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尋人告示之中?」
聽到陸賢忠這麼說,幾名下人都有不解,他們一人拿起一份報紙去看,可還是一頭的霧水。
「忠伯,這也看不出什麼來啊。」
陸賢忠呵呵一笑:「這南京日報裏面的所有能刊登的篇幅內容,除了這個尋人告示是由百姓自行投稿於報局,其他的內容都由通政使司和報局審核,老夫就不信,現在錦衣衛已經滲透進了報局和通政使司這兩個朝廷衙門中。
所以其他的內容不會有假,只有這百姓自行投稿的尋人告示會夾帶貓膩,你們看不出來很正常,因為他們在用暗語來交流。」
「怎麼講?」
「你們沒有發現這些尋人或者尋物告示都非常有規律嗎。」
陸賢忠將幾十份報紙鋪開:「格式幾乎是一模一樣,除了生辰、失散的時間、分別的地點不同,但恰恰是這些不同的數字就成了他們之間交流的暗語。
老夫猜測,他們這些個錦衣衛一定是有一套自己的暗語交流方式,這些個數字只是某些字的替代罷了。」
陸忠甲啊了一聲,臉色跟着苦了下來:「那這怎麼破譯啊。」
「現在也不要想破譯的事情。」陸賢忠搖搖頭:「但是咱們能找到這些人。」
「忠伯的意思是讓咱們的人去報局蹲點,只要這些人去報局投稿,咱們就跟蹤着?」
「沒錯。」
陸賢忠自信一笑:「同時跟住他們所有人,總會有機會搜出他們用於暗語交流的密本。」
「這容易。」陸忠甲立時道:「咱家裏的小山子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只要他看過的東西就沒有記不下的,到時候去搜密本的時候帶上他便好。」
這陸忠甲口中的小山子叫陸山,是遠東在民間發現的神童,只是家境不太好,對這種人才當然是要收下來好好栽培,由此就送進了陸府里,改了陸姓。
等將來大一點就開一套清白的身份戶籍再獨出去,不耽誤其考科舉入仕。
若是不想考科舉,陸家或整個遠東體量巨大,自會根據其能耐來安排事做。
「好,就這麼去安排吧。」
陸賢忠對陸忠甲的提議允下來:「這件事甲兒你來挑頭辦吧,記住了,別讓老夫失望,更別讓老爺失望。」
陸忠甲胸膛挺起,一臉的堅定答話。
「請忠伯放心,這些個藏頭露尾的錦衣衛小人一定全部替老爺、替您給揪出來。」
就在陸賢忠忙着坐鎮指揮南京的『反特』行動時,同在南京的海瑞此刻也在全心辦案。
今日的他提審了沈煉這個曾經的錦衣衛百戶。
如今的沈煉哪裏還有當初的神氣和驕傲,在大牢裏關了幾個月,早已神情憔悴,疲憊不堪。
沈煉怎麼都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奉了皇命下來的准欽差,怎麼突然間就成了階下囚。
而他的罪名就是縱容下屬橫行無法、私囚舉人。
監牢內,海瑞坐着、沈煉跪着,兩個同樣剛正不阿的人物此刻卻是完全不同的處境。
同一囚室內,還坐着足足六名陪審官,這六人分別來自南北兩京的三法司衙門,確保口供的真實性不會被人為篡改。
「沈煉,本官今日提審伱,是有幾個問題要問,你需得如實回答不可藏私,這樣或可有一日案件大白天下,可還你一個公道。」
海瑞點明主旨,告誡沈煉。
後者點了點頭:「素聞海大人清名,罪員一定將知道的全盤道出,不會有任何隱瞞。」
「刺韓案發生後不久,你便膺奉皇命來南京,以錦衣衛百戶的身份查案,皇上是如何交代你的,查案之初你又都做了哪些事。」
沈煉回憶了一番說道:「當初讓罪員來南京查案的旨意是從司禮監發出來的,交辦給罪員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陳洪,他同時也是提督東廠、錦衣衛的管事太監,他告訴罪員要來南京查辦刺韓案,同時命令罪員要徹查此案,無論涉及到誰都要進行訊問,絕不可以姑息。
罪員當時問過陳公公,這是陳公公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陳公公說這是聖諭也是聖意,於是罪員便到了南京,一一訊問了刺韓案當日參加楊旦葬禮進行弔唁的官員,這其中也包括了刺韓案當日同遭刺殺的吏部尚書陸遠。」
「陸部堂的口供本官已經看過,並無不妥當之處。」
海瑞繼續質問道:「爾為錦衣衛,又無聖旨欽命爾為欽差,爾怎可如此失禮逾矩竟敢勒令我大明朝的太子少傅、吏部尚書在你們面前更衣卸甲,如此一條犯得就是狂悖犯上之罪。」
沈煉垂下頭來:「實在是因為罪員懷疑。」
「懷疑什麼?」
「罪員懷疑陸部堂有重大作案嫌疑,他是和韓部堂同時遭受到的刺殺,可他卻是毫髮無損,罪員勘測了行刺陸部堂的位置,離着陸部堂僅僅不到三十步,軍用弩機不可能射不穿軟甲,除非那是一把舊式弩機,和刺殺韓部堂的並不是同一款。」
沈煉隨即反問道:「海大人,您想,刺客同時刺殺韓部堂和陸部堂,怎麼會用兩種不同的弩機?因此只能是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刺殺案就是人為指使,是人為控制的使用了兩把不同弩機。」
「這只是你的個人懷疑。」海瑞駁斥了沈煉的話:「你沒有任何實證來證實你的懷疑,其次如果說是大膽假設,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刺殺陸部堂和刺殺韓部堂的刺客並非同一幕後主使?」
沈煉眨了眨眼睛:「不是同一主使,為何會刺殺的時間相同。」
「所以說,這一切都只是你基於自身認定的事實來進行的懷疑。」海瑞冷聲道:「你只相信你所認定的事實,而絲毫不會懷疑其他的可能性,因此本官現在要問的就是,你為什麼要如此懷疑陸部堂,又是誰,在暗中指使你!」
沈煉大驚失色,連忙喊冤道。
「大人,罪員冤枉,沒有任何人指使罪員去懷疑陸部堂,這完全都是起自罪員自己的猜疑之心。」
「那你又為什麼只懷疑陸部堂?」
「罪員對所有人都有所懷疑,只是陸部堂的嫌疑最大罷了。」
沈煉答道:「另外罪員也並非只靠懷疑,罪員也曾多次去往先太保楊旦府前勘探,確定了那吳家閣樓就是最好的行刺地點,隔壁的鄭家閣樓要稍微偏一些,如那日陸部堂和韓部堂聯袂出現,則在鄭家閣樓行刺只能行刺韓部堂一人,很難同時威脅到陸部堂。」
說到這裏沈煉自己就停住了。
鄭家只能威脅到韓邦奇?
刺韓案和刺陸案有沒有可能並不是同一起案子,而是兩個不同的幕後主使在安排,只是巧合的撞在了同一天。
而對刺客來說,刺殺的目標同時走進各自的視線中,當然就造成了同一時刻默契出手,根本不需要下令。
這種巧合的事情有沒有可能呢?
雖然低但絕對存在。
自己之前為什麼沒有想過?
太鑽牛角尖,太自以為是了。
海瑞果然冷笑一聲。
「所以說,你認定了吳家人存在嫌疑,於是將吳家老小全部抓了起來,在沒有審訊出任何實證和他人指證的情況下,囚禁了吳家舉人足足一個半月的時間,這期間你為了不落人口舌,還曾派人去往南京提學道,要求革去吳家舉人的功名但是被拒絕了。
可這些都是你們錦衣衛的自說自話,本官這裏聽說的對你的指證是,你們錦衣衛以辦欽案為名私闖民宅,不僅如此還意圖侮辱吳家小姐,被吳家小姐以弩機自衛射殺。」
「這是污衊!」沈煉立時驚怒起來:「海大人,這種話您會信嗎?」
「本官什麼都不信,本官只信證據和事實,而從不偏信自己的猜測和懷疑。」
海瑞目視沈煉:「你說吳家人有嫌疑,對吳家一家子用刑,可得出來的證供並沒有按你所想指向陸部堂,而是指向了時任首揆大學士的嚴嵩,可你是如何處置的,你沒有第一時間將這份證供送進司禮監,而是選擇壓了下去繼續審訊,你在懷疑吳家人撒謊。
你憑什麼總覺得自己一定是對的,就是因為你的這種自以為是的行為,導致南北兩京翰林院、國子監群情激奮,嚴嵩密謀舉人吳修德刺殺陸部堂和韓部堂,酬勞竟然是今年科舉幫助吳修德中進。
刺殺朝廷命官,私授進士功名,操縱科舉舞弊,這是要毀了我大明朝的國本!
如此驚天大案、嚴厲指控你都視而不見,隱瞞不報,只一味認定此案猶有蹊蹺非要繼續囚禁審訊,要說你不是縱容手下侮辱民女,想着靠酷刑來實現殺人滅口,又有誰會信呢。」
沈煉聞言臉色蒼白,滿面羞慚。
「罪員知道錯了。」
「你已經接連犯下隱瞞不報、濫用私刑、擅權獨斷多項大罪,依律,絞監候。」
海瑞嘆出口氣:「沈百戶,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聽到自己被判死刑的沈煉長嘆一聲,但並無過多憂傷恐懼,反抬起頭來看向海瑞。
「海大人,罪員性格莽撞偏執,觸犯國法罪該如此,但罪員還是要說,吳家人絕非是嚴閣老所指使,他們一家的證詞漏洞百出,尤其是這個吳修德和他閨女吳悅。
吳修德口口聲聲說是嚴閣老以進士功名為誘,密使吳家人刺殺韓陸兩位部堂,可嚴閣老怎麼會知道吳家人會有擅用弩機者?
這軍用弩機不是說一個老百姓拿起來就能瞄的准打得中的。
而吳悅的口供中說,她有這把弩機是小時候秘藏起來的,吳家人從頭至尾都不知道,就更不會知道吳悅會用弩機,所以在吳修德的認知中,吳家,是沒有一個人會使用弩機的,既然如此,吳修德面對嚴嵩的指使為什麼要一口允下,接下這個他壓根無法完成的任務。
所以真相只能是」
「閉嘴。」海瑞一聽這話腦子都疼:「你是不是又打算將你的懷疑當做自以為是的真相說出來。」
「這些蹊蹺之處本官自會查證,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沈煉徒勞一嘆:「沒了。」
「畫押,等待查清此案後,對你的審判會有南北兩京三法司共同決斷的。」
「是。」
沈煉在證供上畫了押,面色悽苦的望着海瑞等人離開。
最終萬千不甘化作一聲長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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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忙於查案的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