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好似穹天漏出一道口子,江河決堤奔流而下。
嘩啦啦的聲勢極大,好像沒個停歇的時候。
柳樹岸下的窩棚里,王癩子手腳發涼,嘴裏喃喃道:
「魚呢!我費盡千辛萬苦,打窩聚來的鬼紋魚呢?!」
那張空無一物的細密漁網,像是狂暴的霹靂轟中腦袋,震得他兩眼發直,臉色慘白。
因為鬼紋魚離了河水很難養活,所以王癩子特意從東市鋪子租賃好網。
將其周遭四面圍攏,好生聚在水下。
等到楊泉要用的時候,就可以拉網收起。
全部放進魚簍,孝敬上去。
結果……空了?
一條也沒剩下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分明已經弄到十七條了,只差三條就夠數了!」
王癩子這幾日死守迷魂灣,熬得眼裏佈滿血絲。
現在丟了漁獲,他就好像魔怔一樣。
整個人呆在原地,任由豆大的雨點肆意拍落。
即使被澆成落湯雞,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果明早之前,湊不滿二十條的鬼紋魚。
楊泉非得親手扒了自己的皮!
「魚籠!肯定是偷我魚籠那個殺千刀的狗雜碎!
完了,我就是龍王爺投胎,也不可能一晚上弄到這麼多!」
王癩子兩腿發軟,幾乎要癱在地上。
楊泉作為東市一霸,炮製別人的手段極狠。
他曾親眼見過,有一戶漁民交不起秋稅。
合家老小被倒掛沉進黑水河,差點活活淹死。
東市開張之初,攏共就十條舢板,五艘烏篷船能租出去。
現在增加一倍不止,全是楊泉的功勞。
至於其中發生多少家破人亡的悽慘事,沒誰清楚。
「不成!必須想個法子……回家!
再撒血肉餌,打人窩!
那方術上明白寫着,夜深之時,下重餌料,能聚大魚!」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王癩子抹去臉上的冰冷雨水。
手忙腳亂披起蓑衣,掉頭就往屋裏趕。
他必須趁着楊泉過來收魚之前,把二十條鬼紋魚的數額湊上。
要不然小命堪憂!
片刻後,渾身濕透的王癩子抬腳踹開門。
有個滿嘴酒氣的糟老頭趴在桌上,正打着瞌睡。
茅草房遮蓋的不嚴實,滴答滴答漏着水,浸出一股發霉氣味。
加上沒有點燈,烏漆嘛黑,有股陰森森的感覺。
嗚嗚的冷風灌進屋裏,吹得老漢脖子發涼,揉着惺忪醉眼:
「大貴,你咋回來了?」
王癩子本名大貴,取自大富大貴的好彩頭。
他陰沉着臉,打量幾眼醉鬼老爹。
再走向熄火的灶頭,扒拉下瓦罐里的藥渣子:
「藥呢?我讓你給娘買的藥呢!」
頭髮稀疏的老漢小聲嘀咕:
「你娘就是乾咳嗽,有啥好治的!
我專門到拜神的廟裏,弄了大把的香灰!
用它泡水喝,好得快,比抓藥強!
老一輩的土方子,管用着哩!」
王癩子眼睛通紅,好似發狂,抄起瓦罐砸破老漢的腦袋:
「沒買藥,那錢呢?啊!老子問你,買藥的錢去哪了?」
老漢一頭栽倒滿臉是血,不斷求饒:
「莫打了,莫打了!手氣不好,真的是手氣不好!
大貴,你不曉得,我前頭贏了好多,我也是想贏點錢,給你娘請個好郎中……」
王癩子又狠踢了幾腳,罵罵咧咧道:
「再拿老子的錢去賭,老子剁了你的手!
狗屁本事沒得,就知道喝酒耍牌,攤上你這麼個東西當爹,老子倒八輩子霉!」
直到聽見裏屋響起動靜,他才停下,摸黑來到散發淡淡臭氣的床前:
「娘,晚點再給你抓藥,我有急事,得先出門。
姥姥放你那裏的方子,再拿給我看看。」
床上躺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渾身似沒二兩肉。
如同棺材裏的屍體,只等着發喪。
她兩眼空洞,顯然目盲已久,而且還有些耳背。
摸索好一會兒,才拉住兒子的手:
「別罵你爹了,剛喝了香灰水,我好多了,已經不咳嗽了。
大貴,你姥姥的方子很邪……莫要害人!折壽的!」
老太太這麼說着,還是從床鋪底下抽出兩張黃紙。
材質頗為特別,好像順滑的絲綢。
上面有一行行蚯蚓爬行似的字跡,宛若蘸着硃砂提筆寫就。
黃紙配紅字,莫名有股凶氣!
「娘,別擔心,我心裏有數的。」
王癩子攥緊黃紙,點起外屋的油燈。
他並不認識上面的蝌蚪小字,但卻曉得怎麼用。
低頭咬破手指頭,用力塗抹其中一張黃紙。
說起來也怪,血滴在上面沒有暈開,反而像是被吸收進去。
「取血浸酒,剮肉澆鹽,合而制之……」
王癩子全身發冷直打擺子,像是中邪了,按照耳畔聽到的聲音,逐字逐句複述着。
這些古怪的黃紙方子,是當過神婆的姥姥傳下。
用活人打窩,血肉作餌,便是上面所記載的「術」。
他曾幻想過練成幾道方術,學成無敵的本事。
對所有輕視、踐踏過自己的人,統統施加報復!
「親緣相系,父殘子、子害父,母殺女……以血作餌,敬拜誦念,引漁獲豐收。」
念完之後,王癩子打個寒顫,喉嚨滾動兩下。
此時已經是戌時末,離天亮也沒多久。
他想起躺床上等死的老娘,只知道喝酒耍牌的老爹,破爛發霉的茅草房,挨過楊泉的巴掌,還被白阿七打了……
各種思緒紛涌如潮,最後定在余老頭死時的枯瘦面龐!
無端惡念,油然而生!
「殺人放血……又不是沒幹過!
別怪我,你沒本事,只會拖累老子!」
王癩子眼睛更加通紅,甚至有些癲狂。
他深呼吸幾口氣,收起兩張黃紙,貼身放好,走到還沒爬起來的老漢面前。
「爹。」
「大貴!你莫打我了,我曉得錯了!」
老漢顫抖了下,連忙弓起身子。
「爹,我在河邊聚了個魚窩子,四五百斤的漁獲太重,撈不上來。
你跟我過去,幫下忙。」
王癩子像是籠罩在一團陰影里,靜靜地說着。
「我不得行,我腦殼都流血了……」
老漢坐起身,連連擺手。
「漁獲賣的錢,分你三成。」
王癩子摸出一吊錢,丟到地下。
「好嘞,好嘞!大貴,我年輕時候也是打漁的好手……」
老漢麻溜撿起,揣進懷裏,頓時也不覺得渾身抽疼了。
「走吧。」
王癩子把菜刀別在腰後,關上門,讓茅草房重歸黑暗。
……
……
嘭!
並不牢固的兩扇木門被踹開!
幾個潑皮急沖沖奔進去,四下搜看過後:
「泉哥!王癩子不在!他該不會跑了吧?」
楊泉耳朵一動,似是聽到動靜。
轉身進到裏屋,瞧見有個發臭的老太太。
「是我兒麼?大貴,是你麼?」
屋外風雨交加,偶爾電光撕裂雲層,照得天地一亮。
也映出屋內的粗壯人影!
楊泉目光兇狠,聲音冷得像是冰渣:
「跑掉了和尚,跑不了廟!王癩子的老娘還在!跟我去迷魂灣逮他!」
目盲耳背的老太太聽到這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坐起撲向楊泉:
「不要害我兒!大貴是孝順孩子……」
楊泉身為練家子,又豈會被老太太纏住,飛起一腳將其踢回床上。
那具皮包骨的瘦弱身子動彈兩下,便再沒氣息。
「老虔婆!馬上送你的死鬼兒子下去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