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暄拿着自己收藏的鋅幣重新踏進敞軒的時候,見燕家那位大當家的正坐在美人靠上給他侄女剝荔枝吃,剝一個,投餵一個,然後再剝一個,自己吃一個——這特麼的還是在辦案過程中嗎?幸好小四沒來,來了這蛇精病吃貨團伙里必然還得再加一個他!
燕子恪彎腰就着腳下潭水涮了涮沾滿荔枝汁的手,接過燕七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而後便拿着崔暄的鋅幣同那顆殘粒放到燈下對比,果不其然,那殘粒就是這「清享太平」水錫錢幣的一部分!那凹痕是一模一樣,給瞎子摸摸瞎子都不敢否認。
&然是術業有專攻,」燕子恪就夸崔暄,「可見愛錢如命也不是壞事。」
崔暄:「……」誰特麼愛錢如命啊!錢比命重要多了好嘛!
燕子恪把他手下的主事官叫到了面前:「去取閔家下人的口供,問問此次到御島來時,他們家的哪個主子帶了大量的水錫幣。」
主事官應着去了,過不多時崔淳一帶着幾個手下也回來了,手裏捧着燕子恪要的東西,燕子恪就衝着燕七招手:「小七,你來看看。」
於是燕七口述,崔淳一親自動手,不消片刻便利用稀釋過後的綠礬油與純度達百分之九十七八的水錫顆粒反應,將玻璃匣子內裝入了一定量的氫氣。氫氣在空氣中的體積濃度在4.1至74.2之間時,遇火源就會爆炸,而假設兇手在玻璃車中生成超過百分之七十四的氫氣,待韋春華進入車中時會放跑一部分,但由於氫氣質量輕,所以在玻璃車的上邊部分還能保留一小部分氫氣,只要這一小部分在玻璃車內的空氣中的體積濃度在4.1之上,就足可以引發爆炸。
&地一聲,玻璃匣子被炸了個支離破碎,躲在館內隔着玻璃窗觀看的眾人親眼見證了這一幕,崔淳一驚訝地看着燕七:「七丫頭,這法子你是從何得知的?」
「……從路邊書攤上的一本破了皮的舊書上看到的,賣書的老頭聽說已經病死了。」燕七把曾經騙過他兒子的話照搬過來繼續騙他。
&老頭姓什麼?長什麼樣子?生前在何處賣書?去那裏打聽一下總能打聽得到他的生前住處和所葬之地吧?!」崔淳一一連串地發問。
&這是要去祭奠他嗎?」燕七問。
&琢磨着那麼稀罕的一本書,老爺子死時總會用來陪葬的吧?」崔淳一摸着下巴。
眾人:「……」你這是還想去掘人老頭兒的墳還是怎麼地?!
&間過去太久,我已經全都忘了。」燕七搖頭,轉臉和燕子恪道,「但是玻璃車頂有通氣管。」
&便什麼就可以堵住。」燕子恪明白燕七的話中之意。
待那負責取下人口供的主事官回來,卻並沒有得到有用的線索:「眾人皆說沒有見到哪位閔家主子攜帶大量錢幣上島。」
燕子恪笑了一聲:「卻也在預料之中,如此複雜的手法,主子要犯案,自然得有下人做幫凶,錢幣和綠礬油皆可交由下人攜帶,下人為主子做偽證也是為了自保。去,將閔宣威,顧氏,閔雪薇看押在館內,不許走動半步,不許開口說話。先將閔宣威帶到此處來。」
一時閔宣威被帶了來,臉色十分不好,只問向燕子恪道:「燕大人,不知此事處理得如何了?家父眼看就要從署里回來,若是看到這樣一副景象,晚輩實在是不好交待,家母身上也不大好,一直被拘在房內不允出來,怕時間長了老人家撐不住……」
&呵,案子已破解了十之八.九,只差最後一環,」燕子恪看着閔宣威,「這最後一環,需要閔公子親自來驗證。」說着一擺手,眾手下便開始忙碌起來,依着方才燕七的法子,用綠礬油和鋅粒在剩下的那輛玻璃車內生成了氫氣,直看得閔宣威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頭的通氣管已經被堵了住,」燕子恪對閔宣威道,「現需閔公子進入車內,看到我揮手,便掏出火摺子點燃——可聽明白了?」
&輩不明白這麼做是何用意?」閔宣威做出一臉茫然。
&天色太暗,你若不點亮火摺子,本官看不到你。」
「……」
閔宣威不得不依言而為,進入玻璃車後就把火摺子拿了出來,看見燕子恪在外面揮手,拔開筒帽,就嘴輕輕吹亮了火。
通氣管實則並沒有被堵住,氫氣早從管中跑了出去。
從車裏出來,閔宣威疑惑地看着燕子恪,等這位給他個解釋,可惜這位神經依舊,屁也沒放一個就讓人把他帶去了別的房間暫押,同時令人再將顧氏帶過來。
「……這最後一環,需要閔少夫人親自來驗證。」燕子恪重複了一遍剛才忽悠閔宣威的話,然後一擺手,眾手下又在顧氏眼前如法炮製地忙碌了起來。
顧氏垂着眼皮,立得端莊又優雅。
&上的通氣管,已經被堵住。」燕子恪將聲音涼悠悠地送進了顧氏的耳中,「請進入車內,看到本官揮手,就點燃火摺子。」
顧氏抬眼,很是為難地看向燕子恪:「大人……妾身小時候曾被不小心關進過衣櫃,落下了心病,向來不敢進入如此狹小的地方,還望大人見諒,能否換個人來試?」
&燕子恪笑了笑,「那換誰來試呢?」
顧氏抿了抿唇:「拙夫是今日主事之人,理當由他配合大人行事……」
&夫現正配合本官的人在館中搜查證物,少夫人既是閔家長媳,想來也是可以擔當此任,代閔家協助本官破案的。」燕子恪笑呵呵地道。
顧氏正欲再說什麼,忽然一抬手,掩住嘴乾嘔了起來,直嘔得眼淚直流,半晌方止住,微喘着道:「燕大人,實是對不住,妾身今日身子不大舒服,能否換別人來試?」
&誰呢?」燕子恪繼續笑呵呵地問。
&大人作主。」顧氏掩着嘴道。
&那就由少夫人身邊的丫頭代少夫人來試,如何?」燕子恪的眼尾掃向站在顧氏身後的她的近身丫鬟。
那丫鬟聞言臉色刷地一白,拼命低下頭不敢言語。
顧氏身子晃了晃,作勢欲倒,卻被燕子恪一伸手扶了住。
&夫人今日白天還能待客,這會兒就連站都站不穩了,莫非這世上有什麼病只在晚上才發作?」燕子恪認真發問。
顧氏從他手裏掙脫出來,臉色比丫鬟的臉還要白:「大人既然非要逼妾身,妾身也不敢再相瞞……妾身已經有了身孕,因尚未足三月,是以不好宣揚……」
&來是有了身孕,恭喜。」燕子恪唇角勾着笑,慢慢展眼盯住顧氏,「只是少夫人忍心這個孩子一經出生,便成了孤兒麼?」
&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顧氏面色已成了慘白。
&夫人方才建議本官讓尊夫進入車中以身試法,竟是想在本官的眼前殺掉尊夫,雖說本朝律法規定,犯死罪之孕婦可產子後再行刑,然而畢竟孩子也是失了父母雙親,你在九幽地府,可放心得下他?」燕子恪涼淡的聲音一句一句地刺入顧氏的耳孔。
&大人!」顧氏仿佛氣得渾身哆嗦,「您縱是信口雌黃也要有個限度!您說我要在您眼前殺掉拙夫——根據何來?!我一介婦孺,手無寸鐵,又懷了身孕,您倒是說說我要怎樣才能在眾目睽睽下殺掉拙夫?!」
&呵,顧氏,」燕子恪一笑即收,雙眸眙作冷月霜刀,「本官方才令人在玻璃車內大做文章,你為何垂首不看?」
&人所為自有大人的道理,我一介婦孺,只有靜候聽令的份兒,難不成這也錯了?」
&案發生在貴府館驛,無論是否人為,貴府皆逃不了干係,爾乃閔家長媳、現紫陽仙館主持內務者,而本官乃此次案件之主事官,在貴府館驛中所作所為皆為找出案件根由、分定責任、了結後事,於情於理,本官令人在你面前之作為,你都當謹慎仔細觀之、思之,更何況方才一應手腳皆不屬日常所見、正常所為,爾卻充耳不聞、視若未見,合常理乎?」
&身懷有孕,操勞了一整日,又經歷了這樣的事,難免心神勞頓,自是無暇旁顧,大人之言未免強人所難了些!」
&既是如此,倒該將娘家人請來探視一二,聽說令堂亦跟隨令尊來至御島伴駕,不若本官這便着人將之請至此處,既可寬慰於你,又可順便請顧夫人代你往那玻璃車中一試。」
「——燕大人!此間事與家母有何干係?!她老人家上了年紀,禁不起這樣的折騰,您這麼做有濫用職權之嫌,妾身縱是豁出腹內骨肉也要進宮去告御狀!」
&呵,寧豁骨肉進宮告狀,不肯移步入車一試。也罷,顧氏,本官不勉強你,也不折騰令堂,本官讓人推了這車前往令堂下榻館驛請她在那裏試。來人,推上車>
燕子恪一聲令下,眾手下齊聲應喝,登時圍上去五六個人,推了那玻璃車便要行動,顧氏蒼白着面孔緊緊抿唇盯在燕子恪的臉上,眼前這個男人明明生了一副霞姿月韻雅人清致的相貌,眸中蕭冷的目光卻是如此狠辣無情不見慈悲。
&人真的會讓家母入車一試?」顧氏顫抖着聲音輕聲問。
&燕子恪涼淡地答道。
&明知家母無辜,還要逼她送死?」
&怪就怪她生了個殺人兇手。」
顧氏慘然一笑,兩行清淚滾落下來,啞聲道:「大人請令手下停手罷,不必麻煩了,我認罪……左不過一死,還能比如此活着更痛不成?」
&苓!你——」閔宣威出現在軒門處,滿臉的震驚,滿目的複雜,望着自己的結髮之妻一時頓口無言。
顧氏看向他,眼神卻是冷到冰,唇角挑起一絲譏嘲,挺直了肩脊道:「閔宣威,我死了,想必你也如願了吧?從此不必再費心地遮着掩着與人在外面約會了,只可惜韋春華已不能同你白頭到老,不過這世上永遠不缺賤人,你總能再找到一個和你不相上下的結成連理,我在九幽之下祝你們長命百歲,斷子絕孫。」
&閔宣威身子晃了一晃,臉上已是駭然,「你是如何——」
&何知道你和韋春華勾搭成奸的?」顧氏笑起來,「你們男人大概永遠不會明白,女人對情之一字是有多麼的專注與敏銳。成親三年,哪怕是在新婚夜裏,你也從未稱我一聲『娘子』,某日夜裏,你情之所致,竟是這麼叫出來,在旁人看來許會認為這不過是夫妻情趣,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我才知道,這並非正常,這是你失口而為,這是你,隱情外露!你向來不喜養家雀,嫌那東西太吵,然而某一天,紅薇拎了只黃鶯兒與你說話,你竟撮了唇逗弄它,還與紅薇講了如何給它清理羽毛。你一堂堂男兒,忽對我妝匣中畫眉的螺黛大感興趣,那螺黛乃御貢珍品,某次我跟隨婆母入宮探望貴妃娘娘時,貴妃娘娘賞賜了我四錠,民間根本無處有售,便是官眷也極難入手,你不知內情,只問我這螺黛從何處買得,我騙你是從老杏齋買來,隨後令人悄悄掩伏於老杏齋外,果然看到了你貼身親信進了鋪子……」
閔宣威望着顧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半晌方道:「便是如此又怎樣……男人三妻四妾難道不是尋常之事?你如此善妒莫非還有理了?」
&嗬!」顧氏仰天而笑,「三從四德,女戒女規,每個女人自小都是受着這樣的教導,而究竟依此做能否活得痛快,那也就只有女人們自己心裏才清楚了!你若想納妾,我雖不痛快,也少不得強顏歡笑依你從你,然而你卻搭上了韋春華,堂堂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怎麼可能會與你做妾?!我不知她看上了你哪一點,寧與有婦之夫暗通款曲,也不肯堂堂正正地明媒正嫁,若她自甘下賤情願與你做妾,我也認了,奈何我有容人之意,她卻毫無容我之心——許是與你在外苟且時趁你不備,將她嘴上的胭脂故意印在你貼身的汗巾子上,你那日喝多了酒,毫無所覺,卻被為你更衣的我看個正着!這難道不是挑釁?這難道不是示威?」
&那也不至於要害她性命!」閔宣威被顧氏當着這麼多人揭了私隱,一張臉漲得紅里發黑,不由得惱羞成怒地吼了起來。
&至於嗎?」顧氏眸中閃着恨極的光,「我與你成親三年一直難有身孕,好容易數月前珠胎暗結,我乘家中馬車前往寺中進香還願,回府途中被人驚了馬匹致使小產,再去尋那人卻早已不見,若是尋常百姓,豈會找不到蹤跡?!禮親王壽宴上有人端了茶過來給我,我那時正與人閒話,未經細思,卻不料喝過之後回家不久便上吐下瀉險些丟了性命,總不能是禮親王要在自己的壽宴上要害人性命給自己添晦氣!我向來未與人結仇,這幾次三番欲害我的,除了她還能有誰?!你礙於我背後娘家不敢休我另娶,韋春華若想做你的正頭夫人,就只能將我弄死做你的續弦!而你——閔宣威,這一切你敢說你不知情?!你縱然不會幫手也是默許放任,我再性兒軟愚鈍,也不可能對欲殺我的兇手心存善念!」
&一切都只是你的胡亂猜測!無憑無據豈可當真?!」閔宣威惱火地矢口否認,畢竟……他也有階在身,此事若被御史台知曉,他那夢想的錦繡前程可就……
&哈哈……」顧氏尖聲大笑,「我不需要什麼憑據,昨夜裏你做那花簽時我便已下定了最後決心,你與韋春華皆是榴月生人,花簽的內容是你寫的,你竟已不要臉到想要當着我的面與韋春華示恩愛——他為你綰髮,你為她畫眉——哈哈!哈哈!好,好得很,慢慢地綰,慢慢地畫,綰一個白頭到老,畫一個地久天長!閔宣威,你最好長長久久的活着,我今日便以腹中孩子指下咒言——我母子會在黃泉之下『保佑』你年年娶新婦,歲歲夭兒女!」
話音方落,顧氏突地咬破舌尖,一口鮮血狠狠噴在閔宣威的臉上,下一瞬,顧氏已是雙目暴凸,面色鐵青,全身僵直地重重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