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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那一瞬間有無數的想法湧進我的腦海,一會兒覺得孟穹是被車撞了,一會兒覺得他是墜下樓梯。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力,只是越想,心越涼。
趙叔的講解讓我鬆了口氣。他說,孟穹和別人打架,被關到派出所里去了。
我走了沒幾天,孟穹就約蛋糕店老闆的兒子一起去吃飯。這些年孟穹受了老闆不少照顧,又從老闆兒子那裏低價購買店鋪,對他很是感激,就想去這裏比較高檔的一家飯店請他吃飯。
不過那頓飯還沒吃,孟穹就出事了,確切地說,是孟穹開始找事了。
據老闆的兒子說,那天孟穹一進飯店就好像看到了什麼仇人,坐下後還時不時的張望,顯得非常憤怒,又憤怒又傷心。老闆兒子還等着他點菜,結果孟穹一句話都不說,像是在聆聽別人的對話。
然後有個人說了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孟穹突然站了起來,真的是拍案而起,只是飯店比較嘈雜,沒什麼人聽到孟穹的聲音。老闆兒子都嚇傻了,就眼睜睜的看着孟穹走到一個男人身後,抄起椅子就往那人的頭上砸,整個動作又快又狠,那人正在吃飯,都沒來得及反抗就被砸倒了,孟穹騎在他身上就揍,男人哀嚎一聲,臉上都是血。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和男人一起吃飯的人沒反應過來,最後還是老闆兒子上來勸架。孟穹那一下子動靜太大,飯店裏的保安都過來了,想拽着孟穹往外拖,弄倒了不少椅子。
趙叔感嘆一聲:
「這是有多大的仇啊,上來就是一椅子,那人頭上縫了十多針,牙都給打掉兩顆。」
孟穹實際上是個脾氣溫和的人,如果沒遇到讓他非常憤怒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動手的。像現在這樣把人打到醫院裏的,我估計孟穹都快氣瘋了,讓他發泄發泄也好。
我只能說:
「沒事,讓他打吧,我回去接他。」
我最擔心的是孟穹有沒有受傷,一問趙叔,才知道其實有麻煩了。
「他進去的時候沒受傷,出來的時候就說不定了。」趙叔道,「你猜他打的是誰?他打的是公安局局長的小舅子。現在人都放不出來,肯定被整了。」
那時候派出所還沒有現在這麼人性化,進去警察都可以審訊的,要是有人想整你,出來特別困難,在裏面很受罪。
我沉默了一會兒,掛斷電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張蒙好奇的看着我,問我怎麼了,我說我爸把人給打傷了,打得很嚴重,那人後台很硬,我爸現在都在裏面待着呢。
張蒙愣了,道:「你爸打人?還是被人打了?」
我沒理他,心裏亂糟糟的。
張蒙說:「你別急了,我那邊倒是有點關係,爭取幫你把人弄出來。」
到北京火車站天已經黑了,趙叔打電話說他站口等我,張蒙也沒來得及和我打招呼,背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先走了,走的時候說他晚上就給我托人,讓我別擔心。
趙嬸兒死後,趙叔也沒再找人,看着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就是瘦多了,人也不愛笑了。
一起跟過來的還有趙耳朵,他今年也上高一了,瘦瘦高高的,走過來幫我背着書包,說:
「沒什麼大事兒,別擔心。」
我疲憊的嘆氣,問:「孟穹怎麼突然就打人了?你們知道他打的是誰嗎?」
「不認識,我都不知道小孟為什麼要打那人。」趙叔說,「人家快氣死了,咱們想給他們點賠償,人家都不要。小孟這事兒做的太不厚道。」
我說:「只希望他在裏面沒吃苦。」
趙叔的臉扭了扭,沒說話。
我皺眉,問:「……已經出事了?」
「沒有。」趙叔說,「那天我看他的時候,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可你猜怎麼着?他不打你,也有的是方法折騰你。那警察就讓小孟在那裏蹲着,我走的時候都不讓他站起來。」
趙叔長嘆一口氣,道:「蹲那麼長時間,人怎麼受得了啊?」
趙叔那句話讓我的腦子『嗡』的一聲,說不出自己心裏到底是個什麼感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我只是不停的給張蒙打電話,讓他快點。
張蒙說:「知道了,你以為公安局是你家的?我還得到處求人,媽的,別催了。」
那時候我真切的體會到了,除了錢,後台在這個社會上也是如此的重要。今年大學還沒有擴招,像我這樣的大學本科生各個單位都想要,我只覺得我找工作沒問題,卻不知道萬一遇到了事情,沒有人脈到底該怎麼辦。
那天我回家後躺了一會兒,忍不住下樓走到關着孟穹的地方,在門口坐了整整一晚上。快要早上了,我買了一碗餃子,吃了兩個就吐了,老闆娘很好心的送給我一個膠袋,還給我倒了杯熱水。
我看着關押孟穹、漆黑一片的地方,心裏彷徨而無奈。
不過張蒙還算有手段,第二天孟穹就被放出來了。趙叔和趙耳朵陪着我一起來接孟穹。孟穹眼睛是腫的,臉上還有擦傷,低着頭不敢看我。
他臉上的擦傷很明顯,看得我火冒三丈,又不能當場表現出來,還要看着趙叔在旁邊和送孟穹出來的人陪笑。張蒙正忙着聯繫雕刻的事情,暫時沒時間來管我,只是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孟穹打得人後台很硬,讓我帶着醫藥費去醫院看望那個人。
我不知道孟穹怎麼會認識一個『後台很硬』的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怎麼招惹了孟穹。
不過這事兒我沒和孟穹說,因為孟穹打了他,說明孟穹很討厭那人,現在去醫院不是給孟穹添堵嗎。我心裏做了打算,面無表情的對孟穹說:
「回家吧。」
孟穹應了一聲,一步不離得跟在我身後,可沒走兩步,就深深地彎下了腰,他坐在地上,把自己蜷縮起來,抱着膝蓋,一動不動。
我只好停下來,對趙叔說:「你們先回去吧,麻煩你們了。」
孟穹似乎很累很累,他沉默着不和我提起在裏面的事情,我也沒問,就跟着他坐在一顆大樹下。寒風刺骨,我們兩個卻像是在樹下乘涼,一時間非常安靜。
過了許久許久孟穹才抬起頭,他轉過身,用手摸了摸我的臉。我的餘光看到他的手背有些破裂,血液都幹了。
他身上的傷痕讓我憤怒。我勉強壓抑着,用平靜的聲音問:
「這是怎麼弄得?」
孟穹笑了,說:「打到別人的牙上了,就破了。」
我和他都知道『別人』指的是什麼。奇怪的是,孟穹的語氣竟然是得意而且痛快的。他的得意讓我忍不住問:
「你和他有仇嗎?」
孟穹看着我,沒說話。
孟穹終於站起來了,他告訴我他在裏面沒怎麼挨揍,可是那些人不讓他睡覺。他困得受不了,剛出來都站不住了。
我嗯了一聲,問:「你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孟穹說,「就是他們把我的手機拿走了,我沒辦法給你打電話,都聯繫不上你。」
我算了算,也真是巧,我和張蒙被堵住那天,孟穹也被抓進去了。不過我不打算再告訴他我遇難的事情,反正一切都過去了。
回到家孟穹連衣服都沒脫,蓋上被子就拉着我和他睡覺。我本來不覺得困,可他在旁邊的時候就覺得特別安全,不知不覺也睡着了。一覺睡到下午四點多,餓得受不了,孟穹就隨便弄了些吃的,天黑的時候氣溫就慢慢降下來了,那時候還沒有回暖,暖氣先停了。家裏許多天都沒有人,冷清得很,孟穹打算去洗澡,可是空調許久沒用了,一打開裏面都是土,我就和他說今天沒辦法開空調,太冷了,收拾收拾我和你一起去公共澡堂吧。
至於空調,可以把扇葉拆下來,明天清洗後再用。
孟穹點了點頭,回到浴室拿洗澡用的洗頭水和香皂,還幫我把換洗的衣服都拿了過來。
到了澡堂,孟穹對老闆說只要一個單間,我們兩個可以一起洗。這不是我們第一次一起洗澡,老闆也不覺得奇怪,順手給了我們一把鎖,就轉過身去看電視了。
走到澡堂里,高溫立刻讓我的眼鏡上佔滿了水汽。我用衣服擦了擦鏡片,把厚衣服脫了,就不聲不響地站在孟穹身後,等着看他身上有沒有其他傷痕。
孟穹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所以他背對着我,遲疑了一下,就雙手交叉握住衣擺,然後向上舉過頭頂,輕輕一掙,就把衣服脫下來,放到裝衣物的袋子裏。
他的後背有些輕微的擦痕,並不是很明顯,是小傷。我抿了抿唇,沒動,等他繼續脫。
孟穹拽着褲子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飛快地把褲子脫下來,轉身就往後面走。儘管只是一瞬間,我也看到他到底想隱瞞什麼了。
他的膝蓋上有一大片的青紫,走路都顯得有些彆扭,就像是我和張蒙走下火車的時候似的,都不會彎曲了 。
我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噎住了一樣,半天才沙啞地問:「怎麼弄得?」
孟穹打開花灑,閉着眼睛沖了沖,低聲道:「被人踹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連忙背過身去脫衣服,三下兩下鎖上柜子,在孟穹旁邊的噴頭下站住。
「……為什麼?」我問。
孟穹含糊了一下,說:「還能有為什麼,打架啊。」
我說:「我問他們為什麼踹你。」
孟穹又沉默了,似乎在想着什麼,我道:「你別騙我。」
孟穹又無奈又傷心地說:「因為我想站起來。他們一直讓我蹲着,我的腿很痛。」
聽他說完這話,我不得不仰着頭,讓噴頭灑下來的水澆我的臉和眼睛,來平復自己即將失控的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king同學扔的火箭炮、手榴彈和雷:)用力嘴~扔了好多個啊麼麼大,還有suiyu君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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