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亭生得與其母親八分相似,不需多驗證,鎮北王已經確信,他就是他和已逝的髮妻遺落在外的血脈。

    而張員外一眼看到「死而復生」的蘭絮。

    他疑慮,以前竟也沒留意,蘭絮出落得如此漂亮,面似皎月,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她站在那,便自成一景,昳麗絕絕。

    他面上不顯半分,語氣還很和善:「李蘭絮,聽說你在山上失蹤後,被戌二公子救下,當真好運,想必你家裏人也會高興。」

    蘭絮:「」

    這是頭胖狐狸啊,拿李蘭絮家人的性命,威脅她閉嘴。

    畢竟她不止知道了張員外和其嫂子的姦情,還知道他殺人。

    當然,蘭絮不會選擇現在供出張員外。

    鎮北王對張員外如親人,這麼多年,想必不是沒聽聞張員外在縣鄉的跋扈,假做不知罷了。

    鎮北王也看向蘭絮:「這段時日,有勞你照顧亭兒了,可辛苦不?」

    客套話,但蘭絮並不打算客套,直接說:「回王爺,辛苦的。」

    他是該感謝自己,要是戌亭還帶着一大把鬍子,他能那麼輕易認出人來嗎?

    再者,哄戌亭穿衣服,免得他半裸奔影響鎮北王府名聲,她也是大功臣。

    她超辛苦的!

    鎮北王心情很好,也難得見她這麼直爽的,說:「好,本王賞你百兩銀子!」

    一百兩?應該還行吧?蘭絮道:「多謝王爺。」

    張員外張羅:「好了,王爺和二公子,快請進府敘舊。」

    只是他說完,戌亭並不動,幾人都看着戌亭,戌亭卻看向蘭絮,導致張員外和鎮北王也看着她。

    蘭絮小聲催他:「走吧。」

    戌亭這才動腳。

    一瞬間,門口兩位看向蘭絮的目光又不太一樣了,鎮北王是若有所思,張員外則閃過一絲狠意。

    蘭絮:「」

    突然感覺,自己隨時會被暗殺。

    張府的正堂早就擺上熱茶了,主座是鎮北王的,張員外想引戌亭坐到下面左邊第一個位置。

    但蘭絮站着,戌亭也站。

    他下頜微抬,身軀如青峰峻拔,居高臨下,睥睨鎮北王和張員外,這表情出現在一般人臉上,頗為倨傲,但出現在戌亭臉上,就不止倨傲這麼簡單。

    他絕對是在用自己身高,衡量從什麼角度,能將對面兩個人一拳擊飛。

    這時候,蘭絮就希望自己不要太了解戌亭。

    忍笑有點累。

    見狀,鎮北王揮揮手:「給李丫頭賜座。」

    這下幾人終於都能坐下談事。

    戌亭的情況太過特殊,鎮北王問蘭絮:「我現在與亭兒說話,他能聽懂多少?」

    蘭絮低頭:「大部分能聽懂。」

    真不是蘭絮誇他,除非文縐縐的用詞,大白話已經難不倒他了,因為別人每次說話,這廝都偷偷摸摸學着,內卷第一人。

    鎮北王嘆息:「可他不理會我。」

    蘭絮:「他可能不覺得自己叫亭兒?」

    鎮北王拊掌:「瞧我給忘了,你之前也不知道他叫戌亭,是怎麼稱呼他的?」

    蘭絮沉默了一下,面無表情:「大王。」

    沒給過鎮北王反應的戌亭,突然低頭看向蘭絮。

    鎮北王、張員外:「」

    鎮北王哈哈大笑,張員外有點不滿,要斥責蘭絮僭越,鎮北王卻不忌諱,甚至下一秒,就直接對戌亭說:「大王。」

    戌亭抬眼,勉強給一個眼神。

    鎮北王有些緊張,說:「我是你父親,你可否跟我走,回京城?」

    戌亭不知「京城」是什麼地方,並不妨礙他神色冷漠:「不可以。」

    鎮北王沒想一次成功,他帶着期望說:「你大哥很想你。」

    戌亭:「我不想他。」

    鎮北王:「」

    蘭絮掐大腿,不能笑,絕對不能笑。

    鎮北王難掩失落,只是戌亭剛回人類社會,他不該心急,又說:「不然,你在這住幾天,再好好考慮,可好?」

    張員外:「家中有幾間空宅,二公子若不嫌鄙舍簡陋,就請住下吧!」

    戌亭又一次看向蘭絮。

    蘭絮點頭,住,肯定住!

    這裏離君子山不算遠,戌亭不再應答,默認了。

    至於蘭絮,鎮北王:「給李丫頭一間,就在亭兒房間的旁邊。」

    蘭絮本來得去通鋪,被鎮北王一句話升豪華套房了。

    不用和別人擠,她當然是樂意的。

    不多時,張員外親自帶着鎮北王、戌亭和蘭絮,到了一座院落前。

    他即使心內再忌憚戌亭,面子工程也做得極好,給戌亭安排的住所,跟簡陋二字南轅北轍。

    時值夏季,院中蒼木如蓋,郁郁青青,花枝舒展,後面就是張府最大的湖泊,風水極好,其中奢華,可見一斑。

    鎮北王頗為滿意,希望從戌亭眼中,看出點驚艷與喜歡。

    然而,戌亭那雙曜石眸如磐石巋然不動,觀不出半分喜惡。

    希望落空,鎮北王卻有一套立體防禦機制,覺出幾分欣慰,若戌亭為這一方院落喜怒形於色,未免小家子氣。

    真不愧是他的孩子。

    他能把戌亭送到門口,已是十分的重視,便不進門了,對蘭絮說:「這幾日,亭兒的起居,還是交給李丫頭。」

    張員外:「會不會太少了?我再支四個小廝四個丫鬟」

    鎮北王問戌亭:「大王,你要不要多幾個人」


    話音未落,戌亭聲音冷冷的,打斷他的話:「不要。」

    鎮北王倒也不惱,對着張員外搖頭,現在一切該緊着戌亭的意願,而不是違背。

    失去一個安插眼線的機會,張員外忍住心內怫火,道:「好。」

    鎮北王又問蘭絮:「李丫頭,你一人照顧亭兒,如何?」

    蘭絮覺得很不如何。

    照顧戌亭起居?她就沒照顧過啊,他們怎麼以為她很熟練的樣子?

    不過,大房子的誘惑在那,她行禮回道:「全聽王爺的。」

    至於其他的,住進去再說吧。

    張員外和鎮北王走後,院子只有蘭絮和戌亭二人。

    蘭絮有些激動,拉着戌亭直奔正房。

    正房地基壘得高,走了好幾層階梯,才到門口,撲面而來是一縷涼風,是房中擺着冰盆,涼意絲絲縷縷,很是舒適。

    除此之外,房中物什樣樣精細,連博古架上的擺設,都是琺瑯寶石匕首、鈞窯燒的花瓶等。

    她抽開匕首,居然是開刃的,默默塞了回去。

    屋子的窗戶底下,是個廣袤清澈的湖泊,對面也是張府的房屋,看起來只有指甲蓋大小,湖心還有一方攢山頂亭子,極盡雅致。

    正午的日光烈烈,波濤如碎金浮涌,蘭絮讚嘆:「真好看。」

    戌亭跟着看了會兒,覺得還是她更好看。

    不過,他琢磨出點門道了,似乎是山下的東西,她都覺得比山上好。

    的確,山上沒有熱水浴的「桶」,也沒有「筷子」,更沒有——

    「床」。

    蘭絮一個猛虎下山姿勢,撲到大床上,攤煎餅似的滾了一圈:「嗚嗚,比客棧的還要舒服!」

    戌亭站在床邊,他好奇地看着拔步床的床架,伸出手,想要拍一下。

    蘭絮警覺:「輕點。」

    被她一叮嚀,他落下去的掌風和緩很多,饒是如此,躺在床上的蘭絮,還是能感覺到床的震動。

    蘭絮:「」

    好歹沒給拍散了。

    現在未時末,沒到下午三點,張員外他們又剛走,意在讓戌亭好好歇息,晚飯前應當不會再來打擾。

    蘭絮打個呵欠,嗓音模糊:「我要睡個覺。」

    她要睡,戌亭自然也要睡。

    這身衣服穿得有點煩,他脫下那件湖色圓領外衫,扔到地上,寬大的指節勾住裏衣衣襟,往外扯了扯。

    蘭絮緩過神,雙眼瞪得圓溜溜的:「等一下。」

    戌亭扯着自己領口:「?」

    蘭絮咽咽喉嚨。

    在洞穴時,戌亭幾乎沒穿,可當時脫離人類文明,以地為席,以天為被,並不違和。

    現在是大床,他要是自己睡就算了,但顯然是要來擠她的(雖然這本來就是他的房間)。

    人類對床賦予的功能,讓他如果不穿,就有點

    好吧,蘭絮承認,搞得人心黃黃的。

    她放緩聲音:「脫個外衫就好,不要全脫了。」

    戌亭知道,她更愛看他穿衣服。

    即使很不習慣,他留着寬鬆的白色裏衣,不再脫了。

    蘭絮剛鬆口氣,卻發現這口氣松早了,戌亭踏上床時,被扯送的領口微微一晃,他的鎖骨和胸膛在她眼底,一晃而過。

    常年野外生活,他皮膚不算白,但肌理張弛分明,像一塊質地極好的象牙雕,半遮不掩的,只一眼,卻遠比赤條條時,還要吸引視線。

    蘭絮明明看了很多次他的身體,這是第一次,下意識閉上眼睛。

    戌亭沒有察覺,只管和從前一樣,將她抱起,放在自己懷裏,蹭蹭她的臉頰,鼻腔發出一聲舒服的:「咕嚕嚕嚕」

    他胸膛的暖意,通過薄薄的裏衣,印到蘭絮臉上。

    她偷偷呼出一口氣。

    有些熱。

    她想起今天的一切,隱約奇怪,有首領會這麼聽崽崽的話嗎?

    不管了,有什麼以後再想,鹹魚從不把煩惱帶進夢裏,很快,她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戌亭只覺她比平時要入睡更快。

    他低頭,盯着她纖長的睫毛好一會兒,心中多了個疑問,是因為在床上,所以睡得更快麼?

    還是得把床拆了觀察一下。

    只不過,在那之前

    他漆黑的眼瞳突的縮起,手上力氣很輕很輕,把蘭絮從身上放了下去,他緩緩坐起身,窗戶外粼粼水光打在他英俊的側臉上,乍明乍滅。

    他眯起眼睛,渾身緩緩繃緊。

    這是狩獵者的姿態。

    與此同時,穿着張府丫鬟衣衫的「女子」,摸到了院落的耳房。

    他是張員外豢養的護院,今日男作女裝,就是要殺掉那個從山上回來的丫鬟。

    安靜的院落里,他一間間耳房找去,沒找着人影。

    護院皺眉,那個丫鬟該不會在正房?

    戌二畢竟是鎮北王之子,身份尊貴,丫鬟很可能仗着貌美,爬床了。

    護院無端惱火,蘭絮竟然背叛女德,他殺她就更天經地義了,但現在不行,他還不能驚動戌二。

    他想偷偷離開,突的渾身一寒,他猛地抬頭。

    屋頂,鎮北王之子一身白衣,盤腿坐着。

    不知道什麼時候在的,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護院心驚不已,他有內力在身,竟然毫無察覺!他忙跪下,剛要求饒,猛地他雙眼瞪大,眼睜睜看着,自己脖頸插着一把珠寶鑲嵌的刀柄,鮮血噴到了柱子上。

    戌亭手裏把玩着琺瑯刀鞘。

    他緩緩道:「不要吵。」她剛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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