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楊府後宅,書房。
站在下首的楊慎滿臉的慚愧與自責,看着還在案後奮筆疾書的父親,低聲道:「父親,這次是我錯判形勢,弄巧成拙了」
直到將手頭這份公文處理完畢,楊廷和才放下筆,抬頭看向自己長子,卻未有多少責怪之意:「知道宮裏那些事了?」
「是,我」
「你確實有錯,但說到底此事還是我做主定下的,所以要說過失,我只在你之上。」
楊廷和的話讓楊慎神色又是一變:「父親」
他的話卻被立刻打斷:「你聽我把話說完,你這次確實錯在輕敵急躁,但我不也一樣小覷了那些宦官對陛下的影響麼?
「其實仔細想來,同樣的事情當初也曾有過。
「武宗皇帝時,內外廷就曾聯手想要把劉瑾等奸佞一舉剷除,當時的聲勢比之今日猶有過之。可結果,也是在他們一番當面哭求之下,事情就被揭了過去。
「這才致使後來劉瑾這等奸賊不斷坐大,亂朝綱,欺百官,危害社稷!」
說着,楊廷和又是一聲嘆:「明明前車可鑑,我卻依然如此大意,以為只要發動朝中輿論攻勢,就能將那些宦官徹底掃除了。
「所以真論輕敵犯錯,我這個當父親的,當首輔的只會在所有人之上,又怎會怪到你這個出主意的人身上呢?」
「可是這次借錦衣衛毆打建昌侯府家奴一事發動終究是我出的主意。」楊慎依然自責道。
「那都只是細枝末節,只要陛下想要保他們,那罪名大小虛實就根本不值一提了。也正因此,我這兩日才沒跟你提及,也是不想你如現在般」
這話讓楊慎愈發的慚愧:「父親」
「好了,你也是過而立之人,又為官數年,就不必做那小兒之態了。」
楊廷和擺手道:「一切已成事實,就不必花心思在後悔上。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向前看,儘量去彌補之前的過失。」
楊慎精神陡然一振:「父親的意思是,此番還有機會?」
「只要人心在我,自然就有機會。這次不過是我們以為的機會不是機會而已,原先的計劃大可繼續。」
楊廷和神色變得嚴肅而鄭重:「你還記得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麼?」
「當然,是接下來的經筵!」
「之前我們就商量好了,要憑今年這最後一場經筵來讓皇上,讓天下人都知道欲使朝廷撥亂反正,就須得清理那些宮中宦官。
「縱然這次有所周折,只要經筵成功,皇上必然就會明白我們的一片苦心。
「你作為此番經筵的主講官,可有信心將一切都把控好麼?」
楊慎眼中自信的光芒閃爍,別的方面,他楊慎或許還不敢誇下海口,稱必能成功。但在文事上,作為曾經的狀元,他卻是極有把握的。
「父親放心,我一定讓這場經筵辦得漂漂亮亮的,足以讓皇上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從而真正心向正道!」
「那就好生打磨,我等着看最終的成果。」
在得到了父親的鼓勵後,楊慎終於恢復狀態,又深施一禮:「是。父親,您也不要太操勞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知道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着,但旋即,楊廷和又取過一份公文,低頭仔細批看起來,連兒子退出,把門重新關好,都未曾在意。
黃錦是由馬車運回的家。
而且下車也是被人抬下來,自己則趴在墊着軟被的擔架上,一動不動。
一語成讖。
他果然就是那幾個被打了廷杖的為首太監之一。
當黃鳴聞訊從後院出來,看到自己老爹這副模樣時,都以為自己又要成為孤兒了。
不過隨着那幾個送黃錦回家的軍卒領了賞錢退走,堂上只有自己人後,擔架上的傷員終於是哎喲一聲,開了口。
「爹,你傷得怎麼樣?可需要去請大夫麼?」黃鳴趕緊關心上前問道。
「倒是不必,前兩日在宮裏我已經用過藥了。」黃錦噝噝地吸着氣,臉上似笑非笑,「而且終究只是皮外傷而已,養兩天就好。」
「可這」黃鳴看着他被子下那厚厚的繃帶什麼的,只覺着這話說得也太輕巧了些,而且人還是這樣送回來的。
「不然怎麼好給主子和外頭之人一個交代呢?」黃錦說着,人居然真翻過了身,雖然又吸了一口氣,卻真就躺平了。
看這樣子,臀上的傷還真沒看起來那般嚴重。
見兒子一臉驚訝,他又是一笑:「這便是錦衣衛打板子的精妙處了,你以為這廷杖是什麼人都能打的麼?
「在錦衣衛里想練好這一手,沒個幾年苦功夫根本沒這個資格,只有那手法好的,經過前輩指點,多年訓練,才能做到輕重隨心,而且叫人事前事後都看不出半點破綻來。
「據說其中最高明者,可以做到把紙放在豆腐上,用杖將紙打碎而不傷豆腐分毫,同時還能讓紙不傷分毫,而豆腐稀爛。
「這便是輕重在我,收發由心了。」
黃鳴直聽得嘖嘖讚嘆,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很顯然,自己老爹身上的杖創,就是前者了。
看似好像傷得極重,其實屁事沒有,過上兩天,自然徹底痊癒。
「其實這一切都是主子的恩典,不然我都不用受這一次廷杖。」
黃錦又繼續道:「這一回你給的法子確實不錯,主子也終於是有些明白我們這些奴婢是被那些朝臣冤枉了,自然就有心想要保我們。
「而且主子更清楚,什麼人是最忠心的。所以為了讓我獲得宮裏上下的感激,就故意拉我和其他幾人一同受廷杖。不過那幾個是實在挨打,我卻只是些皮肉傷。」
「皇上英明啊。」黃鳴忍不住道。
不得不承認,嘉靖確實是少有的聰明人,要知道他可和自己不同,那是貨真價實的十五歲少年。
「那是自然,主子他天縱聖明,不在太祖太宗之下。」
黃錦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本來我是打算就這麼在宮裏裝傷養着的,不過眼下又有些變故,我才不得不藉口療傷,又出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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