以出面,在這件事中,雙方儘量尋求一個較為平和的方式來處理掉,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想見官。
從這一角度來出發,駱永勝這個外來者,是破壞了此時社會普遍遵守的一種規則。
他在曹德貴等人的眼中,就是一個不按照常理行事的粗鄙之人,無形中也暴露了他的身份,那便是不像他裝出來的那般,家世顯赫。
既然是追求無訟,說明還是有訟的,有訟,便自然會有訟師這一職業。
一個被宋朝士大夫階級所深惡痛絕的職業。
社會的認可度甚至不如乞丐流民。
只有等到神宗年之後,宋朝沿海地區的商貿行為開始迅速繁榮起來,商業領域開始滋生越來越多的醜陋,使得訴訟行為密集叢生,訟棍這一職業才逐漸為人所接受,但也如夜壺一般。
用時去尋,用罷還要唾棄一口。
而且訟師多隻承擔商業行為中的官司,絕不插手涉及人倫道德類案件,這是當時宋朝社會思想絕不可能接受和允許的。
曹德貴等人來報官,一樣帶了訟師,遞了訟狀,跪在堂下將所報之事陳述分明。
「自上月始,有一名為駱永勝的商人置永勝商號,宣言要在洪州興建一集日用、糧油、衣布、工具等商品進行統一銷售的市行,取名為百貨商場,並不斷對外稱要在長江口岸拿下幾個專用碼頭,來為他的百貨商場進行供貨,以一家之力供洪州半城所需。
我等經商之人,思這百貨商場興建之後可便洪州之民,為家鄉父老計,故而慷慨解囊紛紛入股,砸入重金。然這駱永勝錢財一取便不在提興建百貨商場之事,拿錢瀟灑,奢靡浪費,如此歹人,望請堂尊嚴懲啊。」
跪在堂下的曹德貴一眾,聲淚俱下,嚴詞控述,直把他們這些人的初心都說的偉岸正派,自然把駱永勝罵的狗血淋頭,十惡不赦。
高坐案首的章炎臉色亦是難看不少,一拍驚堂,喝問一句。
「此話當真?」
「我等草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堂尊啊。」
章炎怒極,剛欲發號施令,就聽身後的師爺小聲嘀咕了一句。
「堂尊莫急,那駱永勝已在北監看押跑不掉,還是先傳侯將軍的侄少爺來吧,看看牽扯幾分深淺,不然案子鑿成鐵案,怕傷及了侯三少爺。」
這句話讓章炎恍然頓悟,沉默片刻,轉頭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安坐的侯秉忠,敕令衙差。
「傳侯齊進堂。」
衙外差役領了命,不多時便把一直候着的侯三給帶了進來,隨同侯三一道進來的,也有一名訟師。
「草民侯三,叩見堂尊。」
因為沒有功名在身,來到這裏,侯三也一樣得跪地叩首,然而他帶來的訟師卻是昂首站立,只淺施一禮,打了聲招呼。
章炎雖厭惡訟師,但卻不能發怒,只因這侯三帶來的訟師大有來頭。
此人姓任名修賢,乃是至道元年舉人及第,曾供職於秘書省深學三年,後來在朝中與人生隙,不滿朝堂之爭,憤而辭官回了洪州老家,除了潛心攻讀聖賢,便是替人口舌訟事。
而且這位任舉人跟侯家關係親密,侯家的長、二兩公子,都是這任修賢伴讀伴出來的功名。
所以別說見了他章炎,人家任修賢就是去汴京見皇帝都可以不跪。
怎麼說,當年也是士大夫集團的成員之一。
天下士族是一家啊。
「侯齊,你叔父在此,言你近日獲利頗豐,怕你沾惹上一些不法分子故帶你來尋本官,恰好曹德貴等人言其最近被一名叫駱永勝的商人矇騙,你可知此事啊。」
侯三跪在地上,姿態雖卑,卻語氣鑿鑿。
「回稟堂尊,草民識得這駱永勝,近來,草民正是跟着這駱永勝一道經商才賺的財富,但這錢,卻俱都是乾乾淨淨,斷不是如曹員外等人口中那般騙來的。」
這下可讓章炎皺起了眉頭,他本來是打算幫侯三開罪的,說的話也是給出了台階,但這侯三,那般頭鐵?
剛欲再開口勸誘幾分,反倒是站在侯三身前的任修賢開了口。
「堂尊,既然幾位員外一道狀告那駱永勝,原告已至,何不傳被告上堂質證。」
「本官心裏有數。」
章炎不滿,但還是開口:「來人吶,帶嫌犯來此。」
「慢着。」
就這一句傳喚,反讓任修賢起了高調。
「堂尊剛才說帶嫌犯,那就是說,堂尊知道那位被狀告的駱永勝現在就在衙門看管之下了?」
章炎皺起眉頭,沒好氣的說道:「自然,這駱永勝身為嫌犯,眼下正在北監囚室之內,怎麼,本官抓他有何不妥嗎?」
「沒有,既然是堂尊派人拿的,那自然沒有不妥。」
任修賢呵呵一笑,退了一步,但章炎卻陡然心生幾分不妙,而趕等片刻之後,衙差把駱永勝抬進來的時候,章炎便瞪大了雙眼。
這駱永勝怎弄得這般悽慘?
別說章炎了,就連一直跪在地上裝睡養神的侯三見了,都傻了眼。
駱兄啊駱兄,你可真是個狠人!
第五十章:訟師任修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