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律是人,但也不是人。」
毒尊看了蘇陌和他背上的小司徒一壓,這造型讓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赤鹽島的那一處海邊。
他輕輕搖頭:
「方才你也見到了,那提燈的老混賬想要做的事情。
「孽律,便是他口中所說的。
「取高手身上緊要自豪之處,然後重新製造出來的『人』。
「哈,又怎麼能用人來稱呼這些東西呢?
「不過是有着人的基本形態,然後堆砌起來的行屍走肉罷了。
「沒有理智的行屍走肉。
「但是這對他們來說,或許並非是痛苦,而是一種恩賞。
「如果是我的話,保持着現在的思維,發現自己被變成了這樣的一團東西……
「老頭子只怕會生不如死。」
蘇陌聽到這裏,回頭看向了毒尊:
「毒尊前夜(注1)可有所獲?」
「有。」
毒尊也不猶豫,直接開口說道:
「前天晚上老頭子去了兩個地方。
「一個是城主府里,最大的房間。
「那是他們城主的居所……
「只不過,這位城主的武功奇高,且這島上的人,大多不畏劇毒。
「剛剛靠近,便已經被其察覺。
「說來丟人,老頭子險些失手被擒。
「好在,另有高手相助……」
「哦?」
蘇陌看了這老頭一眼,毒尊正色道:
「那是一個素衣人,手持玉笛,臉上帶着一張翡翠面具。
「看上去倒是有點龍王殿的意思。
「但究竟是不是,老頭子也不敢肯定。」
「……前輩口中所言這人,我也知道。」
蘇陌說道:「來這龍木島的路上,碎星宗周文靜周姑娘為病公子所擒。
「好在前輩在病公子的身上下了毒,她這才尋隙逃走。
「其後病公子尾隨而至,身上卻已經全無毒發跡象。
「此後方才知道,是一個素衣人,救了他……
「此人踏水凝冰,施展的極寒內功,確實是有龍王殿的影子。
「我也一直以為此人是龍王殿的高手。
「但……憑藉前輩的眼力,竟然也無法探出虛實嗎?」
「這麼說來,病公子落你手裏了?」
毒尊端詳了蘇陌兩眼,不禁一笑:
「這魔頭濫殺無辜練毒,老頭子雖然不是什麼好人,手底下也是血債纍纍。
「但卻看不慣這病秧子的做法。
「這才準備將這病秧子,徹底變成死秧子。
「不過,世人都說這病秧子魔功厲害,卻不知道,他捉迷藏的本事,才是一等一的。
「整個孤瓢島老頭子都快翻了個遍,始終未曾尋到他的痕跡。
「剛剛捏到一點線索,卻也到了出海的時候了。
「不然的話,倒也輪不到你小子來收拾他。
「至於說那人是不是龍王殿的……
「這倒是難說得很吶。」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也是皺起了眉頭,下意識的就要從袖子裏拿出一根雞腿。
張嘴要咬,卻又忍住了,嘆了口氣,將這雞腿收進了袖子裏:
「我身上還剩下三隻雞腿,他們不讓我扔。
「卻會檢查……如果雞腿少了,便說明,我本性未變。
「就明白,我尚未徹底為其所制。
「這法子雖然簡單,卻總是讓老頭子時時難忍,屬實算是被拿捏到了七寸之處。」
蘇陌一時無語,這老頭確實是視雞腿如命。
當即笑着說道:
「等晚輩下次進來,給前輩帶幾個?」
毒尊頓時瞪大了雙眼,感激之情着實是溢於言表:
「那就太感謝了!!」
這模樣,讓蘇陌想起了前世見到的煙民。
一頓之下,毒尊繼續說道:
「老頭子之所以不能肯定此人的身份,實則有兩個點。
「第一點,龍王殿的人,恨老頭子入骨。
「但有機會,絕對會殺我而後快。
「畢竟,四海龍頭在我手裏就折了一個。
「老頭子前夜探查,並未隱藏真容。
「如果真的是龍王殿的人,他們見我危難之際,未曾落井下石,就已經算得上是高風亮節。
「又豈會出手相救?」
蘇陌點了點頭:「那第二呢?」
「第二……此人精通醫術,而且極為高明。」
毒尊說道:「他疑似龍王殿之人,雖然救了我,但老頭子也不能對他徹底放心。
「所以,暗中給他下毒,卻被他當場察覺,繼而破解……
「今日你又說病公子遇到他之後,體內劇毒盡解。
「嘿,實話說,這病秧子身上的毒,可沒有這麼容易就能解開。
「他所練的五化魔功,但凡被破了循環往復。
「就會陷入自亂陣腳的尷尬境地。
「想要做到這一點,自不容易,可一旦他真的中了什麼人的毒,那想要將這毒解了,卻是更難。
「一不小心,若是壞了自身五化魔功的毒。
「那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五化魔功多年苦修,可能都會功虧一簣。
「再不濟,也會折損功力。
「所以,這病秧子身上的毒,絕不容易解,卻被此人輕描淡寫的解了。
「這一手醫術,可謂是醫道聖手了。
「然而據我所知……龍王殿可不具備這樣的本事。
「否則的話,當年那四海龍頭,何至於折損一尊在老頭子掌中?」
「原來如此。」
蘇陌笑了笑:「不過,若是這些年來,龍王殿知恥後勇,招攬了這一類的人才,培育出了這樣的醫道聖手呢?」
「可能是可能。」
毒尊卻撇了撇嘴:「但是你以為醫道聖手是什麼?這麼容易就能培養出來?」
「這倒也是……」
蘇陌微微點頭:「那之後呢?此人救了前輩,便揚長而去?」
「倒也未曾。」
毒尊說道:「我跟這人隨口閒談了兩句,他似乎想要做些什麼事情,只不過,說話遮遮掩掩,很不爽利。
「老頭子不願與其多做牽扯,便想離開。
「卻沒想到,他忽然告訴我,後山藏經洞內,另有玄機。
「不過若是想要探查,卻也不易。
「不僅僅是洞口之前有鬼蔓藤守護,進來之後,還會陷入『迷途』之中。」
「迷途?」
蘇陌聞言心中一動:「便是洞內的甬道?」
「沒錯。」
毒尊點頭:「迷途其實是一種陣法,只不過,這陣法與機關結合。設計卻是極為精巧……
「這人對此,竟然是知之甚詳。
「他與我詳述迷途究竟,其後告訴老夫。
「就算是越過了迷途,真正想要闖入腹地,卻更為艱難。
「因為在這山洞深處,不僅僅有孽律守護。
「更有這龍木島上,真正的高手,於此之間嚴防死守。
「其內更有機關,在事情無法挽回的情況下,機關就會發動,湮滅這洞內的所有一切。」
「他們守護的是什麼?」
蘇陌立刻追問。
「嘿……」
毒尊卻是笑了:「那人未曾告訴老夫,不過,到了這裏之後,我卻是明白了。
「他們守護的東西,是一塊碑。」
「碑?」
蘇陌和小司徒都是一愣。
「正是。」
毒尊沉聲說道:
「他們自稱此物為天碑。
「洞外那些蠢貨傻驢,天天冥思苦想,破解的醫經。
「便是出自於天碑之上。
「據說,這天碑自有效力。
「借天碑之力,培育出來的藥材,更是效果非凡。
「比如這鬼蔓藤,就是其中之一。
「鬼蔓藤藥用效果極強,都遠遠超出了尋常醫理範圍。
「着實是讓人嘖嘖稱奇。
「不過除此之外的其他東西,老夫如今尚未探查得到。」
一番話說到這裏,就算是告一段落。
蘇陌和這老頭兩個面面相覷,半晌之後,蘇陌一笑:
「前輩接下來是打算在這裏,繼續虛與委蛇?」
「動靜之間,自有章法。
「知其所以然,知其然自不在話下。
「唯有探查清楚此地虛實,龍木島的真實目的,咱們才好暗中下手。
「將這天碑,拿在掌中。」
毒尊說到這裏,已經是直言不諱,繼而看向蘇陌:
「你這小子,奸猾的厲害。
「當日在赤鹽島上,你當真中了老夫的毒?」
蘇陌笑着說道:
「前輩的離魂散,着實是厲害,讓晚輩印象深刻。」
「少來。」
毒尊冷笑一聲:
「當日老頭子離去之後,越想便越覺得不對。
「可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卻一時不得解。
「但後來你竟然跑到了孤瓢島,老頭子就明白了……你小子當日根本就沒有中毒。
「否則的話,你必然會被困在赤鹽島上出不來。
「又豈能堂而皇之的跑到孤瓢島上興風作浪?」
他言語之詞,冷冷看着蘇陌。
蘇陌卻不接茬,而是伸出了手:
「拿來吧。」
「沒有。」
毒尊腦袋一抬。
「嗯?」
蘇陌看了他兩眼:「當真?」
「騙你作甚。」
「雞腿還要不要了?」
「……」
毒尊一時無語,不免陷入了天人交戰之間,最後長嘆一聲:
「真的沒有……」
「那前輩?」
蘇陌看了看他,眸子裏泛起了絲絲殺機。
「且住!」
毒尊見此連忙說道:
「我未曾被他們控制,是另有因由。」
「願聞其詳。」
「……是那個素衣人給的解藥。」
毒尊沉聲說道:「此人神通廣大,卻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你方才說,龍王殿這些年來,可能是知恥而後勇。
「可就算如此,又豈能培養出此等人物?
「他告訴我這藏經洞,便說明了其中兇險,並且將解藥給我。
「你如今跟我要,我卻哪裏還有?」
蘇陌輕輕地出了口氣:「前輩對此人,可有猜測?」
「全無頭緒。」
毒尊說到這裏,卻是笑了:「所以這事還得麻煩你了。」
「與我有何相干?」
「此人所知道的事情,絕對超出你我所預料。」
毒尊淡淡的說道:「更是對這龍木島,知之甚詳。此等人物,我不信你不感興趣。
「但凡你想要將這天碑拿到掌中,此人所知所聞,必然至關重要。」
「如此說來,我與此人聯手就是,前輩自求多福吧。」
「……誒?」
毒尊一愣:「你小子想要過河拆橋?」
「這話從何說起?」
蘇陌笑着說道:「我與前輩之間,素無交情,也無來往。前次請前輩出手,救我這妹子,前輩尚且給我下了離魂散。
「此後到了島上,念着這一面之緣,方才接下了前輩交給我的千里蠶。
「如今仗着此物,算是找到了前輩。
「本以為你是陷入了囹圄之中,如今看來,卻不盡然。
「前輩於此地正是如魚得水,不願離去。
「如此一來,晚輩卻也不好多管閒事。
「至此前輩交代的事情也算是結束了,仔細算算,反而是前輩欠了在下一個人情。
「所以,這過河拆橋之言,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
「……」
毒尊氣的差點咬碎了後槽牙:「說,你想要讓老夫做什麼?」
「迷途的詳情,這地界的一切消息,前輩都不得瞞我。」
蘇陌說道:
「另外,我有一個小兄弟被抓到了這裏,前輩藉此之便,還請多多關照一番。」
「是滄瀾神刀的那個傻徒弟?」
毒尊眉頭微微皺起:
「這事老頭子答應你也沒有什麼,只是,對我來說也頗為不易。
「至於迷途……你不說我也會告訴你。」
「多謝前輩。」
蘇陌抱拳拱手。
「你少來。」
毒尊撇了撇嘴:「奸猾似鬼的賊小子,南海什麼時候出了你這麼個人物。」
當即便將迷途之內的情況,詳細的說了一遍。
這當中,有那素衣人跟他說過的,也有他自己察覺發現的。
總的來說,雖然未必能夠盡解迷途。
但至少可以讓蘇陌來去自如。
一番話到這邊,差不多也就結束了。
毒尊這邊時間有限,不能在這裏耽擱,跟蘇陌道了一聲之後,便要轉身去那藥房。
然後就看到蘇陌在身後,亦步亦趨。
「……你要作甚?」
毒尊回頭看向蘇陌。
「自然是要去一趟藥房。」
蘇陌笑着說道:「前輩行動受制,晚輩卻不受拘束。正打算看看這藥房之內,是否能有所獲。」
「也罷。」
毒尊撇了撇嘴:「不過你可小心,這藥房之內是不是另有玄虛,老頭子就不太清楚了。」
「無妨。」
蘇陌微微一笑,便跟在了他的身後。
只是臨走之前,卻也忍不住往身後那扇大門看了看。
那大門之上,小拉環打開的門口中,那一隻血色的眸子,還在那裏看着他。
蘇陌的眼神不免有些複雜,最後輕輕的嘆了口氣,一揮手,就聽到咔嚓咔嚓兩聲。
上下兩個拉環,盡數復歸原位。
「前輩,我尚且有一事不明。」
「問。」
「孽律既然不通人性,為何島上的人,卻能夠驅使?」
「那迷失心神之物自有控制他們的能力。」
「果然如此……」
蘇陌嘆了口氣。
醫術本是治病救人之術。
可此等手段,若是用在了作惡之上,卻是要比尋常人作惡更甚。
只是,蘇陌至此仍舊不明白。
他們這麼做,僅僅只是為了打造出一個最強的人嗎?
心中思量沸騰卻又平息,索性不再多想,跟在那毒尊身後。
藥房之內,自有人把守。
來到跟前,毒尊便已經變成了先前那一副無知無覺,再無絲毫瀟灑之態的模樣。
只是給蘇陌傳音說道:
「你有沒有辦法進去裏面?」
「機密所在何處?」
「內室之中,守衛只在門外守護。
「入內往左,便是內室。
「裏面無人,唯有丹方和從醫經之中破解出來的醫術經典。
「往右卻是傀儡室,裏面全都是被他們控制了心神的醫道聖手。
「這些人各有其能,被聚集於此,卻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毒尊一邊傳音,一邊已經到了藥房之中,打開房門的一瞬,便只覺得有一股風從跟前掃過。
門前兩個守衛下意識的環顧四周。
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不免有些愕然。
毒尊也不明所以,走入房間之後,正要往右拐,結果眼角餘光便已經看到蘇陌和小司徒,正站在左邊入口之前,隨手推門。
什麼時候?
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把毒尊嚇的忘了偽裝。
好在他畢竟是積年的老江湖了,絕非尋常江湖人物可比,強行支撐着自己的表情,這才未曾引起察覺。
心中卻是不免駭然至極。
只覺得這蘇陌,年紀輕輕卻是深不可測。
離魂散對其沒有絲毫效力也就罷了,說破大天去,也就是一個百毒不侵而已。
這島上的人,多有此能。
可是,這一手輕功到底是如何來的?
這是真的在自己面前走過,自己都看不到的本事。
若是想要取人性命,豈不是彈指之間?
蘇陌這邊卻不知道毒尊已經受到了一次小小的驚嚇。
他跟小司徒兩個踏足藥房之中,便已經看到,各種各樣的丹藥擺在了架子上,另外一側則全都是丹方和醫經。
蘇陌隨走隨看,一邊還詢問小司徒的看法。
小司徒卻是搖了搖頭:
「這裏擺放着的,大多也是平平無奇。
「而僅從名字上,丹藥方面卻也看不出來有什麼離奇的……嗯,避藤散?」
她伸手一指一邊的架子。
蘇陌伸手去拿,然而拿起來的時候,重量卻有些不對。
微微用力,就見到瓶子之下,竟然牽扯了一根鋼絲。
一愣之間,腳下驟然一空,身形猛然跌落。
……
……
注1:前文筆誤,寫的是『昨天』,實際上毒尊是前夜失手被擒(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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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