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冤鼓那特有的沉悶鼓聲傳響了三里長街,不僅驚醒了沉睡中的百姓,也把後衙里正摟着美妾熟睡香甜的章炎給驚坐起。
手搭在榻邊,章炎還有點發懵,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聽過這鳴冤鼓響,迷迷糊糊中一時間竟然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要不是門外的小廝報了信,章炎估計還得納悶一陣子。
「想我洪州百姓安居、商賈樂業,百業興旺,鄰里和睦,哪來的冤屈要伸?」
穿衣戴帽的功夫,這章炎都不忘自己捧自己兩句,但是出了門的臉色卻是不甚好看。
他困啊。
如果不是這鳴冤鼓響,他本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然後便是一天滿滿登登的行程安排,聽曲看戲、吟詩作賦,末了再呼朋喚友推杯換盞,一日便也就過去了。
反正這洪州城內的大事小情都有都督府呢,也輪不到他來操心。
可現在不行了,鳴冤鼓一響,他這個當地的父母官怎麼都得露面處理一下,該走的過場終歸是要走的。
「鳴冤者何人。」
後衙離着公堂距離不短,路上的功夫這章炎就問起自己的師爺范駿,後者拿捏狀詞看得飛快,嘴裏便組織起了語言。
「鳴冤者曹德貴,一同的還有幾名咱洪州當地的商人,壯告永勝商號掌柜駱永勝,罪名是,行騙。」
正走着的章炎頓住腳步,眉頭微微一皺,他平素里最怕處理的公務就是這商人之間的破爛事。
自古行商多奸狡之徒,彼此具為口吐蓮花者,他章炎的水平有限,最難當堂審斷。
「這曹德貴我倒是相熟,他親家是在刑曹掌房對吧。」章炎不問案由先探根腳:「那這駱永勝呢,什麼家世背景啊。」
范駿頓悟,嘿嘿一笑:「據其自述,是打定州南下而來,裝的是根腳頗深,不過據曹德貴講,估摸着是扯着虎皮當大旗,假把式。
昨晚上,曹德貴的兒子曹顯就差人把他拿下,現在就關在北監囚室內。」
「都還沒過堂,誰準的他拿人。」
章炎有些不開心,但隨後有恍然:「這駱永勝沒有功名在身?」
「沒有。」
原來是一介白身的黔首啊。
這一下章炎心裏便徹底踏實下來,案子該如何審斷在這一刻就有了計較,不過面上不顯,念叨了一句:「那就過堂,本官秉公辦理。」
兩人一路穿廊過戶走進公堂,還沒等章炎坐定,堂外一名衙役便急慌慌跑了進來,如此德行讓章炎很是不滿的大皺眉頭。
「張皇失措成何體統。」
這衙役挨了訓斥多少收斂一點,但語氣依舊焦急。
「稟堂尊,團練使侯將軍來了。」
剛還老神在在喝斥衙役的章炎這一刻也懵了。
侯秉忠那傢伙來幹嘛?
大宋朝向來文貴武輕,而且朝廷一直對武官防範甚深,因此武官是不敢也不會插手文官政務的。
「快請。」
雖不明就裏,不過面子上的禮節還是應該有的。
「末將侯秉忠,見過堂尊。」
這侯秉忠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身高被闊,不過穿的不是甲冑而是武將官袍,這讓章炎心裏就踏實了不少,他就怕這侯秉忠是來鬧事的。
「哈哈,侯將軍太客氣了,快請就坐,快請就坐。」
章炎起身回禮,同時伸手虛引,招呼着侯秉忠,熟料後者卻嘆了口氣。
「唉,末將此來乃是將家侄送衙的,無顏落座啊。」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讓章炎微微一怔,笑道:「侯將軍說的這是哪裏話,令侄不是一直在家苦讀聖賢,是我洪州有名的才子英俊,明年更要赴京科考,何來的送衙一說。」
「非是我那大侄、二侄,而是我那不爭氣的小侄子侯齊啊。」
侯秉忠搖頭無奈:「這小混蛋,竟然背着我與人勾謀,靠着變賣永勝商號的股份獲利數萬貫,他跟我說是合法賺來的,但是就他那點本事,靠什麼能賺那麼多,我擔心他別是犯了法,所以特帶來,想着讓堂尊幫我審斷一下,若是犯了法,該如何當如何。」
好個侯秉忠,別看是個武官,但這番話說的可是很見水平,只說是侯三賺的太多,懷疑別是犯了法,讓章炎代為審斷。
如此在這個案件中,隨着事態的發展,他侯秉忠隨時可以把侯三摘出來。
如果官司能打贏,那就是說明沒犯法,這錢都是侯三的合法所得,如果發現打不贏的時候,就把髒水全潑駱永勝身上,說是被駱永勝哄騙,加上又有自首情節,以他侯家在這洪州的面子,怎麼也不會被懲治的太狠。
章炎沒有吭氣,而是先側首皺眉的看向范駿,有些不滿。
那意思便是,怎麼這起案子裏面還會涉及到侯家的人。
被怒視的師爺也心裏發苦,他又不是能掐會算,曹德貴等人遞上來的狀紙,也說只告駱永勝一人,可是決口沒提這侯三。
可章炎盯着他,他又不敢不吭聲,心思一轉便有了應對。
「侯將軍您這說的哪裏話,尊府上三位侄少爺可都是咱們洪州城內有口皆碑的君子,哪裏會做不法之事呢,想必是您想的太多,不過既然您都已經來了,那就請侄少爺上來過遍堂,把這如何賺來的錢從頭訴說一遍,堂尊這邊替您把把關,也好讓您安心。」
「那可真是有勞堂尊了。」
侯秉忠又衝着章炎拱手施禮,這下都不用後者再跟他客套,自己在這堂上兩側尋了個座位,一甩袍擺,四四方方便坐了下來。
對此章炎也沒有什麼意見,剛打算手拿驚堂,堂外又進來一個衙役,說刑曹的主簿李均衙門外求進。
而這李均,便是那曹德貴的親家公。
這堂子大戲,倒是各方來客都匯聚齊了。
章炎沒轍,又不好不見,只能差衙役把人請進來。
「下官見過堂尊。」
即使六曹是在都督府辦差,但名義上到底是隸屬刺史府下的辦公機構,人章炎就是李均的鐵杆上司,故而對李均的見禮,章炎只是微微頷首,都不用回禮。
「之衡來此,所謂何事啊。」
李均微微一笑,如此說道:「回稟堂尊,只是恰好下官聽說在我洪州近期發生了一起商賈之間的行騙案,行騙手段和方式頗為新穎,下官身為刑曹的主簿,就想了解案由首尾,好具悉陳表,書送刑部,已供翰林編纂刑律文集所用。」
「既然如此,那之衡便坐吧。」
「謝過堂尊。」
躬禮後,李均又衝着堂內的侯秉忠微微一笑:「侯將軍也來了。」
只可惜侯秉忠不是章炎,卻是壓根就沒有搭理這李均的招呼,讓後者有些尷尬。
一個小小的六曹主簿,哪裏配得上跟團練使打招呼。
對這點小插曲章炎只當看不見,一拍驚堂木喝了一句。
「三班衙前,與我傳擊鼓人上堂。」
殺威棒頓地,這齣大戲,便算正式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