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板着臉道:「你是河南口音!」
王一元茫然道:「是……是啊,說外鄉話……也有罪嗎?」
夏潯道:「說外鄉話自然無罪。不過提刑按察使衙門已經下過令,所有外鄉口音者,都須詳細說明自己履歷、到濟南的時間、李家血案發生當晚所處的地點和人證,本官就是奉命核查各人所報真偽的。
本官查你卷宗,寫的是半個月之前趕到濟南,算上今天,本官趕到濟南府才十一天,本官記得你是步行的,難道比本官的車駕還快?為何在到濟南的時間上弄虛作假?」
王一元噓了口氣,連忙道:「冤枉啊大人,在下過河之後,恰逢一位驅車遊歷的書生,因彼此姓情相投,引為知己,所以一路搭他車輛同行,故而……自過了黃河,在下就不曾步行了。」
「哦?那位書生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王一元馬上說道:「那位書生,姓勞名彪,山西太原府人氏,自山西而陝西,再游湖廣而至江南,最後北返山東,拜祭孔聖,然後就要回鄉的,現在……或許還在曲阜吧。」
聽他言語滔滔,毫無破綻,你要真想查,要弄明白山西太原府有沒有個叫勞彪的秀才,那可費了勁了。
夏潯冷哼一聲道:「這件事,本官是會查證的。還有,你說李家血案當晚你就在這店中過夜的,保人是哪兩個?」
王一元向夏潯身後指了指,夏潯扭頭一看,兩個呆若木雞的夥計立即擠出一臉笑容,向他點頭哈腰起來……一番盤查,一無所獲。夏潯滴水不沾,兩袖清風地站起身道:「走,下一個住在哪兒?」
旁邊一個隨從馬上答道:「大人,下一個要查的人住在芙蓉街。」
夏潯擺擺手,舉步就往外走。
王一元連忙點頭哈腰地跟上去道:「大人慢走。」
一直將夏潯送出門去,王一元才站定身子,夏潯雖然並未查出什麼來,可是被夏潯這一鬧,他的眼中分明已有了一絲警惕,開始覺得現在這個身份並不十分的安全了。
「大陽,你留下,盯着那個王一元!」
夏潯悄悄吩咐一聲,跟隨其後的史大陽先是一怔,隨即答應一聲,左右看看,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牧子楓跟在後邊,隨着夏潯走了一陣,眉頭微微一皺,快步走上前來,小聲道:「大人可是覺得那王一元有些可疑?」
夏潯輕輕點了點頭,牧子楓便一臉誠懇地道:「大人,卑職和史大陽,都是在都察院裏常年當差的,於追蹤監視一道並無所長,留他在這裏,恐怕濟不得甚麼事,一旦被那王一元察覺,反而壞了大人的大計呀。」
夏潯微微一笑,知道這個油滑的老吏發現黃御使不太靠譜兒,這是向自己表忠心來了,便道:「呵呵,正是要他被人發覺,有時候,你會發現,打草驚蛇未必就是壞事。」
牧子楓先是一呆,好象突然明白了什麼,連聲道:「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夏潯笑睨了他一眼,問道:「你明白了什麼?」
牧子楓臉色一紅,訕訕地道:「卑職明白……明白……」
夏潯哈哈一笑,吩咐道:「去,立即請曹大人行文,快馬到河南南陽府查證這個王一元的身份是否屬實,同時向易嘉逸易大人調幾個緝察老手,給我盯緊了這個王一元!」
「遵命!」
牧子楓如釋重負,立即答應一聲,快步離開。
夏潯已經肯定王一元就是他要找的案發現場的外鄉人了,只是還不能確定他是否就是金剛奴。
若論潛伏偽裝的功夫,王一元這種無師自通的人,哪能和他這種科班出身系統學習過的高手相比。夏潯那突如其來的一嚇,雖未嚇住殺人不眨眼的王一元,但是王一元的破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向夏潯暴露無異了。
夏潯站在店鋪中時,王一元送了姚家娘子回來,一見夏潯便代掌柜的向他打招呼,他用的是抱拳的動作,這是一個完全的下意識的動作,是在他還不知道夏潯真正身分,錯把他當成顧客的時候,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動作,必然也是他的習慣動作。
一個秀才,慣用的禮儀該是作揖,就這一個動作,他夏潯可是跟着張十三學了整整半個時辰,又聽張十三解說了半個時辰,作揖的講究很多,根據雙方的地位和關係,見了什麼樣的人作什麼樣的揖,腰要彎到什麼程度,什麼土揖、時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等等,其中的說道多的很。
作揖是要彎腰的,不管你彎的角度大小,一定得配以彎腰動作。而王一元,他在抱拳!他當時腳下不丁不八,腰杆兒挺得筆直,衝着夏潯雙手抱拳向外一推,好似一個赳赳武夫。
還有,他問夏潯到店裏來買什麼東西的時候,說的是紙墨筆硯,好吧,紙墨筆硯就是文房四寶,這麼說沒甚麼不對的,可是一個得過功名的秀才,是不是該說的文雅一點呢?
第三,王一元是讀書人,是個有功名的秀才,他見了長輩該自稱晚生,見了地位高的人可自稱學生,在知道了夏潯的官身之後,仍然在他面前一口一個在下,江湖味兒是不是太濃了些?
當然,這些只能證明他的秀才身份有可疑,並不能證明他與李家血案有關。這一次為了尋找李公子臨死前所說的那個「外鄉人」,濟南府對外鄉口音者大肆調查,先後已經抓獲了多個流竄到此的外地逃犯,甚至還有幾個是通緝多年的江洋大盜,這也算是意外收穫吧。
王一元縱然可疑,僅憑這些線索也不能保證他就是官府眾里尋他千百度的那個人,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姚家娘子說出那句話:「唉,說起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遞張訂貨單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給攮了個透心涼。」
李家血案,兇手殺人用了種種手段,死者死法不盡相同,遵照按察使曹其根的嚴令,李府內種種情形,捕快、忤作們緘默不言。就連死者家屬都只是得到官府通知,其親人被殺身亡,並未說明死亡細節,王一元是怎麼知道姚皓軒是死於刀下的,只是信口一言麼?
夏潯手中摺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絲冷笑。
※※※※※※※※※※※※※※※※※※※※※※俟過兩曰,這一天有人找西門慶幫着打官司,是兩兄弟爭家產的官司,內中情形比較複雜,雙方都在縣衙找了人疏通關係,一時僵持不下,那哥哥口拙,想要找個訟師幫着打官司,他知道西門慶收費較高,所以先找了旁人,可一連找了幾個訟師都不肯接這案子,只好來找西門慶。
訟師這一行並不好干,因為傳統的儒家思想是:「無訟」,孔老夫子提倡以和為貴,重義輕利,最討厭訟師以三寸不爛之舌,挑戰司法權威,所以例代的執法者,對訟師都不大待見,認為「世上若無此等人,官府衙門不用設。」
可民間的事情,終究不可能只靠道德來協調,而老百姓要麼目不識丁,要麼不懂訟訴,一旦碰到打官司的事,就算碰到個不收賄賂的清官,也因為不懂訴訟流程,奔波往復,弄得疲憊不堪,所以老百姓不喜歡入公門,並不是民間沒有官司,而是實在是怕了打官司。
而訟師們因為形象不好,所以幫忙打官司也很小心,一旦涉及官府中人,他們輕易是不接的,否則不管官司贏了還是輸了,總不免要得罪幾個公人,以後他再幫人打官司就要受人刁難,所以那幾個訟師都不肯接。
小東聽說後,原也勸說丈夫別接這案子,西門慶自恃本領,卻不怕那小鬼刁難,硬是接下了這個案子。今晚找了幾個公門裏的熟人兒,由那原告請他們吃酒去了。
小東知道今晚丈夫去了哪兒,所以見他至晚不歸併不奇怪,用過了晚膳關了藥堂,便徑回後宅休息了。可是等了許久,眼見已二更天了丈夫還沒回來,不免放心不下,便要家人出去尋找,想起上回阿慶嫂子告訴她的話,特意囑咐了家人往「緣聚源」去尋。
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家人提着燈籠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夫人,大事……大事不好啦。」
小東正在花廳等着,聞言驚起道:「出了什麼事?」
那家人道:「小人尋去『緣聚源』,只聽裏邊哭聲嚶嚶很是滲人,小人拍了拍門沒人應答,發現那門開着,便尋了進去,卻見那酒家姐妹的二姑娘披頭散髮,渾身濕透,正在尋死覓活,她那姐姐抱着她只是阻攔,又見老爺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告……」
小東失聲道:「發生了甚麼事?」
家人苦着臉道:「今晚那酒席,早已經散了,老爺吃醉了酒,一時便不走,只在人家留連,後來……後來竟借着酒興,強佔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現在人家姑娘清白已失,只要求死,她那姐姐說,明兒一早,要告到官府,拿老爺問罪呢。」
小東一聽大驚失色,急忙道:「快,快帶我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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