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下的洪州,一個醉漢搖搖晃晃的走街過巷,最終停到了一處寂寥的破敗屋舍前,一屁股坐下,拎着酒盅喃喃細語。
「老溫啊,今天我去看了兒子,問他為什麼要造反,可他什麼也不說。你知道的,他以前話可多了。我罵他一句,他能回過來說我十幾句,罵我是個廢物,罵我無能。」
說着說着,這個醉漢便已是淚流滿面。
「是啊,我確實是個廢物,我要是能有本事,他就不會打小當混混,就不會跟着人家去造反,也就不會死在武寧了。
都怪我,都怪我啊!」
砰砰的,醉漢拿頭猛撞土牆,嚎啕大哭起來。
「有志才二十歲啊,還沒有娶妻生子,他還年輕還是個孩子啊,就這麼死了,老溫,你說我下半輩子可怎麼活啊。」
一句有志便證明了身份,這醉漢便是那顧有志的爹,也是溫雲亭的好友老顧。
老顧的哭聲驚動了周邊的住戶,繼而又引起了不少人家一併傳出了啜泣聲。
哭聲中還有罵聲,有罵朝廷的也有罵駱永勝的。
如果不是駱永勝造反,他們的孩子又怎麼會戰死沙場呢。
老顧哭了許久,鄰居來勸也是不管不顧,他已喝的酩酊大醉,此刻有着說不盡的委屈和悲傷。
最後哭到筋疲力竭一頭栽在冰涼的青石地上昏厥過去,可把鄰居嚇得亡魂盡冒,趕緊招呼友鄰出來將老顧攙回家去,地上,留下那個孤零零的酒盅倒在地上。
一隻老鼠竄過來舔了一口流出的酒水,吱吱亂叫兩聲消失的無影無蹤。
夜幕越來越深,轉而越來越淡,直到金烏露頭,黑暗便被光芒驅散的一乾二淨。
老顧從睡夢中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迷迷糊糊的站起身去開門,登時嚇得一個激靈。
四五個衙役凶神惡煞的站在門外。
「你就是顧大牛?」
老顧打了個哆嗦,顫巍巍的點頭,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這些差爺有何貴幹呢,幾人便衝進了家門,一通翻箱倒櫃起來。
「這是做什麼、這是做什麼啊。」
老顧嚇得手足無措,連連哀聲求問,領頭的班差冷哼一聲:「聽說你兒子從逆,偽楚發給你家五十畝地是吧。」
完了,難不成是朝廷要秋後算賬?
老顧心裏發涼,哀切道:「朝廷之前不是說,既往不咎嗎。」
「既往不咎是沒錯,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差頭還算是講理,如實說道:「可這五十畝地不是你們家的,現在朝廷要收回去,把地契拿出來。」
聽說只是收地,老顧心裏鬆了口氣,馬上點頭如搗蒜的說要回房去拿,可是一進房卻是紅了眼。
只見這些衙差四下亂翻,竟然將兒子的靈牌都給碰翻在地,踩得骯髒不堪。
這下老顧哪裏受得了,悲吼一聲就衝上去撞倒幾名衙差,將靈牌重新撿起來,細細擦拭。
老顧的眼裏只有兒子,可那被撞倒的衙差卻是氣急敗壞,爬起身抬腿就把老顧踹翻在地,劈頭蓋臉的毆打起來。
「老不死的東西,還敢打衙門的人。」
幾人連打帶罵,其中一年輕的更是污言穢語不斷:「你兒子是個反賊,你這個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見老顧不吭聲只是護着靈牌,這衙差就猛踹幾腳,但聽咔嚓一聲。
靈牌當時便斷裂開來!
這一下不僅衙役們愣住,連老顧也傻了眼。
看看碎裂成兩半的靈牌,在抬頭看看幾個凶神惡煞的衙役。
當了一輩子小工短工的老顧紅了眼,腦子轟隆一聲炸響,只覺整個人昏昏沉沉,繼而哀鳴一聲。抄起爐灶邊用來捅咕柴火用的鐵釺,朝着這名年輕的衙差就捅過去。
「噗嗤!」
鐵釺自眼球處沒入,打後腦捅出,帶出蓬蓬的鮮血和白花花的腦子。
所有人都傻了。
還沒等這些衙役反應過來,老顧仿佛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般,只顧拔出鐵釺繼續朝着這個衙役的屍體猛捅。
一下、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道老顧哪裏來的這麼大力氣,竟生生將這個衙役捅成了馬蜂窩,鮮血順着身上幾十個窟窿流出。
這些衙役嚇傻了,如此殘忍的場面他們哪裏見過。
沒當衙役之前,他們可都是富家子弟啊。
頃刻間,三四個人竟然被生生嚇尿,還是早年當過兵的差頭老辣,見狀血灌瞳仁,怒喝一聲拔刀在手,從背後一刀砍翻老顧。
「爾等果是逆賊,竟敢殺差造反,按國法格殺無論。」
說罷便擎刀在手,一刀砍下老顧的腦袋。
過堂風吹過,所有衙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而後哇哇大吐起來。
一間不大不小的民舍,兩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這些家境富裕的商賈子弟哪裏受得了這般景象。
而差頭在最初的激憤中退出來後,也是呼呼只喘粗氣,望着眼前這般森羅景象舉足無措。
怎麼辦?
朝廷有嚴法、寇凖有相令、皇帝有聖旨。
絕對不允許在這個節骨眼上傷害百姓!
雷有終來到之後又強調了一遍,一定要做到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天大的委屈都得忍着,等完全剿滅駱逆之後再說。
可是現在,他剛剛砍下一個還處在喪子之痛百姓的腦袋!
國法不會容他,朝廷更不會容他!
差頭只覺一股子寒氣自後腳跟直衝天靈,心知若是此間之事被朝廷知曉,自己一定是死路一條。
章炎也好、雷有終也罷,都會拿他的腦袋來給全城百姓一個交代。
當下心中猛一哆嗦,看向三個正哇哇大吐的衙前,目露凶光。
操刀在手,猛然發難。
刀光如奔雷,宛如砍瓜切菜般便將三名衙前砍翻在地。
不大的屋子頓時哀聲四起。
差頭不為所動,冷着眼繼續砍殺,直到刀刀斬盡、個個殺絕!
拿起屋中的柴木乾草,澆上火油,一點火星落下便成火光大作。
做完這些,差頭拖刀便跑,在周圍鄰戶此起彼伏的『走水』之聲中遁去無蹤。
而這裏的事也很快傳進了衙門口章炎的耳朵中。
後者直接坐到地上。
良久後才開口。
「大事休矣!」
第一百五十六章:燃燒的南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