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轎中人
像左道莊莊主這種人物的腦袋,去府衙是沒有用的。
他這樣的人不上尋常的通緝令。
想要依靠普通的捉刀人,亦或者是尋常百姓提供線索,那基本上就是坑人。
所以,要兌換這顆人頭,江然只能去錦陽府的執劍司。
執劍司衙門雖然多在隱秘之所,可江然身為捉刀人,卻能夠尋到門路。
一路兜兜轉轉,過了幾家糧油店,又走了兩趟成衣鋪,最後沿着巷中窄道,踏進了一個空曠院子。
這院子裏看似空無一人,然而江然目光只是一轉,便已經知道,周遭暗藏了不少的人手。
正堂大門打開,裏面供着一尊佛像。
江然取三長兩短,五根香,沒點,也沒有插進香爐之中,而是放在了供桌一角。
就聽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閣下是什麼人,為何闖入我家?」
江然一抖手,將捉刀令扔了過去。
那人探手接過,看了一眼之後,這才躬身一禮:
「原來是江大俠。」
捉刀令上當然沒有名字,但是上面卻有暗記。
江然是在蒼州府接的令,當時郭沖作為蒼州府府尹,只有提名一人的權利,這人便是江然。
因此,眼前這人只是看到了捉刀令上蒼州府的暗記,便明白了江然的身份。
「客氣了。」
江然一笑,輕輕提了提手裏的人頭:
「管事的可在?」
「江大俠請隨我來。」
那人來到跟前,先是雙手奉還了捉刀令。
然後繞過供桌,掀開了內堂的門帘。
一路走過,卻是來到了後院,然後那人領着江然來到了一口水井跟前:
「請江大俠下井。」
「……」
江然啞然一笑:
「你們這所在,還真是隱秘……」
「執劍司被不少人眼紅,自然是得小心行事。」
那人苦笑一聲,言語之中也帶着些許無奈。
江然也沒有猶豫,身形一晃,正好踩在了水桶之上。
那人則趕緊伸手抓住了搖杆,輕輕將江然放了下去,待等位置差不多的時候,他在上面問道:
「江大俠可曾看到一處門戶?」
其實不用他說,江然就已經看到水井內側有一處鐵門。
隨手一推,鐵門吱嘎一聲打開。
江然一步踏出,進了鐵門之內,對上面喊道:
「已經進來了。」
「江大俠順着路往前走就是,管事就在盡頭處,在下少陪了。」
頭頂上那人說完之後,江然就看那水桶吱嘎吱嘎的升上去了。
江然抬頭瞅了兩眼,搖了搖頭,順手關上了鐵門,一邊往裏面走,一邊也琢磨這人的話。
執劍司被人眼紅……所以得小心行事?
被什麼人眼紅?
既然是眼紅,那多半是來自於朝廷之內。
只是這般隱秘,只怕不僅僅是為了防範朝廷里的人吧。
江然於心頭嘀咕了兩句,便若有所思,不過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朝廷如何和他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
而作為魔教少尊的立場而言,其實跟朝廷還算是有仇。
只是,且不說當年的事情江然到現在也是一知半解,縱然盡數了解全貌,是否要報仇,尚且還在兩可之間。
雖然這身體確實是上代魔尊和聖女給的……可養大自己的卻是斷東流。
這未曾謀面的父母之恩,該如何處理,還得看情況再做決定。
心中泛着這些有的沒的的念頭,順着通道一路前行。
開始的時候,通道之內尚且潮濕陰冷。
走到後來,倒是感覺乾燥了起來。
再往前一段,隱隱約約的則已經有了暖意,他於心頭丈量了一下距離,以及方位,抬頭去看頭頂那黑漆漆的通道頂端,心頭恍然:
「原來執劍司是在府衙之下。」
如此又走了一小段,便見是另外一扇門戶。
江然正要伸手推開門戶,就聽得有人說道:
「天上闕於柳院之內大搞其鬼,可惜我們的人尚未靠近查看,就已經被抓了。一直到昨天晚上,方才歸來……言稱是有人救了他們。」
這聲音的主人頗為蒼老,態度卻很是恭敬。
只是跟他說的話人並未開口,他便繼續說道:
「聽聞魔教如今也有痕跡,卻不知道……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江然眉頭一挑,感覺這話不適合繼續聽下去了。
這個對話有問題!
正要推開門戶,就聽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開口:
「魔教未必就是敵人,先看看他們想做什麼再說……」
江然眉頭一挑。
這聲音他聽過,而且是兩次。
第一次是在蒼州府外,第二次是在紅楓山莊附近的那個村子。
是這個人從自己的手底下帶走了釋平章!
這是那個轎中人!
念及此處,他再也不多做猶豫,直接拉開了門戶,人沒進去,便已經開口說道:
「你們知道魔教中人所在?」
正在交談的兩個人,同時抬起頭來,目光落到了江然的身上。
而江然也自然的看向了這兩個人。
這兩個人一站一座,站着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小老頭,微微躬身,態度謙卑。
看向江然的眼神,則微微蹙眉。
似乎在斥責他不懂規矩。
坐在那裏的人,卻大出江然預料。
這竟然是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
看年紀大概不到三十,容貌清雅,只是坐姿並不端莊,盤膝坐在椅子上,還輕輕晃腿。
抬頭看向江然,眼神也滿是錯愕:
「是你……」
「少來。」
江然一擺手:
「我是什麼時候去的糧油店,怎麼去的成衣鋪,什麼時候進的枯井,想來伱們都一清二楚。
「現在卻裝着不知道來的是我,當我是三歲孩子嗎?」
他提着左道莊莊主的人頭,隨手拉開了一把椅子,看向了那個女子:
「只是沒想到,竟然是你,我認得你的聲音。
「卻沒想到會是個女子,這聲音太過於……」
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那女子則是一笑:
「陽剛?」
「不,是中性。」
江然想起來了,一般都稱呼這種聲音為中性。
「中性?」
那女子想了一下,倒是一笑:「有些意思。」
「放肆!」
那小老頭此時反應過來,忍不住怒視江然:
「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你在跟什麼人說話?」
江然有些錯愕的看了一眼這小老頭,問那女子:
「他一直都這麼勇敢的嗎?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
那小老頭聞言更是怒形於色,可不等發作,就聽那女子冷喝一聲:
「住口!」
「聽到沒有,讓你住口!」
小老頭總算是找到了合適的機會,拿手一指江然,便就頤指氣使。
「本宮讓你住口!!」
紅衣女子臉都黑了,聲音之中也帶着說不出來的威嚴。
「啊?」
那小老頭一愣,回頭看向紅衣女子,下意識的跪了下來:
「是……屬下該死。」
紅衣女子則看向了江然,無奈搖頭:
「讓江少俠見笑了。」
「確實好笑。」
江然伸手在桌子上,隨手拿起了一本冊子,扒拉了兩下,放了回去:
「執劍司內不可能都是聰明人。
「但是,這種愚魯之輩,放在錦陽府執劍司,這是打算冷了捉刀人的心?
「你若是不想讓這執劍司存在下去的話,這樣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
紅衣女子有些意外的看了江然一眼。
這番話已經算是入木三分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看了那小老頭一眼:
「下去。」
「這……」
小老頭看了看江然,似乎有些猶豫。
紅衣女子嘆了口氣:
「江少俠說得對,這種愚魯之輩,確實是不該坐在這樣的位置。
「若是他想對我不利,且不說你一人,縱然是十個百個坐在這裏,又有什麼用處?
「丟人現眼,還不滾下去?」
「是。」
知道主子是動了真怒,不敢再言,連忙退下。
待等此人走後,那紅衣女子這才看向了江然: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都自稱本宮了,顯然也沒有打算隱瞞下去。」
江然一笑:
「說來倒是在下的不是,前兩次與長公主相逢,都不知道長公主的身份,多有唐突之處。」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長公主?」
紅衣女子又是一愣。
「當今天子有兩個女兒,年齡對不上。
「除此之外,聽聞當今天子的妹妹,喜穿紅衣,練了一身好武功,更嚮往江湖……
「便斗膽一猜。」
「好一個斗膽。」
長公主微微抬頭,看向江然,神色傲然:
「既然知道本宮身份,還不跪下行禮?」
江然歪着頭看了看她,忽然一笑:
「長公主可知道,江湖為何是江湖?江湖閒漢,又識得什麼體統規矩?」
「哈哈哈。」
長公主聽完這話之後,忽然豪邁一笑: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你……既然出了宮,長公主三個字就再也休提。
「你就叫我……單大人吧。」
單是金蟬王朝的國姓。
叫單大人倒也無可否非,只是江然看了她兩眼,便撇了撇嘴:
「你們方才的話早不說,晚不說,偏偏等我來了再說。
「是故意說給我聽,想要讓我幫你們抓人嗎?」
方才長公主和那個小老頭的對話很有問題。
就如同江然所說,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可以算出江然需要多久才能夠走到這裏……既然如此,方才這話就極有可能是說給江然聽的。
用意的話,無非是兩種。
第一種就如同江然現在說的這樣,想要讓江然知道魔教就在錦陽府,然後上門捉人。
而第二種……便是他們可能查出了江然和魔教有些瓜葛,卻不能坐實,所以故意如此試探一番。
如果江然心中有鬼,必然會在門外聽個清楚明白。
從而決定該怎麼做才不會露出破綻。
江然選擇先聲奪人,直接進門,就是打破這一步驟。
如今又問出這樣的問題,一則可以一定程度上打消他們對江然的懷疑,二則也可以探探虛實,看看他們對魔教的情況到底掌握了多少,唐員外他們是否暴露。
雖然對方如果對江然仍舊心存疑慮,多半不會實言相告。
卻也可以讓江然做到心中有數。
此後如何制定對策,那就都有轉圜的餘地。
最不濟,魚死網破而已,跟這長公主面對面,難道他還會怕了不成?
只是如此一來,今後這捉刀人該如何做法……倒是個問題。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他也並非只有捉刀人這一條路可以做。
畢竟他還有一個捉刀任務可以接。
那任務雖然看似雞肋,但江然總感覺,當中似乎也有潛力可以挖掘。
哪怕這一條路也走不通……大不了離開金蟬王朝。
五國之間,哪一處不是他的立錐之地?
一瞬間,江然在心裏已經做好了各種打算。
只等着眼前這女人接下來的話……
然而長公主的話,仍舊出乎江然的預料:
「江少俠,你是如何看待魔教的?」
江然一愣:
「這有什麼好看待的?無非就是人盡皆可殺之輩罷了。」
「我倒是覺得不然。」
長公主聞言卻輕輕搖頭:
「魔教是我所見過的最古怪的教派,所行皆由心而發。
「為惡者,自然為惡甚巨,絕不容姑息。
「可為善者,卻又發自赤誠,叫人不免動容。
「若是將這兩者都當成為惡之輩,一網打盡……未免有些不公。」
江然表情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長公主苦笑一聲:
「這確實是大逆不道之言……但也是本宮發自肺腑之念。
「過去於宮中了解魔教終究是淺薄了一些,行走江湖見人見事越來越多,倒是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江少俠你是見多識廣之輩,對魔教想來應該也有自己的看法。」
見多識廣?
江然聽了這話之後,心頭倒是有幾分高興。
沒想到啊,天天被人說孤陋寡聞,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見多識廣。
不愧是長公主!有眼光,有見識!
只是對於她的話,江然倒是沒法直言,只是說道:
「長公主說笑了,在下一介江湖武夫,又懂得什麼魔教?
「聽說都少,見過就更別提了。
「對他們我只關心執劍司名單上的賞銀多寡。」
「……」
長公主一陣無奈:
「自從百年之前,楚南風搗毀了魔教總壇之後,魔教就好似是一個傳說了。
「不過近年來倒是逐漸有傳言,魔教這把火又在江湖上燒起來了。
「江少俠如今身在錦陽府,想來也有機會看到他們,到時候我們再研究研究……究竟應該如何對待這魔教。」
江然眉頭微蹙:
「所以,長公主的意思是,想要對他們網開一面?」
「為惡者自當除之,若是為善者……」
長公主想了一下,笑道:
「實不相瞞,本宮倒是想要和他們好好親近親近。」
「這……」
江然苦笑一聲:
「長公主果然是非常之人,不過江某還是想要提醒一句,此舉是與虎謀皮。」
「這本就是本宮的拿手好戲?」
長公主淡淡一笑:
「伴君如伴虎,前後這兩位老虎都是看着本宮長大的。」
「……」
江然一陣無語,這話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只好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長公主帶走了釋平章之後,不應該去忙活離國那邊的事情嗎?
「怎麼忽然來到了錦陽府?
「對了,我曾經在秋辭驛見到過青源,他知道你的事情之後,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卻不知道他可曾尋到你了?」
「原來是你多管閒事!」
長公主忍不住橫了江然一眼:
「本宮本想自己成事,結果青源道子橫插一槓,本宮就說他怎麼會知道釋平章的事情……原來是從你這露出來的。」
「……咳咳,在下和青源一見如故,也未曾將這當成什麼隱秘之事。
「若是長公主早告訴我在下不可對外言說,在下也不至於……」
江然說到這裏笑了笑,雖然不清楚當中玄機,卻是沒有半分愧色。
長公主橫了江然一眼,眼波流轉之間,倒是泄露了幾許風情:
「青源道子多管閒事,現如今已經去了離國。
「你和他既然一見如故,就盼着他可以平安歸來吧。」
「離國……」
江然眉頭微蹙。
他還記得釋平章便是被離國第一高手白玉樓打傷,一路逃到了金蟬。
如今他和釋平章一起去了離國……卻不知道會不會對上這白玉樓?
想到這裏,江然心頭倒是有幾分憂慮。
雖然和青源只是一面之緣,但這位道子對自己卻極為真誠,實乃江湖少見。
也讓江然對他印象深刻,不想讓他出事。
只是如今錦陽府諸多事宜,他一時半會還真的走不開。
而且,就算是能走,離國也不是什麼番邦小國,想要找個人又談何容易?貿然去尋收穫如何姑且不提,還有可能壞了他的事。
想到這裏,他輕輕搖頭,感覺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盼着他平安無事吧。
「至於本宮……」
長公主說到這裏,多少有些意興闌珊:
「本宮來錦陽府,本來是為了找人的。
「家裏有個子侄,被他親爹責令遊歷江湖,結果這混小子跑到了邊城廝混,也不怕被青國的人抓走宰了。
「我來這裏,就是為了帶他回家的……可沒想到這小子也不知道藏去了何處,本宮都快將整個錦陽府翻開去找,也未曾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