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往南,地勢複雜、山林密佈。
一片毛竹林中伐出了大片空地,此刻正被朝廷追剿的駱永勝靠着一顆粗壯的古樹席地而坐,捧着本書靜靜觀看。
林中響起腳步聲,一個漢子走出,直奔駱永勝走來。
「父王,喝口水吧。」
「英兒來了。」駱永勝抬頭,見是駱成英便伸手接過水壺,拍拍身旁的空地道:「坐。」
後者謝了一聲學着駱永勝席地而坐,卻也是緘口安靜的很,沒有貿然開口說話。
知子莫若父,駱永勝一眼就看出了成英心中有話,便主動道:「有話就說,你我父子不用這麼藏掖。」
「是。」
成英點點頭後說道:「父王,兒臣近日遁入贛州打探消息,看到朝廷張了榜文,說免除六州三年賦稅,洪州免除五年,而且這幾年內,朝廷不會在這幾個地方征丁服徭。
另外,朝廷出面設了點,大發冬衣冬糧,百姓們很快就穩定了下來。」
見駱永勝還是不吭聲,成英心急如焚,繼續說道:「父王,再如此給朝廷時間的話,兒恐咱們在六州之地好不容易聚攏的民心就會重歸偽宋啊。」
「是嗎。」駱永勝笑笑,轉而問道:「可還有其他的消息,寇凖回了東京就被趙恆給留禁,誰來接的班啊。」
「聽說是雷有終,就是那個督剿王鈞蜀政權的益州節度使。」
「那還怕什麼。」
聽到是雷有終,駱永勝反而大笑起來:「成英啊,你還記得當初這雷有終平叛益州的時候,咱們在洪州接受了多少來自益州的難民嗎。」
成英先是一愣,而後思忖片刻遲疑道:「好像有萬八千吧。」
「這些難民可曾說過他們為什麼逃離益州。」
「朝廷軍紀敗壞。」駱成英也是眼前一亮:「西南軍兵過如篦,搶掠無所不用其極,百姓苦不堪言為躲避兵禍才不遠千里往江南逃,形成千里浩蕩盪流民之災。」
「雷有終這人吧,能力是有的,但是自身的威望不夠,壓不住三軍。」
駱永勝不屑道:「他不是寇凖,根上就是一個大頭武夫,現在驟然擔任三軍主帥來征討孤,卻不知三軍成分。
天武軍是中央禁軍,淮陽軍、太平軍也是江南重軍,誰會服他一個區區的益州節度。看雷有終當初平叛西南便知,此人生性謹慎暗弱,習慣了對同僚的為非作歹睜隻眼閉隻眼,所以有他在南征的偽宋軍軍紀就好不到哪裏去。」
「可是這麼長時間了,也沒聽說朝廷軍出什麼醜聞。」駱成英不太明白:「寇凖走前可是留了榜文明示六州的百姓,做出保證朝廷一定會秋毫無犯,現在趙恆也下了聖旨話及此事,三軍哪敢不聽話。」
駱永勝收起書,從地上爬起身拍拍屁股:「三軍聽話,可有的人不會聽話。他們的利益還沒爭取回來呢,怎麼可能願意眼巴巴看着三軍秋毫無犯,所以莫急。」
不在迷迷糊糊的成英解釋,駱永勝安排道:「行了,朝廷的事咱們別跟着操心,先把咱們自己的事做完,你現在去通知嚴真來一趟,孤有要事。」
「諾。」
駱成英領了命離開,不多時林中又走出一個漢子,此人便是新任的君衛隊指揮嚴真。
此人曾做過第一衛的督軍,也參加過第一次武寧保衛戰,算是君衛隊第一批草創的元老。
「王上喚末將有何事吩咐。」
見了面嚴真恭恭敬敬的作揖,就被駱永勝扶住:「莫喚我王上,我還是更喜歡聽你們喚我恩師,如咱們曾經第一次見面那般。」
嚴真面露感動,情真意切的道了一句:「學生見過恩師。」
「好好好。」
駱永勝滿意點頭,招呼着嚴真落座,先是嘆了口氣,神情憂傷的緬懷道:「有志在武寧陣亡,為我大楚王業犧牲了,他今年才堪堪二十一歲啊。」
聽到這話,嚴真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一絲哀切之色。他與顧有志四年交情,兩人一起締造的君衛隊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現在顧有志犧牲,嚴真也覺心痛。
但這絲哀切很快便消失,嚴真還是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昂首挺胸堅定道:「君衛隊是有志創立的,君衛隊的理念也是有志樹立的。
我們的理念就是保衛君上,保衛大楚王業。為大王殞身是我們君衛隊上下最高的榮耀。王業時刻在我們心中燃燒,當我們戰死的那一刻,這份王業會托着我們飛向天空,所以學生替有志感到開心。」
「可是,他還那麼年輕,還沒有娶妻生子。」
「恩師曾說過,這世上有的人活着卻已經死了,而有的人死了,卻也永遠的活在我們的心中。」
嚴真大聲道:「有志雖戰死,但他仍舊活在君衛隊所有袍澤的心中,他的理念將由我們繼承並持之以恆發展下去,所以有志並沒有死!」
「你們是孤的驕傲。」駱永勝直視嚴真,驕傲的拍了拍後者肩頭:「孤何德何能可以擁有你們這群赤子做學生,孤以你們為榮,等將來咱們勝利的那一天,孤要把你們的名字都寫進史書中,讓後世傳唱千年。」
「學生謝過王恩。」嚴真的脊樑挺得比竹林還要筆直,大聲請命道:「還請恩師吩咐,凡有驅使,君衛隊上下無不願為恩師赴湯蹈火。」
駱永勝點點頭,而後沉聲道。
「我要你們就地解散。」
!!!
嚴真大驚失色,剛想問緣由,便見駱永勝開口忙閉上嘴巴,靜靜傾聽。
「我軍眼下僅剩四千餘老兵,這些兵是孤幾年帶出來的精銳,軍心穩定。繼續將君衛隊留在軍中反而是在浪費你們的才華,所以孤需要你們解散打散,不在隨軍,而是星羅密佈的散出去。」
「去哪?」
「隨便你們去哪。」
駱永勝抬臂,手指划過四周:「你們可以上山,可以下鄉,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哪裏隱蔽就去哪裏,去到山川密林之中,去到丘壑田野之間,但最重要的是去到有百姓的地方。
告訴他們你們是誰,你們在做什麼;要教百姓識字,教百姓讀書,畢昇這兩年把孤當初教給你們的內容都整理出來,印刷成冊,現在你們就拿着這些書去吧。
等將來若是聽到孤重奪南昌的消息,就再回來,或許那個時候的君衛隊會壯大數十倍。
若是聽說孤戰敗身亡了,孤也希望你們可以秉持孤的意志,為推翻這無能的趙宋王朝而持續奮鬥下去。」
「是!」嚴真眼含熱淚,大聲應下:「請恩師放心,君衛隊一定不負使命,用最快的速度為恩師培養出更多的學生。」
「去吧。」
看着駱永勝揮手,嚴真雙膝拜倒,鄭重叩首:「恩師保重。」
「都說了,咱們大楚不興跪禮。」
「此為學生拜恩師之禮,是祖宗傳下來的禮,是咱們的根,學生不敢忘。」
說罷又叩首兩記才起身,整理了一下神情,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看着嚴真的背影消失,許久後駱永勝才收回目光,念叨道:「成傑還在南昌城吧。」
密林中走出一人,躬身道:「回父王,是的。」
「讓他準備吧。」
駱永勝仰頭喝盡壺中水:「時機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