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王時槐為嚴嵩安排的所謂便飯可一點都不隨便,山珍海味擺了滿滿一大桌,可見誠意。
吃飯的地點被安排在了王時槐的家中也就是饒州知府衙門,嚴嵩到的時候,這間不大的正堂已經坐下了七八個客人,主位虛待着,王時槐陪着嚴嵩進來,屋內的幾名客人便都起身。
嚴嵩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如明鏡般瞭然。
這些人他可都認識啊。
全是自己的江西老鄉,也都是當年自己在朝時的同僚,不過這些人卻有一半都已離開仕途,因為受不了考成的壓力自行辭的官。
「閣老。」
「惟中公。」
一見到嚴嵩,這些人忙起身打招呼,喊什麼都有。
嚴嵩面帶微笑,一路拱手向內走:「諸位,經年不見,氣色可是越來越好了。」
「托閣老您的福。」
「惟中公的精神頭也很好,感覺還比幾年前見您的時候年輕不少呢。」
在眾星捧月的恭惟聲中嚴嵩落座主位,看着眼前這一圈熱情洋溢的熟悉面龐,心中陡生不少感慨。
要知道,就在幾年前,他們還是不死不休的黨爭政敵呢!
好在嚴嵩從政幾十年,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忽敵忽友的關係場,因此很是輕易的融入進這一團和氣的氣氛當中。
這一桌人中,身份最高的是遷都之前在北京擔任戶部尚書的王暐,他在嘉靖二十五年的時候就被罷了官,而原因很搞笑,這個王暐是南直隸句容縣人,也就是如今的江蘇句容,他在嘉靖十一年的時候在句容給朱元璋修宗廟,結果二十五年的時候塌了一間屋,因為這個原因罷的官。
有人會詫異,朱元璋明明是鳳陽人,怎麼扯到句容去了。
按照朱元璋自己的說法,他老家實際上是句容的,他爹朱五四八歲的時候逃荒去的鳳陽。
這不重要,也不說細,總之這個王暐就是因為工程質量不達標活生生把自己戶部尚書這個角色給整丟了。
至於說句容的知縣和工部的幾名官員更倒霉,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滿門抄斬。
而看到王暐,嚴嵩對今天這頓飯想聊什麼就大概有了個預測。
王暐是心學派不假,但結合之前王時槐邀請自己的話就對不上。
因為王時槐說有幾個朋友想見自己,他和王暐算哪門子朋友,兩者歲數差了三十多歲,王暐不當官的時候,王時槐還擱翰林院裏儲養呢。
「沒想到克明公也在。」嚴嵩首先跟王暐打了一聲招呼:「老夫和克明公得多少年沒見了。」
「得有十幾年了吧。」
王暐回應一句:「十幾年沒見,惟中公風采依舊。」
也就大明朝沒有文字獄,不然光王暐這個表字都夠砍好幾回腦袋的。
克明。
讓他給朱元璋修宗廟,不塌才怪。
嚴嵩點點頭,頗多感慨:「是啊,十幾年沒見了,遙想當年克明公可是老夫的良師益友,你我分管戶部、吏部,配合的相得益彰。」
「呵呵。」王暐笑了笑:「都是閣老抬舉,老夫這個戶部尚書當年可沒做出什麼成績。」
「這話不對。」嚴嵩道:「克明公在的時候,朝廷財政還是很健康的,後面換上來的那才是一個不如一個。」
王暐來了一句:「張潤、韓士英等人也在內嗎?」
「他倆?他倆主政戶部的時候,朝廷哪年財政結餘過,年年赤字。」
嚴嵩環顧一圈言道:「當然,太上皇也是有責任的,只能說這幾位的能力確實是不如克明公的。」
在座眾人都點頭附和,不過並沒有借着話題展開。
王時槐招呼着為眾人倒酒,隨後端起酒杯來。
「各位,今日惟中公賞光蒞臨,咱們同敬惟中公一杯。」
「敬惟中公。」
嚴嵩舉杯,口中言道:「不敢,老夫要感謝時槐的安排,讓老夫見到那麼多位舊時同僚,來,諸君滿飲此杯。」
言罷帶頭飲盡,博得滿堂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面酣耳熱的時候,王暐開了口。
「聽說惟中公此番來,是來視察象山書院的?」
「談不上視察。」嚴嵩搖頭:「老夫不過是來遊山玩水的,耄耋之年,吾兒東樓便想陪着老夫在這江西故鄉四處看看,度過殘年。」
「惟中公精神矍鑠,可是沒有絲毫風燭殘年之象。」
「呵呵呵呵。」
王暐看了一眼王時槐,開口言道:「今日聽時槐說,惟中公在象山書院時問他,如何看待太師倡導的新學。」
「隨口一問罷了。」
「敢問惟中公又是如何看待的?」
嚴嵩微笑:「老夫現在早已無心國政,怎麼看的重要嗎。」
「惟中公主政吏部二十年,兼任翰林學士更是長達二十六年,又曾擔任過兩屆科舉座師,為國育才這一塊您惟中公執牛耳,我等還是很想聆聽惟中公教誨的。」
聞聽此話,嚴嵩又見在座眾人都看着自己,於是便只好道:「既然克明公都這麼說了,那老夫就淺談兩句,不過咱們事先說好,就事不就人。」
「對對對,惟中公說的有道理,就事不就人。」王時槐在一旁附和。
「太師倡導興辦的這新學,如今也越來越紅火了,究其原因,是因為其和官員的補貼銀掛上了鈎,可以預想,再過個幾年,天下官員的子女都會送進這新學之中,彼時就是科舉徹底走向末路的時候。」
嚴嵩感慨道:「老夫對這種做法很反感,將金銀錢財和國家教育掛上鈎,官員為了銀子將子女送入學府,出發點就可以說沒在乎過這新學能否教成才。
另外,新學的學校內,那些學生良莠不齊,大部分又都是民間百姓之子,因為新學免收學費還管飯,所以吸納了不少百姓,這些百姓目不識丁、不通教化,可以說一輩子都在為蠅頭小利而爭,貪鄙成性,這種家庭薰染下的孩子,就算讀書識字又能好到哪裏去,終是洗不掉骨子裏的貪婪和粗鄙。
一滴墨就能污掉整碗水,何況一碗墨呢,只怕未來幾十年,等這批所謂新學的學生當上官後,我大明朝將全是貪官。」
嚴嵩說完話後又呵呵一笑。
「話多了話多了,各位見笑。」
而王暐則看了王時槐一眼,二人微不可查的眼神交流一番後由王時槐開口。
「惟中公高瞻遠矚,分析更是鞭辟入裏,想當年至聖先師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果不其然啊,朝廷只用蠅頭小利就輕鬆試出來這天下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可見這所謂的新學就是小人之學,用小人之學取代君子之道,用小人之學教出來的學生終結君子之道的科舉,下官來看,這國家未來,好不了。」
真是巧舌如簧,三言兩句能把教育給分出君子、小人出來。
嚴嵩這個時候反而不急了,滿臉嚴肅的吃菜沉默。
王暐便主動言道:「時槐,是不是喝多了,怎麼亂說。」
「下官只是把心裏話說出來而已。」王時槐言道:「而且惟中公不也說了嗎,新學之內,皆是貪鄙成性之人。」
見扯到自己身上,嚴嵩只好開口:「說的不錯,唉,不過話又說回來,咱們聊這做什麼,咱們又不是那些剛中進士的監院生員,那些年輕士子聚在一起喜歡高談闊論,評議朝政,到咱們這歲數,難道還不懂什麼叫人微言輕嗎?
這天下已非昔日之天下,咱們說不上話的。」
「可若是,重複昔日之天下呢?」
嚴嵩夾菜的手懸於半空之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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