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
魏元忠一大早步入公廨。
「魏郎中」
「魏郎中」
「魏郎中」
大多官吏見到魏元忠都會頓足,熱情的行禮打着招呼。
魏元忠作為科舉改制後第一批進士,屬於第一波吃螃蟹的存在。第一批天子門生,備受矚目。
同時還有陳青兕學生的這一層身份,魏元忠在晉升的道路上也沒有人卡着他,與之為難,自身又是極有才華幹略。
這類人的升遷毫無疑問是一帆風順的。
有才,有人庇佑,所幹的事,都會呈現在大眾的視野之中。
在官場上混跡,最怕的就是寂寂無名,藏身於暗處。
基層官員太多,功績也容易便宜上司,以至於某些人在一個崗位上蹉跎十幾二十年,依舊不得晉升。
魏元忠這樣活在聚光燈下的官吏,只要有能力是不愁晉升空間的。
八年時間,魏元忠便連勝數級,已經是吏部郎中了,在吏部有了自己的根基。
魏元忠來到自己的辦公署,打算處理手上的事務。
這大戰結束,也是吏部忙活的時候。
打仗表面上是武人的事情,但各種後勤調度,物資安排,兵役的管理,各地政府官員的協助配合。
這一切都是決定一場戰爭勝利的關鍵。
兵部的責任是武將軍功的考核升遷,對於這些文官的晉升考核,自是吏部負責的。
魏元忠最近手上的事務都關於此類官員的晉升。
唐朝尚武,只要涉及軍事方面的功績,晉升的力度都是相當大的。
也是因為如此,地方官員遇到這方面的事情都會積極參與其中,也因此唐軍對外戰爭,後勤方面是極少出現問題的。
魏元忠文武兼備,也是一個嚮往戰場的文官,為此還特地跟江融學習兵術。
在這方面很是重視,依照常理,各處參與大戰的官員都授予極高的評價,最次也是一個乙等。
不過魏元忠這裏的評價並不作數,只是代表吏部的意思,還需交給宰相審核。
得宰相同意,上表皇帝批閱,方才作數。
不過現在這種小事通常是武皇后負責的。
儘管廟堂上多有爭議,但武皇后輔政,批閱奏章一事已經得到大多人的默許了。
不少人想通過找茬來恢復乾綱,但武皇后的能力確實也非同小可,竟沒被抓住一次小辮子,百官只能默許此事。
用了一個上午,魏元忠將手上的事情處理好,放置於一側的木盒中,自有胥吏將之送到宰相的議事廳。
午休之後,魏元忠來不及休息,開始研究吏部的改革。
吏部的改革早已迫在眉睫
任何制度都需經歷逐步調整、不斷完善的過程,吏部亦是如此。
在顯慶二年,時任吏部侍郎的劉祥道便說:今之選司取士,傷多且濫。每年入流數過一千四百,傷多也。
古代王朝把官員分成九品,九品以內為流內,九品以外為流外,入流是由流外升入流內的意思。
說白了就是冗員的意思
但與宋朝的那種冗官不同,宋朝是為了拉攏讀書人,無限制的吸納士人,造成了冗官、冗員的跡象。
而唐朝是因為制度還不夠完善,大唐經隋末動盪,人口大減。國家庶事草創,兵革新定,士不求祿,官不充員,以至於出現一官身兼多職的情況。
現在天下承平既久,人才井噴,而官闕制度還在沿用早年的制度,形成了坑少蘿蔔多的情況。
所以吏部的官職改革是必然的情況。
只是這種事情需要循序漸進,一步步摸索推行實驗。
這也是改革必須經過的步驟。
如陳青兕那樣一下子就給出制度的完全體,那純屬開掛犯規的行為。
吏部上下都知道需要改革,但怎麼改,從哪裏入手,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
魏元忠曾請教過陳青兕。
陳青兕不僭越摻和吏部的事情,但是自己學生請教問題,還是吐露了一二先機。
陳青兕科班出身,對於古代官制自然有一定了解。
唐朝吏部改革要一直拖到西域的裴行儉立功回京,擔任吏部侍郎的時候。
他總結前輩的經驗,主持了吏部的改革,以舉人自代和長名榜為中心,輔以銓注等法規,完成了吏部的改革。
長名榜、銓注並不見得有多高明,但是很符合這個時代。
後世的一些制度確實會比現在更加完備,但國情不一樣,會導致步子邁得太大,扯着蛋。
陳青兕以裴行儉的舉人自代、長名榜、銓注為基礎,加了一些自己的東西,定了一套方案。當然他沒有一股腦的交給自己的學生,而是吐出一點,給他消化,一步一步慢慢來。
魏元忠就在研究這東西。
直至胥吏將送去議政廳的公文駁斥了回來。
魏元忠也沒有在意,公文被駁斥是正常流程。
宰相有宰相的考慮,下面的人依照上面的意思調整便好。
魏元忠打開了木盒,臉色卻是微變,木盒裏滿滿當當的都是公文,數量竟與早上的一般無二。
這是原封不動,全部給退了回來。
魏元忠眼眸中閃過一絲怒意,這就有點過分了。
他留意到木盒上有一條批示,拿起一看卻是:「天下之事,安民為上。為百姓計,使百姓安居,方為甲等。為兵事,勞民傷民,疏於本職,固有功勞,焉為甲等、乙等?」
也就是說,此番大戰出力的文官,連乙等的資格都沒有,在功勞簿上全部都得降一兩個等級標準。
「豈有此理,張相公,這也太苛刻了些。」
魏元忠心中盛怒,忍不住說了一嘴。
相比張柬之的穩重,魏元忠這位宋州魏氏的後人,有顏有錢出身好成績好,且仕途順利,沒有受過社會毒打的精英,脾氣難免大了些。
聽到此話的胥吏,盡皆變色。
同一辦公署的吏部員外郎盛金方趕忙提醒道:「魏郎中慎言。」
他左右看了看道:「現在張相公風頭正盛,不少人都折在他手上了。連許相公對之都得退避三舍,縱然魏郎中有陳先生撐腰,也討不得好。」
魏元忠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能依着張文瓘的指示,對於此番協助唐軍取勝的各地官吏的評價向下降了兩級。
不過魏元忠並沒有立刻將公文上報,而是壓了一壓,明日再送往議政廳。
下職以後,魏元忠並沒有回家,而是來到陳宅,向陳青兕哭訴。
「先生,張相公也太嚴苛了,自他拜相之後,吏部駁斥回的公文多了一半。不只是吏部,其他各部也是一樣,都不勝其煩。」
陳青兕靜靜的聽着魏元忠的抱怨,微微頷首,帶着幾分嚴肅的說道:「休要亂嚼舌根,添油加醋。有張相公,整治廟堂,沒有什麼不好的。」
這皇帝不一樣,廟堂的風氣亦不相同。
所謂上行下效,即是如此。
貞觀朝太宗皇帝即位之後,以史為鑑,以身作則,厲行節儉,力戒貪奢,由此廟堂上有着清廉的政風。直至晚年懈怠,方才有了改變。
而李治為人功利效率,講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至於手下能幹事的人不少,犯事的人也不少。
其中許敬宗、李義府就是典型。
李治是那種只要好用,利於自己掌控天下,有點小毛病他可以當作看不見。
貪權貪財,只要不過激,就沒有所謂,故而廟堂的風氣很是一般。
現在李治需要對付大食國,需要大量的錢財發展民生,以提高糧食產量,從而更多的錢財。
張文瓘因時制宜的提出了治吏的方略。
通過治吏獲得錢財,再以這些錢財發展民生,從而得到糧食、錢財。
張文瓘的方針針對性很強,習慣了李治朝風氣的官員,一下子遇到類如魏徵一樣的張文瓘,那是哀嚎聲一片。
張文瓘方正不阿,誰的面子也不給,其中還包括許敬宗。
許敬宗在御史台的心腹都讓張文瓘拉下了馬,趕出了京城,還查抄了不少貪官的家財。
為此整個廟堂的風氣為之一振,效果可謂立竿見影。
陳青兕與清流黨一眾也為之叫好。
他們清流黨立身之本是名望,向來廉潔奉公,個別藏匿深的道貌岸然之輩,或是受不住腐化之徒,被清理了,對於清流黨而言,屬於清除蛀蟲,故而並未受到大的影響。
不過張文瓘性子極其反戰,屬於那種天下大定,就應該刀槍入庫,放馬南山,將心思都用在百姓的民生上,創造一個如同漢文帝一般的盛世。
陳青兕就曾因為理念不同,跟他在東宮詹事府有過這方面的辯論。
最後誰也沒有說服誰。
這並沒有什麼對錯,完全就是理念的不一。
張文瓘當上宰相後,一手抓吏治,一手抓民生,確實幹得很出色。
魏元忠遇到的情況,陳青兕的兵部也收到了類似的情況。
不過兵部的晉升與吏部不同,兵部的晉升那是有跡可循的。
在哪裏打了勝戰,哪裏斬殺了多少人,擒獲了多少人,繳獲了多少物資,這些都是可查的。
朝廷對於軍功的獎賞,本就有着自己的體系。
張文瓘沒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他真要提出質疑,陳青兕就能將吐蕃人的首級灌上草木灰讓他親自過目。
不過張文瓘在戰後的封賞卡了一手,在戰後的犒賞里消減了一定的數額,理由是勞師動眾,未獲寸土。
至於斬殺了論欽陵,在張文瓘眼中是不值得一提的。
一個多次敗於朝廷的敗將,哪裏值得在意?
陳青兕倒也沒有計較。
總的來說,張文瓘的做法是利於大局。
陳青兕也不想在這關鍵時候,惹是生非。
魏元忠今日尋他,添油加醋,那是耍小聰明。
陳青兕並不喜,但事卻是真事,不能馬虎。
「你說之事,確實不容大意。」他想了想道:「你重新將公文修改,依照張相公說的去改,改得低一些,然後如實上報。」
魏元忠道:「先生的意思是?」
陳青兕道:「將一切挑明了,讓事情成不了。這事不是張相公一人定的,還需陛下或是皇后拍板。就現在的情況,多半是皇后處理。皇后對於張相公是深惡痛絕,她見張相公對待此事存有偏見,少不得會替我們說幾句好話。」
魏元忠喜上眉梢,說道:「學生明白了!」
翌日,魏元忠依照吩咐,將公文修改上報。
這一次並沒有駁回,直接通過了宰相認可,然後傳到了武皇后的手上。
武皇后現在已經能熟練的處理政務,看到這份經過駁斥修改的公文,立刻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所在。
一瞬間武皇后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對於張文瓘此人,武皇后對之的痛恨超過了所有人
在武皇后的記憶中,她的長子李弘那是聽話孝順,為母命事從的乖孩子。
任何事情都會跟他這個母親分享,有問也是必答,包括太子府的一些機要。
武皇后也會加以指點,指點李弘如何收買人心,如何討得李治歡心。
可是封禪期間,太子監國,李弘的態度就有些變了。
孝順如初,但國事什麼的不在跟她分享。甚至於她問詢時,都會左顧而言他,一臉為難,不願如實相告。
武皇后曾問武敏之為何如此。
武敏之自是將一切歸功於以張文瓘為首的東宮屬官,一天到晚就跟李弘灌輸外戚干政的事情,說什麼呂后、竇太后、王政君,還有晉朝的楊皇后、賈皇后
武皇后氣得的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就是這個混賬,教壞了自己的兒子。
武皇后咬了咬後槽牙,隨即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看着上首的李治,叫了一聲:「陛下。」
——
陳青兕心情愉悅的下職回家,自從蘇定方在高原上逼迫論欽陵自殺以後,他的心情就特別舒暢,對上任何事情都帶着幾分微笑。
剛入家門,管事姜辰一臉肅然的迎了上來。
「怎麼了?一臉的凝重」
陳青兕還好奇笑問了一句。
姜辰道:「郎主,這是程將軍派人送來遺書。」
程將軍?哪個程將軍?不會是盧國公吧
這念頭在陳青兕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接過信,拿過一看,信封上寫着五個字「蘇定方絕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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