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曹璨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兵,而呂蒙正這種文官便是秀才。
只要自己把氣勢擺足,定能嚇住呂蒙正。
想像總是豐滿的。
或許論行軍打仗,曹璨一個人能打十個呂蒙正,但論玩腦子、耍心術,那一百個曹璨也絕不可能耍過官至極品的呂蒙正。
人家浸淫政治多少年了。
只一眼,就能看通透曹璨心裏那點伎倆。
要是讓曹璨拿到戶部司府庫,那才是不好控制局面呢。
「三司使丁謂被張耆誅了九族,連帶着三司主從各級官員逃的逃、死的死,戶部司眼下暫由老夫權管,既然曹帥開口,那老夫自當配合。」
呂蒙正捋髯呵呵一笑,說出來的話讓曹璨頓時喜上眉梢。
這群秀才果然是不禁嚇。
可是旋即呂蒙正的聲音又響起。
「其實就算曹帥不說,老夫也斷然不敢餓着曹帥手下的兵,曹帥可以放心的將軍隊留在軍營之中,每日食用必不會短數。」
這下曹璨可笑不出來了。
把大軍留在城外?
那自己豈不是就成了一孤家寡人,還有個屁的震懾力。
對呂蒙正的這個提議,曹璨當然不願意接受,當即搖頭。
「眼下城中尚有多處混亂,百姓終日惶惶,當務之急應該是命令大軍接管城中治安,儘快安撫民心,恢復秩序,若是都留在城外,假日暴民增多,恐怕會有不法之徒趁虛為非作歹。」
「可放軍入城,需有官家和門下署名的聖旨。」
趙恆人都死了,我上哪裏給你整聖旨去!
呂蒙正這般說,是表明上綱上線要給曹璨添堵,可偏偏還讓後者挑不出一丁點毛病。
自己總不能說反正皇帝都死了,現在怎麼辦大家商量着來吧。
事可以這麼做,但說卻不能這麼說。
面子上的事總還是應該照顧到的。
但旋即曹璨又反應過來。
需有皇帝和門下署名的聖旨。
皇帝雖然沒有了,但中書省在啊,通進銀台司也在啊。
核發聖旨的事,沒有皇帝也能做。
那麼呂蒙正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想要聖旨,他呂蒙正能拿出來。
誰讓中樞管事的人,眼下只剩下一個呂蒙正。
「呂相,想要什麼?」
曹璨斟酌着語言,試探起呂蒙正的心意。
後者搖頭嘆了口氣:「老夫老了,什麼都不想要,只是先帝驟然大行,國不可一日無君,老夫心焦如焚啊。」
這老匹夫竟然想要扶立新君的權力。
想當攝政宰臣就直說,何必搞得這麼虛偽。
心中破口大罵,但曹璨也知道眼下就是一場政治交互的妥協,他不先順了呂蒙正的心意,那呂蒙正就絕對不會同意他曹璨接管戶部司府庫。
當下做好決斷,曹璨便跟着嘆了口氣。
「是啊,國不可一日無君,呂相所言甚是,只是先帝驟然駕崩,膝下也無子嗣承繼,只得從宗人府中挑選親支近派,還是需要呂相多多操心啊。」
呂蒙正這才露出笑意。
「曹帥覺得,丹陽王如何?」
這丹陽王叫趙守節,是趙惟吉的長子,而趙惟吉又是趙德昭的次子,趙德昭則是趙匡胤的次子。
所以,趙守節算是趙匡胤那一支的血脈,和趙恆同宗不同脈。
論輩分,趙守節要比趙恆小兩輩,該喚趙恆一聲叔祖父。
雖然輩分上差了兩代,但並不意味着趙守節就是個孩子,實際上趙守節今年已經及冠。
因此當呂蒙正提出這個名字時,曹璨還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為呂蒙正會挑出一個孩童,立一個幼帝呢。
沒想到竟然選了丹陽王趙守節。
大小伙子可不好掌控。
「眼下內憂外患,扶立新帝哪裏只能圖謀一己之私?」
呂蒙正嘆氣,心事忡忡:「丹陽王自幼慧名便傳揚宗人府,少有主見堅毅果敢,是個能為人君的好苗子,只有挑出一個有能力的君王,我大宋才不至於驟然亡國啊。」
這話說的曹璨大為動容,沒曾想這呂蒙正的思想覺悟竟然如此之高,當即便起身作揖,慚愧道。
「早前曹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萬分汗顏,國家艱難,幸有呂相尚在可以主持大局。呂相說的極是,我大宋絕不會亡國,呂相但有差遣,曹某當依令行事。」
「眼下能保着大宋不亡的唯一機會,就只剩下文武協作,團結一心。
只要能守住咱們這東京城,拖到駱永勝的楚軍撤兵,咱們就能有時間來重整朝堂、收拾山河,可若是這個時候我們還忙着謀私利而棄國事,那神仙也救不了咱們大宋了。」
呂蒙正看的通透,是個有思想也有能力的人物,可他終究不具備扶大廈之將傾的超人之力。
東京滿城公侯,有幾家會聽他的話?
勸下了一個曹璨,卻難以勸動那群鐵了心的投降派。
尤其是當二楊投降的消息傳進東京城後,投降派的立場便更加堅定。
「天命在楚不在宋已成定數,人豈能逆天行事?宋歷三帝而亡,也是天道輪迴。」
宋篡位後周,後周恰好就是歷經三帝。
呂蒙正在朝堂之上怒斥投降派百官,想要效法諸葛亮舌戰群儒,結果最後反倒是自己被駁斥的體無完膚。
「後周世宗臥病於榻,握太祖之手托江山之重,授太祖託孤重臣,可天命以棄周而歸宋,故有陳橋驛黃袍加身,如今天數棄宋而奔楚,我等還何必做螳臂當車之舉呢?」
「你他娘放屁!」
武將出身的曹璨直接站出來對着投降派破口大罵:「什麼狗屁天數、什麼天道輪迴,全他娘扯淡。」
一旁的呂蒙正心中大呼不好。
果然,投降派一聽曹璨這話反而笑了。
「曹殿帥既然不信命數,就是說太祖是謀逆之臣?」
誰都知道命數、天運這東西是假的,可這東西塗在臉上他好看啊。
文官集團不拿這個替趙匡胤美言,趙大總不能直眉瞪眼對着人孤兒寡母說。
「老子就是想當皇帝,就是欺負你們孤兒寡母了,咋地吧!」
那留史之上的筆墨,多臭啊。
這話把曹璨逼問住,其只能嘴硬。
「本帥不是這個意思,本帥是說、是說,我大宋合天命,永遠都合,駱逆偽楚謀逆奸賊,焉有天命運數一說。」
這麼說多少有點強詞奪理了,憑什麼天命一直歸宋。
投降派輕蔑一笑,已是懶得搭理曹璨,只顧看向呂蒙正,等着後者的意見。
而呂蒙正有什麼意見,他當然是不願意投降。
「好啊,本帥算是看出來了,你們是鐵了心想迎駱逆入城?」
曹璨斷喝一聲:「來人,將這群亂黨通通拿下,就地正法!」
一隊禁軍沖了進來,紛紛拔刀。
可毫無骨氣的投降派此刻反倒是出人意料的毫無畏懼,戲謔的看向曹璨。
「曹殿帥以為,眼下只有你手裏攥着刀嗎?」
話音落下,殿外腳步聲響,又是一隊禁軍沖了進來,同樣拔刀出鞘。
只是這一次,刀尖對向的,則是曹璨!
而領頭者,赫然便是執金吾衛指揮使楊延訓。
隨着張耆自戕身亡,他這個執金吾衛的指揮使總算是成為名正言順的一把手。
而投降派的底氣倚仗,恰恰就是已經徹底投降駱楚的楊家。
朝元殿內,頓時劍拔弩張。
第二百四十二章:滅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