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知,那曩氏會倉促出兵的?」
吐蕃剛逢大敗,國內情況若一團亂麻。
赤瑪洛覺得就這樣情況,再大的矛盾也得等安撫境內民生,現在出兵是最愚蠢的決定。
赤瑪洛並不認為這個時候掀起內戰是一個好的選擇,她在心裏並不認可陳青兕的判斷。
可事實證明,吐蕃確實出兵了,面前這個男人又猜對了。
陳青兕心情大好,解釋道:「你的想法太宏觀,簡單的說想的太合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合理的事情,瑪巴旺仁真如你所言,是吐蕃最富盛名的苯教大法師,他的影響力自是不可忽視。」
「那曩氏是實力在琛氏之上,又掌控着核心地域邏些城,自然不急着進攻,時間在他們」
「現在王孝傑開始履行贊普的職責,號召諸豪強除賊,他的那張臉,就是真贊普。真正能夠看出端倪的人都在邏些,在那曩氏的掌控之下。余者不過有幾面之緣,甚至是聚會時遠遠一晤,如何能辨真偽?這時又有苯教大法師瑪巴旺仁站隊,風向已經不在那曩氏。」
「不趁着優勢在我的時候出戰,難不成等到琛氏憑藉贊普、瑪巴旺仁的威望,整合高原上的大小部落,實力超過他的時候再打?」
「沒有合理不合理的,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只有滅了對方才最合理。」
「糧草百姓生計什麼的,都不是一回事。沒糧了簡單,就地搶就是了,總之餓不着他們」
「這是戰爭,戰爭的存在本就不講道理,有誰會在這種時候講道理?」
「眼前的事情都沒有辦法解決,考慮什麼以後未來?」
「這一戰早已註定,無可避免。」
陳青兕看着有些失神的赤瑪洛。
赤瑪洛有很強的政治頭腦,想問題充滿了冷靜理性,忽視了這世上的事情如果人人都能冷靜理性地從宏觀考慮問題,那就不存在許許多多的事情。
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人終究是活在當下的
赤瑪洛緘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囔囔說道:「所以噶爾東贊要強行霸府,他不是不知道他這麼做會傷害吐蕃,只是如果不將眼前的這關過了,未來的吐蕃就沒有任何希望」
陳青兕見赤瑪洛舉一反三,也頷首道:「確實如此,噶爾東贊是我遇到的人物中最具有戰略眼光的角色,他的存在,給朝廷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自朝廷駐兵青海,卡住吐蕃下高原之路以後,吐蕃就沒有了未來。這就如身在沙漠中,有兩條路,一條有巨人在守護泉水,一條漫長的沙漠,一切未知。他沒有選擇賭前路是否有水,而是選擇挑戰巨人」
「怎麼說呢?這個選擇很愚蠢」
陳青兕給了這個評價,儘管歷史上噶爾東贊成功了,但今時今日,吐蕃有今日地步,噶爾東贊難辭其咎。
作為失敗者,他輸掉了整個吐蕃的未來。
赤瑪洛並不覺得噶爾東贊愚蠢,只是他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
遇到陳青兕,誰不是個輸呢?
赤瑪洛敬慕英雄,面前這個男人算無遺策,正是天底下最厲害的英雄。
「你覺得琛氏、那曩氏最後誰能贏?」
赤瑪洛若有所思。
陳青兕道:「都贏不了,他們都是輸家。」
「為什麼?」赤瑪洛脫口而出。
陳青兕似乎覺得這問題很愚蠢,帶着幾分理所當然的道:「我不支持他們,他們憑什麼贏?」
他頓了頓強調道:「我讓誰笑到最後,他們才能笑到最後。輸贏的選擇權從來不在他們,在我!」
赤瑪洛看着大說實話的陳青兕,媚眼如絲,道:「那為何不能是沒盧氏呢?沒有人比沒盧氏更忠於大唐」
陳青兕心中暗笑,因為你在,選誰也不能選沒盧氏。
未來沒盧氏給以作為第三把手輔佐協助王孝傑這個吐蕃贊普,絕不能成為第二把手。
他可不想給沒盧氏絕地翻盤的機會,赤瑪洛是有這個能力的。
當然他沒打算這麼說,只是略帶為難的道:「其實沒盧氏確實是一個好選擇,只是沒想到芒松芒贊是一點舊情都不念,將你們沒盧氏逼成這樣。還沒有等到我實施計劃,你們沒盧氏就投降過來了。現在的沒盧氏,已經沒有資格笑了。」
儘管知道陳青兕在挑撥離間,但赤瑪洛還是忍不住生氣,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芒松芒贊的冷漠無能,導致了他們沒盧氏從吐蕃地位最崇高的貴族,落得今日地步。
赤瑪洛壓根恨的痒痒的。
陳青兕不介意沒盧氏回歸吐蕃政壇,他們大半族人北歸,已經打上了唐廷的烙印,洗刷不了了。
沒盧氏協助王孝傑穩定高原,本就在他的計劃之內。但是他得給赤瑪洛多上上眼藥,沒盧氏能夠掌權,但贊普系的後人卻不行。
王孝傑將會成為是芒松芒贊,這也導致了他不能對自己的兒子親眷下手。
給赤瑪洛上眼藥,也是想借她之手報復打壓贊普系的一脈。
念及此處,陳青兕也想到一事,問道:「你可知道高原上還有哪個豪強有適齡相貌出眾的女子?」
赤瑪洛一臉古怪,帶着幾分警惕的問道:「你問這作甚?難道還想再娶,又有好的詩作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嘴裏酸溜溜的。
在長安的時候,她就曾聽過那一句一詩,只覺得陳青兕確實無愧文儒領袖,盛唐詩篇的領路人,可現在想起來,什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負天子不負卿」,卻是滿嘴的酸楚。
陳青兕道:「你想哪去了,王孝傑這個芒松芒贊,早晚得立王后,總不能讓他去撿芒松芒贊的破鞋,然後從他們之中選取一個?這事得安排好,不能由着王孝傑自己亂來。那傢伙我在還好,不在了,保不准幹什麼渾事。」
赤瑪洛一臉大悟,道:「原來如此,此事我去了解一下,保管選一個喜歡中原文化的姑娘。」
——
這日崔詧身心疲累的前往皇宮上值,身為內宮的太倉署丞,他的辦公地就在宮裏,且因負責東宮的食材,公廨離東宮不遠,走在路上遠遠的見李弘的隊伍從遠處而來。
崔詧趕緊靠在一旁讓路,低聳着腦袋遠遠作揖。
崔詧就如一個做賊的人,遠遠而來不敢看李弘,但是賊又有一種難以克制的衝動,想看一看自己對不起的人是否知道自己。
他偷偷的抬起了頭,結果發現對方的目光恰好落在自己身上。
李弘並不認識崔詧,但他為人謙和,與人目光相會,很有禮的微笑,然後頷首示意。
崔詧心中愧疚更甚,再度低下了腦袋,直到李弘一行人離去,這才有勇氣抬起頭。
看着李弘已經消失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那裏是去李治、武皇后休息的方向,李弘忠孝,即便身為太子也不忘晨昏定省。
今日李弘身子有所好轉,想必是去拜會李治、武皇后了。
想着武皇后手段如此,不免心底生寒,這天下竟有母親狠心至此,實在可怖。
帶着內疚之情,崔詧到了自己的公廨,依照慣例,他得細心檢查今日份從宮外運來的食材。
身為太倉署丞,他這裏是最後一關,也是最好下手的一關。
因為後面就沒有人檢查了直接由奉膳局負責烹製料理。
這個時候也不是滿清,不存在試吃什麼亂七八糟的噁心規矩。
崔詧往常都是在這時候動手的,魚是無毒之魚,但魚吃了蟲,人吃了魚,那就有危害了。
這種下毒方式,以純粹的測毒方法是行不通的。
也因如此,崔詧所干之事,從未被人發覺。
唯有李弘吃出了些怪味
崔詧看着面前水盆里的活魚,想了想直接走開了。
他還有二子二女,捨不得他們跟着陪葬,縱然內心再如何煎熬,也沒有勇氣將所行之事公之於眾。
可再要他加害李弘,卻也過不了自己這關,索性就當自己下過毒了吧
崔詧回到自己的辦公署,取過藏在身上的瓷瓶,將裏面的小蟲倒在了窗台上的一束盆栽之中,算是自己完成了任務。
——
永平坊。
萬國俊去了西州,現在與李義府往來的是一個叫安得朋的年輕人。
李義府昔年結黨營私,賣官賣爵勢力極大。
李治一直容忍李義府皆因他拉攏的人多是寒門子弟
寒門子弟往往會出現兩個極端,過於高傲清廉,過於不擇手段。
陳青兕、李義府走的恰是兩條不同的道路。
寒門子弟因為沒有人脈沒有其他,有的只有「名」,想要出人頭地就要如魏徵、馬周那樣,不畏強權,方正不阿,干實事,說真話。這樣有名望加身護體,為自己謀取前程。
不管內心如何,外在一定是光鮮亮麗,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手段。
還有一種就如李義府這樣,因為看不到光明,那就跟黑暗作伴,完全不管道德規矩,所行之事,不計後果,沒有底線,只要對自己有利,無所不為。
李義府栽培的對象多是如此,出身卑微,渴望成功,受過社會的毒打
安得朋就是這樣的人,不過還在試用階段,李義府便倒台了。
缺乏李義府的支持,安得朋艱難的在長安混跡,受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所以李義府找上門的時候,安得朋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就算死,也得死的轟轟烈烈,遺臭萬年。
如此也好過一粒塵埃,泯滅於世。
安得朋恭恭敬敬的跪坐在李義府的身前,說道:「崔詧的狀態有些不對,他好像心軟了」
李義府鬼一樣的臉,笑了起來,雖在笑,但那變形的五官一起抖動,就像惡鬼一樣可怖。
「不奇怪,不奇怪!」
「我們的崔署丞,那可是崔家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充滿了嫉妒,他備受身份所累,招人看不起。所以即便知道李治不喜五姓,他還是成為五姓中的一員,讓世人知道,他李義府並不低賤,也是趙郡李氏的後裔。
結果給人請入族譜,又抬出族譜,直接淪為笑柄。
現在一提起五姓,李義府心中就填滿了殺意恨意。
「高尚的崔家人,突然被仁厚的太子那般對待,感受到了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並不為怪。」
「我估計這幾日,我們的崔署丞沒有依照約定給太子下蟲不然太子不可能會有所好轉,還能去給聖上,武皇后去請安」
對於那些蟲子的威力,李義府是一清二楚。
李義府本不懂這些古怪手段,是被貶期間,在南中發生了一起惡性中毒事件。
半個村子的人莫名橫死,找不到原因,查不到原委。
後來請了苗人才知道這是「蠱蟲」,南中多瘴氣毒蟲。為了生存,當地人研究這些毒蟲,有的以毒蟲入藥,成就大造化,為醫學添磚加瓦。
但有的人以此為手段,為禍一方,惡貫滿盈。
李義府突然發現竟有這種駭人聽聞的神術,暗中偷摸學了幾招。
他的臉就是受毒蟲腐蝕,從而變形,沒有半點李義府原先的影子。
他的手段其實並不高明,但勝在防不勝防。
安得朋問道:「那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崔詧這裏走不通,是否得換個方法?」
李義府沉聲道:「辦法是有的,只是在用之前,得將崔詧除去。」
安得朋說道:「我看崔詧並沒有泄密之意,他只是一個小卒,就算暴露了,也查不到我們身上。此事不管是誰指示的,下蠱蟲之人終究是他。李弘即便再仁慈,在此事上也不可能罷休。何況有陛下在此罪足以連累滿門,崔詧未必敢」
他話沒有說下去,因為李義府那惡鬼一樣的眼神,正狠狠地看着自己,一切話語都卡在喉間,不敢再說。
李義府惡狠狠的道:「成大事者,不可婦人之仁。誰能保證他不會一時衝動,說漏了嘴?死人,才讓人放心。我們的大敵固然不在長安,他留下的一條惡犬,不能小覷。尤其是那個狄仁傑,他調查的方向有點危險,我們不能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該殺就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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