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無人居住的屋子,似乎有了新房客。
宮內沙耶記不清原先那位鄰居的名字了,那一戶人家舉家搬遷出國後,二樓窗口再也沒有亮起燈,與隔壁燈火通明的小居酒屋形成鮮明對比,一個經久亮堂,一個日益蕭瑟。
而這天,對面二樓居然開着燈,飽經風霜的玻璃窗也受過擦拭,不像從前那樣沉默着積灰。
下午,她晾曬衣服時,看到了對面的新房客。
很年輕的少年,穿一件最簡單的長袖衫,站在窗口往外看,似乎正打量街景。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禮貌地朝她笑了下,封閉的窗戶像畫框般將他模糊,卻鎖不住他笑意的動人,仿佛玻璃罩中的滿天星。
照理說,這一幕很是令人心動,但比起眼前的憂鬱美少年,更吸引她注意的,是他身後的咒力殘穢,水墨一樣若隱若現。
她是一名『窗』,能看見普通人無法發現的東西——比如咒靈。
她打包了一些點心,用漂亮的絲帶系好,敲響對面的屋門,想一探究竟。
「您好,我是住在對面的宮內。」她說。
沒反應,她又敲了一次。
悶悶的回應從中傳來。
「……很抱歉,我這邊不方便見客,請回吧。」
「好的,那麼,我把東西放在您家門口了,是我母親親手烤制的點心,希望您能嘗嘗。」
她若無其事地放下東西,回到家中。
然後編輯短訊:【輔助監督先生,我鄰居家似乎被咒靈纏上了,地址在……】
放進草稿箱裏,沒有立刻發送。
為了不貿然給咒術師添麻煩,要先確認那東西確實存在才行。
-
「……她走了嗎?」
【系統】:【是的。】
源柊月隱隱鬆了口氣,趿拉着拖鞋挪到沙發邊上,往後一仰,陷進沙發里。
天花板雪白,系統面板投影似的浮在那。
這事要從一天前說起。
一個熟悉的俗套開頭——源柊月是一名穿越者。
他正玩着遊戲,忽然眼前一黑,再度醒來時,已站在一個陌生的空間。
對面自稱系統的光球告訴他,你猝死了,但得到了一個重生的機會,但需要去新世界完成任務;由於新世界比較危險給你開個掛,你穿越前最後玩的遊戲,就是你的金手指。
對於兼職遊戲主播源柊月而言,這應該是個好消息,他玩過的遊戲不計其數,作為金手指的話,《刺客信條》、《魔法覺醒》都很好,射擊類遊戲完全可以接受,退一百步就是奇蹟暖暖,用換裝系統裝神弄鬼也是很流行的設定……
但他穿越前玩的偏偏是《植物大戰殭屍·隨機版》。
在pvz隨機版中,玩家種植隨機模仿者,隨機抽出植物或者殭屍,兩者的概率參半,對於非酋玩家來說,經常出現眼見着勝利曙光在即,然後立刻隨機出一個僵王博士的情況。
源柊月被這個高血壓遊戲氣得睡不着覺,為突破屋頂關卡怒玩五小時,然後穿了。
一落地,他被困在這棟房子裏。
源柊月一開始自然是無法接受,嘗試過各種方式逃脫,然而費勁渾身解數也打不開門和窗,試圖上吊自鯊、撞牆自殺等重開方式,然而上吊時的窒息感如此真實強烈,撞牆撞得他腦殼嗡嗡的……
總之,他在房子裏瘋狂搗鼓了五六個小時,除了把自己搞得又餓又困又渾身疼以外,沒有任何收穫。
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穿越了這一事實。
「還能怎麼辦呢?」源柊月發愁,「總得回家吧,只能跟着它走了。」
然後,他展開收縮的系統面板,第一次正式在懸浮在半空的高科技產物。
浮在最上面的【當前任務】寫着:【種下一顆[隨機模仿者]吧~】
【主線任務】:[待解鎖]
【支線任務】:[待解鎖]
……
拉開最左側,是個人信息。
【姓名】:源柊月
【術式】:植物大戰咒靈[隨機]
【等級】:lv.1
【術式情報】:使用該術式時,隨機召喚咒靈或植物(植物出現概率為33.3%)
按照系統給出的定義,咒靈是一種會發出惡毒詛咒的靈物,殺傷人類,攪得社會不得安寧;與之相對的人類特殊職業咒術師,正是為了消滅它們而存在。
源柊月將咒靈簡單粗暴的理解為殭屍。
咒靈=殭屍,術式=技能,術式情報=技能描述。
他自己的持有技能描述,看得他頭疼。
他對自個的倒霉程度一清二楚,咒靈植物對半開的概率,都能一連十抽咒靈,現在三七開,貿然抽卡豈不是自尋死路?
調用術式是很方便的,摸一下左耳的鐳射耳墜,面前就會出現只有他能看見的技能界面,形似遊戲裏的植物卡槽。
因為只有lv.1,卡槽里僅放了兩張卡,一張小噴菇,一張標着問號的隨機模仿者。
系統適時彈出提醒:【親,完成當前任務後,可以解鎖更多任務、關卡和地圖哦,請種下一顆[隨機模仿者]吧~】
「我知道。」源柊月說。
這麼顯而易見的事。
剛才那上門拜訪的鄰居女孩,不是他不想給對方開門,是不能。
完成抽卡任務前,他也無法離開這棟屋子。
雖然說出植物概率只有三成,但起碼他的卡槽里還有張保底的0費小噴菇,怎麼樣都能打一點傷害,可問題是……
源柊月轉頭,旁邊的茶几上,有兩顆紫色傘帽的小蘑菇。
立得筆直,一動不動。
嗯,現在是白天,小噴菇睡着呢。
小噴菇冷卻結束了,源柊月又往茶几上種了一顆。
他計劃在白天卡cd狂種小噴菇,等晚上它們醒來再使用隨機卡,這樣一來,哪怕抽到高級咒靈,也能幫他拖一陣逃跑的時間。
現在的最大的問題出現在自己身上。
「我一整天沒進食了。」源柊月試圖與系統協商,「給點食物吧,冰箱裏什麼都沒有,你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餓死?」
系統的回應油鹽不進:【親,您目前積分為0,等級為lv.1,尚未解鎖系統商城。】
看來是一點都通融不得。雖然說餓着也沒關係,他打遊戲入迷時經常忘記吃飯,但如果餓一整天,晚上如果開到咒靈,未必有力氣跑路。
源柊月對咒靈的速度和戰力一無所知,因此十分糾結。
現在抽卡,小噴菇沒醒,沒輸出。
晚上抽卡,餓得頭昏,跑不動。
他在各個房間裏搜羅了一圈,還是沒找到能充飢的食物,垂頭喪氣地回到沙發上。
源柊月做這一切的時候,系統也在觀察他。
分配宿主的過程同樣隨機,源柊月覺得自己是非酋,系統也認為它的運氣足夠糟糕。
沒有特殊能力、身體素質普通的16歲少年源柊月,手裏捏着這麼一個難以形容的金手指……
他甚至不敢使用他的金手指,系統想。
屬于格外膽小怕事的類型麼?在這個高危世界大概率活不到三個月。
系統的電子眼無聲無息地注視源柊月。
他在踱步。
他在嘆氣。
他的目光移到小噴菇上。
他抱着小噴菇離開客廳。
他來到廚房。
廚房狹窄,燈泡失修,比客廳暗了不止一個度,它判斷源柊月試圖用偏暗的環境喚醒小噴菇。
然而,菇類植物的清醒判定,與光線無關,只和時間有關。
系統暗哂。
不錯的探索精神,可惜膽子太小了。
廚房斷電,但有天然氣,源柊月接了水蓋上鍋蓋,旋開按鈕燒水;再把小噴菇放到砧板上,抽出一把刀,刀尖寒芒煽動——
【系統】:【……】
【系統】:【親,請問您在做什麼?】
「吃飯啊,我餓了。」源柊月理所當然道,「小噴菇不是蘑菇嗎?」
系統沒有實體的cpu正處於燃燒的邊緣。
源柊月把小噴菇切了片,丟進煮開的水裏,因為怕吃到生蘑菇中毒,特意多煮了半個小時。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徹底煮透之後,稍加一點鹽,一碗鮮美可口的蘑菇湯就出鍋了。
在系統震耳欲聾的沉默中,源柊月慢吞吞地吃完一鍋蘑菇湯,稍微恢復了點體力。
時間慢慢流走。
晚上7點鐘,客廳的小噴菇們睜開眼睛,小豆眼炯炯有神,進入備戰狀態。
源柊月站在門邊,手摁在門把上,十分謹慎地打開技能槽,使用【隨機模仿者】。
隨機模仿者長得像個悲傷的土豆。
它落地,旋轉,變身——
一個拿着長杆的詭異人形咒靈,出現了!
是撐杆跳咒靈!
它長相形似殭屍,眼窩深陷,四肢關節以一種扭曲的方式相連,支撐着它前進。
源柊月毫不意外,幸好他早有準備……但也許是他種植的位置不對,撐杆跳咒靈無視了不斷發射紫色噴霧彈的小噴菇們,它掉了一條胳膊,在徹底被打敗前,快速跑出了它們的射程範圍,直直向着他襲來——
源柊月驚恐地瞪大眼睛,拔腿就跑。
怎麼回事!你倒是去攻擊小噴菇啊!
-
「叮——」
輔助監督正開着車,新的信息敲響手機。
他一目十行地閱讀,看向後視鏡中閉目養神的白髮少年,小心地開口:「那個,五條君……」
白髮少年穿着一件休閒黑色外套,拉鏈拖到頂,松垮卻有型。聞言,他輕輕掀開左眼皮,雪色的睫毛下,冰藍眼瞳流淌着令人膽戰心驚的冷意。
他將下滑到鼻樑中段的墨鏡上推,鏡片重新擋住那對美麗卻冷漠的眼睛。
六眼神子、五條家的大少爺、年僅十七歲的天才咒術師……
五條悟。
輔助監督入職半年,第一次與傳聞中的五條大少爺搭檔,今天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太多,他不確定突如其來的加班是否會令對方不快,語氣放得相當輕緩。
他繼續說:「一名『窗』通報發現咒靈,地址是豐州六丁目二十三番,離我們很近……」
「知道了。」五條悟聲調懨懨的,萬事不上心的模樣,「那就去吧。」
於是,輔助監督默默調頭,向定位方向開去。
七點鐘的東京市中心,晚高峰無比喧囂,大路上的車輛擠擠挨挨,四面八方的燈光把黑夜照成深藍色。
五條悟若有所感,扶着前座靠背,身體前傾,眼睛看向前窗。
前方的人行天橋上,一名黑髮少年閃電般飛奔而過。
身後跟着一隻……手持長杆的人形咒靈?
「我去看看。」
說完,他若無其事地打開車門下車,動作行雲流水。
「等下五條君,這是路中間,馬上綠燈了小心!」輔助監督叮囑,「記得設帳!」
五條悟長腿一邁,輕巧地跳上旁側的suv車頂,在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聲中,囂張無比地踩着車蓋橫穿馬路,一路不回頭。
-
源柊月腿快斷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後是高速奔跑的撐杆跳咒靈,死亡的威脅前完全不敢放慢絲毫。
【系統】:【您已累計奔跑3.2公里,配速12''4……】
「……誰問你了!」源柊月咆哮。
一直這樣逃下去,根本不是辦法。
咒靈不會疲憊,但他會。
他很不想使用隨機模仿者,然而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運氣了。
隨機模仿者的cd,還有30秒。
30、25、20……
源柊月三步並作兩步躥下台階,跑進附近的巷口,靠着複雜地形拉扯咒靈。
轉角時,差點撞上一個人,是名個子很高的白髮少年,直直地立在他面前。
他脫口而出「抱歉」,心裏想的是「有病吧別擋我道」,靈活地從那人與牆壁間隙中鑽出去,然後——
後領被對方拉住了。
像被大貓提起後頸皮的小貓。
五條悟輕輕抬眉:「跑什麼?」
源柊月心中怒罵這傢伙居然如此不知好歹簡直找死,飛快道:「放開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
撐杆跳咒靈出現在巷口,左側只剩半條胳膊,是被小噴菇打掉的,卻絲毫不影響它的速度。
這下真沒時間了!
五條悟指尖凝起光球,如同躍動的雷光。
同一時刻,技能冷卻完畢,源柊月使出隨機模仿者——
【恭喜你解鎖新植物!】
【植物圖鑑】
【貓尾草】
【「我可是最強的嗷!」貓尾草說。
「嗷!嗷!嗷!我是最強!這讓你困惑麼?有膽子來嘗嘗我的領域展開吧!」】
一隻雪白小貓,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與和記憶里的粉色帽子小貓大不相同。它戴着一副完全遮住眼睛的黑色眼罩,白色的短髮豎直朝天,像一顆倒立的羽毛球。
這外觀有種既視感,好奇怪……
貓尾草翹起尾巴,尾巴尖尖凝起藍色光球,『嗖』地射出。
本就殘血的撐杆跳咒靈灰飛煙滅。
……哪裏怪了!不管黑貓白貓,能救命的就是好貓!
源柊月運氣難得爆發一次,感動極了,把貓尾草從地上抱起來,高高舉起,眼含淚光。
五條悟:「……」
五條悟盯着他:「你是誰?」
源柊月:「呃,你好?」
五條悟直接指向貓尾草:「它是怎麼回事?」
源柊月瞬間尬住了:「這個啊……」
他正處於劫後餘生的狀態,氣都沒喘勻,面對不知所云的問題,張嘴胡說八道:「我在玩一種很新的cosplay,cosplay你懂嗎?」
五條悟盯着他半晌,從他陌生的態度、亂瞟的眼神、前言不搭後語的言辭中,讀到了令他倍覺有趣的信息。
「我們沒見過面。」他給出這個結論,「你不認識我。」
源柊月:「我想這很明顯。」
五條悟:「你還沒有接觸咒術界吧。」
源柊月後知後覺:「……嗯。」
哦,原來這人是咒術師。
運氣不錯,這都能給他碰上。
對方順理成章地自我介紹:「我叫五條悟。」
「幸會,我是源柊月。」
「你為什麼會被那個東西追?」
「運氣不好。」
「只是個三級詛咒,你明明打得過,為什麼一直跑?」
「跑步鍛煉身體,我喜歡跑步。」
兩人進行了幾句毫無營養的寒暄。
「源君。」五條悟饒有興致地笑了,鏡片底下的眼神冷漠而銳利,落在貓尾草的尾巴尖上,「你的召喚物,為什麼能使用『蒼』?」
儘管威力削弱了些許,可那分明是獨屬於六眼的術式。
五條悟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人,長了一張辨識度很高的臉,他確定此前從未見過他。
比起複製的術式,更令他在意的是,他讀不到任何源柊月身上的信息,像一塊白顏料落在五彩斑斕的畫面上,乾淨得有些突兀。
而源柊月此時也是一臉茫然,他沒聽說過什麼六眼,自然沒聽懂五條悟的潛台詞,倒是從對方的態度中品味出防備與探究。
按照一般的套路,這種情況下……越是不懂,就越得裝懂,有神秘感的角色一般死得比較晚。
源柊月一言不發地站直,身形頎長而清薄。晚風穿街過巷,擦過他的臉頰,水泥地面上樹影搖晃。
他不閃不避,迎上五條悟的目光,淺琥珀色瞳孔受燈光浸潤,折射出璀璨的金色。
接着略一仰頭,漫不經心反問:「你猜呢?」
五條悟立刻不笑了。
……
兩人就這個動作對峙了整整一分鐘。
源柊月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逐漸僵硬。
快演不下去了。
仰頭好累。
這誰?很厲害嗎?說起來他怎麼長那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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