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眾人盡歡,陸遠也是醉醺醺登上回衙馬車,駕車的家僕陸林一路無言,待安全回到縣衙後方才借着攙扶陸遠回屋的路上開口。
「老爺,忠伯讓小人這幾日在城中暗查那日行刺您的賊子,事有眉目了。」
「是嗎。」陸遠雖步履蹣跚,可神智仍舊清醒,並不糊塗:「有何眉目。」
「聽說在您到任之前,城內有人暗尋擅用飛器者,另外,衙門的鄧班頭也在找。」
陸遠抬起手:「你們不要找了,這事交給曹大為吧。」
「可曹縣丞乃是本地之人,小人怕其出工不出力啊。」
「他會出力的。」
陸遠無須解釋,推門進屋,陸林便忙着掌燈倒茶。
奉上熱氣騰騰的茶水,陸林又言道。
「對了老爺,今天您去赴宴的時候,家裏來了信,言道少夫人已經啟程,東叔親送,想來三日內便可到淳安。」
自己原身的媳婦來了?
陸遠一時間不由有些緊張。
自己畢竟是個冒牌貨,雖然說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可一些行為舉止上畢竟是自己來接管,恐怕是很難瞞過枕邊人的。
不過轉念一想,在這個夫為妻綱的時代,自己又在京城翰林院待了三年,有些變化也是在所難免,自家媳婦想來也不敢說什麼。
至於陸林口中的東叔叫做陸東,是陸遠的堂叔,也是陸家商鋪的二掌柜。
陸遠他爹陸淳夫這些年的鼎力臂助。
沒想到,如今也派給了自己。
陸遠自家是嫡脈主支,陸東那一支就屬於旁支,不過陸淳夫和陸東是一個祖父,只是因為陸淳夫的父親也就是陸遠的祖父是嫡長子,因此當年分家的時候,陸家八成的家產都留給了陸淳夫這一支。
因此只要還是家天下,嫡長制度的法理就堅不可摧。
「知道了。」陸遠一句話,陸林便低頭退了出去,剛打算掩上房門又被陸遠叫住。
隨後那道曹大為送上了賀禮清單就被遞到陸林的手中。
「本地士紳給的賀禮,你拿給忠伯讓他準備接收下來吧,等東叔一到,讓東叔來打點。」
「是。」
陸林可不會質疑陸遠這是不是受賄,他是家僕,主人做什麼都是對的。
房門掩上,陸遠也得以靜心,熱茶下肚,神智也越加清明。
曹大為未必相信自己嚴黨的身份,可料想後面也不敢再多試探,今天還給自己送上了一份賀禮以示親近之意。
倒是那翟年,作為當地吏目之首,坐地虎的人物,卻並未給自己準備什麼見面禮,沒有主動靠攏那就說明內心還存着和自己較量的心思。
張之彥,一名老兵,管着淳安驛舍和民團的差事,未必是刺頭但也不好降服。
鄧連三人不靈光,被排擠,雖然可以爭取,但也不能大用。
沒想到小小一個淳安縣,倒也分了幾個派系出來。
分派好啊,要真是鐵板一塊,那陸遠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呢。
「明日,尋個時間先跟那鄧連三,聊聊。」
陸遠吹滅蠟燭,脫衣入眠。
——
「咚!咚!咚!」
尚在睡夢中的陸遠被一陣陣鼓聲吵醒,睡眼兀自惺忪的時候就見陸林推門走了進來,在身後還有捧着知縣官袍冠戴的綠珠。
「怎麼了?」
「老爺,有人敲了鳴冤鼓,按大明律,鳴冤鼓響,官必上堂,快更衣吧。」
有百姓敲了鳴冤鼓?
這不是電視劇里才有的內容嗎。
百姓有訟報官,到衙門口自有看門的門房詢問,如是報官便帶到典史處交由典史或者乾脆交給刑房處理,根本鬧不到知縣這裏。
等到典史查明情況和知縣匯報後,最終拍板決斷那一天,知縣才會出面,出面也只是宣讀結果而已。
鳴冤鼓這東西,壓根就是個擺設。
畢竟按照大明律,鳴冤鼓響官必上堂,那老百姓誰家沒點雞毛蒜皮的事,動輒就來敲鳴冤鼓,知縣天天啥也不用幹了,拴在公堂上坐到死也處理不完民情。
「事實證明,權力過於集中也不是好事。」
陸遠一邊穿衣一邊念叨:「門房都是幹什麼吃的。」
倒不是陸遠官僚不想見百姓,而是他納悶,鳴冤鼓多少年不見響一次,自己一上任就有人敲鳴冤鼓,門房都是睜眼瞎嗎?
就算門房睜眼瞎,就守在鳴冤鼓旁,看守縣衙大門的四名衙差總不能都眼瞎吧。
幾個人守不住一個鼓,那就說明其中有鬼了。
看來是某些人,一定要自己出面。
會是誰呢?
曹大為還是翟年?
說不好。
帶着一腦門心思,陸遠換好了官服,隨意抹了把臉後,打着哈欠向前堂走,此刻那震耳欲聾的鼓聲也已停止,想來是鳴冤之人被帶上了堂。
穿過宅門,經左贊政廳便就到了大堂,陸遠前面走,陸林在後面就喊了一嗓子。
「縣尊坐堂!」
隨着這一聲,正堂內早已肅立兩旁的衙役便手持水火棍齊聲喝起了威武。
這一點倒是和電視劇里差不多。
至於為什麼要喊威武。
一開始的時候喊的惡無和無惡,兩側交相呼應彼此交叉,聲音逐漸就演變成了威武,等到宋朝時,乾脆就直接和聲喊威武了。
陸遠就是在這威武聲中走到了知縣位置上,在他的左右下方還擺了兩張桌子,分別坐了縣丞曹大為和主簿文興盛,至於典史翟年。
正式上堂,他一個吏只配站着。
鄧連三這個班頭也在,此刻右手按着腰刀,滿面嚴肅的站在衙差之首。
陸遠落了座,抄起驚堂木就是一拍。
「啪!」
驚堂木響,威武聲止,隨後便是陸遠的聲音響起。
「堂下何人,緣何擊響鳴冤鼓。」
在陸遠的面前、兩列衙差之中站定了一個年輕男子,神情憔悴,面容淒冷,聞言便是作揖答話。
「啟稟縣尊,小民魏崇信」
「汝有功名否?」
魏崇信先是一怔,而後搖頭:「小民暫未取得。」
「那見本官,緣何不跪!」陸遠才不慣這魏崇信毛病,當下驚堂木一拍就呵斥道:「沒有功名,縣尊豈是你叫的?衙堂之上尊卑無序,就憑這一點,本官就能打伱二十杖!」
一句二十杖把魏崇信嚇掉半條命,趕忙撩袍下跪,恭恭敬敬磕了記響頭。
「小民魏崇信,叩見知縣大人!」
此時此刻陸遠才面去慍色,上身後靠,抄起公案上的茶碗,輕吹一氣。
「何故擊鼓。」
「小民有冤。」
「冤從何來?」
「小民家境富裕,卻也因此遭了賊人惦記,一年之前,有賊子誣陷小民家與倭寇暗中勾結,嚴州府乃將小民父親、叔伯六人抓捕入獄,至今已有一年之久,遲遲未曾結案,可憐小民父親叔伯年過五旬,終日於獄中食宿不安之下罹病纏身,而今眼見就要油盡燈枯了,求大人替小民伸冤做主啊。」
言罷魏崇信一頭砸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魏崇信說的情真意切,陸遠卻聽的直皺眉頭。
這事咋聽都奇怪。
沉吟片刻後開口。
「既然是嚴州府辦的案子,你來縣衙何為?速速離去吧。」
魏崇信抬起頭,滿面淚水:「大人,小人每每去嚴州,府衙的大人們都說案件正在查辦,以此為由推諉,小民只是一介黔首,人微言輕哪裏敢違抗府衙之命,而今小民只能來求大人,求大人為小民做主啊。」
「茲事體大,本官自有斟酌考慮,你且先離開吧。」陸遠不為所動,依舊是面容冷峻,揮手趕走魏崇信。
後者哪裏願意,一味苦苦哀求,打定主意要陸遠給他一句准信。
陸遠當即冷臉怒喝:「左右,將此人扔出去!」
誰慣你臭毛病。
衙堂之上四名皂班捕快站出,將這魏崇信從地上拖起,不管後者若何伸冤,一路拉出儀門,過程中免不得加上三拳兩腳。
就這般,聒噪之聲頓去無蹤。
堂內眾人無不凜然,沒想到這新縣令如此年輕,心腸卻這般冷冽。
百姓伸冤而來,按理不應該上演一出官恤民情,慷慨相助的戲碼嗎?
可是陸遠不僅沒有說替民伸冤,反而是將魏崇信給扔了出去。
着實讓人始料不及。
沉默中,曹大為剛欲開口,便又見陸遠驚堂木一拍。
「今日值門房者何人,喚上堂來。」
壯班裏站出兩人領命,不多時將看守門房的兩名青衣雜差帶了進來,二人顫顫巍巍,一進大堂便跪地不起。
「小人叩見大人。」
陸遠面若寒霜,聲色俱厲:「汝二人司值門房,莫不是看不到鳴冤鼓。」
「回、回大人話,小人看、看得到。」
「既然看得到,緣何還能讓人擊鼓而鳴。」陸遠責問:「任由那魏崇信擂鼓轟鳴而不上前問詢?存的是何心思?」
二人遲語,久久不答,陸遠便又說道。
「既然你二人裝聾作啞,那便革去其職,趕出縣衙。」
聽到陸遠要將自己趕出縣衙,兩人都有些慌了。
雖說門房是雜差不假,但也是鐵飯碗啊。
如今世道艱難,每月不愁吃不愁喝,隔三差五還能混點油水的差事何其珍貴。
說直白些,這份工作和命一樣金貴。
兩人當下就要開口,恰於此刻,翟年站了出來。
「啟稟縣尊,那魏家之案,一年內早已傳遍整個淳安,闔縣上下無不感恤魏家之難,而今魏崇信前來鳴冤,門房一來心生憐憫,二來也是盼望縣尊能為民做主,故行此事,人之常情還望縣尊不要責怪了。」
陸遠側首看向翟年,遽爾面露笑容。
「翟典史適才說,感恤魏家之難,心生憐憫?」
「正是。」
陸遠便又看向堂下跪着的兩名門房:「翟典史所說,屬實否?」
二人叩首如搗蒜:「屬實,屬實,小人正是心存憐憫,還望大人體諒。」
陸遠於是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言道。
「魏家之案,嚴州府暫未查明,是否有通倭之舉自有上斷,待他日若真箇查明魏家確係通倭之賊,想來也就會知道,翟典史和二位,可都是魏家的共情憐憫者啊。」
共情通倭賊寇,屬同罪,一體而斬!
翟年面色一變,冷視陸遠。
而那兩名門房聞言更是嚇的肝膽俱裂,癱軟在地。
陸遠不再乘勝追擊,也懶得繼續追問兩名門房到底是誰在幕後指使。
沒看到翟年自己都跳出來了嗎,何必再將窗戶紙捅破。
「來啊,將此二人打出縣衙。」
陸遠一指癱軟在地的門房,毫無憐惜之意:「日後再生此事,值班門房、衙差一併逐出,無闕。」
言罷,起身掃袖離開。
留下一群暗自驚嘆的官吏。
新縣令,手段好生嚴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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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冷酷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