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痕
江然微微沉默。
喜歡吃喝嫖賭……至少沒有帶上坑蒙拐騙。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江然不知為何,忽然撇了厲天心一眼。
就見厲天心正瞪大了雙眼。
發現江然看他,這才趕緊收拾了一下表情,咧嘴一笑:
「堂堂鬼王傳人……這,愛好倒是頗為廣泛啊。」
「呵呵。」
江然嘴角抽了抽。
「……」
無間鬼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過話都說到這了,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一日的時間,多部分是用來的賭錢。
「而且,善於出千。
「手法極為厲害,幾乎無人能破。
「賭完之後,他就去品心酒樓吃飯,什麼刁鑽他吃什麼。
「還得讓黃泉酒坊的坊主個他送酒……最好的酒。
「最後吃飽喝足,他便會去歇在奪魄樓。
「不過聽說奪魄樓的姑娘,都很喜歡他。
「他這般繁忙,每一日能夠拿出來一個時辰修煉,就已經難能可貴。
「可偏偏……武功進境一日千里,可謂是匪夷所思。」
「這世上的事情,總是這般的不公平。」
阮玉青聽的都覺得有點難受了。
人家過的這般瀟灑,武功卻突飛猛進,他們這些人日日夜夜苦修,卻不及對方萬一。
這自然是不公平的。
可這江湖,這天下,什麼時候又有過絕對的公平?
「師父也曾經說過這話,他老人家跟我說,初時是不服氣的。明明他是師兄,卻偏偏總是弱了師弟一頭……」
無間鬼王喃喃開口:
「可是久而久之,便也就放下了。
「人可以與人相爭,卻不能與那些不能稱之為人的存在相爭……
「以至於到了最後,當我那位師叔想要離開鬼王宮,踏足江湖的時候。
「師父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得開心。
「因為那會他也覺得,我這位師叔才是最適合成為鬼王宮之主的。」
「後來呢?」
江然說道:「先前諸葛明玉說過,想要離開鬼王宮,需要經過浮屠塔,這又是怎麼回事?」
「本王方才便已經說過了。」
無間鬼王眉頭微蹙,感覺今天晚上說的太多了。
可話都到這了,索性也就說明白了:
「尋常人想要離開鬼王宮,需要經過迷心鬼牆。
「高手若是想要離開,也得經過本王親自出手,抹去其人對鬼王宮的記憶和印象。
「而本王師叔那樣的高手,那樣的身份。
「想要離開這裏,只有經歷浮屠塔,這鬼王宮內第一險地,方才能行……
「不過,雖然說是第一險地,其本身修建也就百餘年。
「可雖然時間不長,但每一個踏入其中的人,都是活着進去,死着出來。
「所以,我師父聽到師叔想要闖過浮屠塔離開鬼王宮,便找到他……和他狠狠地打了一架。」
「……」
江然想了一下說道:
「這一段的結果,大概可以想見。
「他進了浮屠塔之後,活着出來了?」
「恩。」
無間鬼王輕輕點頭:
「他活着出來了,可惜,多年苦修的無間百浮圖全都廢了。」
「他武功盡失?」
江然一愣,先前這些細節,倒是讓江然覺得,這位無間鬼王的師叔,跟老酒鬼很像。
可若是武功全失的話,卻是對應不上的。
畢竟在所有人口口相傳的內容之中,老酒鬼的武功乃是天下絕頂!
而且,他若是鬼王宮的傳承,又怎麼可能繼承了驚神九刀?
想到這裏,江然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就好像神經過敏一樣。
但凡遇到了點什麼事情,就往老酒鬼的身上聯想。
吃喝嫖賭這些事情,喜歡乾的又不是老酒鬼一個人。
「沒錯。」
無間鬼王點了點頭:「他武功全失,只是師父說,雖然如此,他的臉上仍舊掛着輕鬆的笑意。
「後來,那會的鬼王,也就是本王的師公現身。
「幫他穩住了傷勢,其後方才親自指派了喜怒哀樂,生老病死八位跟着他一起離開了鬼王宮。
「其目的,則是為了保護他。
「只是這年深日久的,他們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這鬼王宮。」
「你師叔……他叫什麼名字?」
江然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這一句。
「不知道。」
無間鬼王很帥氣的說道:
「鬼王宮都是孤魂野鬼,哪裏來的名字?」
「……」
裝你妹啊!
江然輕輕的出了口氣,感覺這故事聽到了最後,也不能確定他這位師叔到底是什麼人。
心思微微一動,他忽然又開口問道:
「說起來,你既然是現任的鬼王,那上一任鬼王大人如何了?
「如今可還在世?」
「……不在了。」
無間鬼王淡淡開口:
「二十年前,恩師不知為何離開了鬼王宮與人爭鬥,打的滿身是傷。
「也是在那一年的冬日,他遇見了我,將我帶回了鬼王宮收養,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
「可他老人家,卻日日夜夜承受內傷煎熬。
「便是這般堅持了十七年,一直到覺得本王可以支撐得起這鬼王宮之後……方才撒手歸去。」
「原來如此……」
江然點了點頭,眉頭卻皺的更緊。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自己在一場雪夜之中,被老酒鬼撿回了家。
二十年前前任鬼王不知道與何人爭鬥,身受重傷。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說,二十年前的那個冬天,真的發生過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這念頭在心頭一滾,他又看了無間鬼王一眼。
無間鬼王眼神里已經全都是不耐煩了,他揮了揮手:
「伱還有什麼想問的,一口氣問完!」
「……沒什麼,我就是想要問問,這浮屠塔在哪裏?我能不能去瞻仰一番?」
江然一笑,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無間鬼王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可以去,本王帶你去。」
「多謝。」
江然頓時一喜。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去看這浮屠塔,但故事都聽了這麼多了,總是看一眼才覺得心安。
眾人當即動身,跟着這無間鬼王朝着浮屠塔趕去。
而圍繞在王殿周圍的那些『惡鬼』也早就被無間鬼王驅散。
如今街道上倒是有了『鬼』跡,只不過他們似乎都還有些迷糊,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做着自己的事情,卻還忍不住討論方才發生的事情。
看到無間鬼王帶着一群生人招搖過市,更是議論紛紛。
這一路上阮玉青則就剛才江然提出的那個問題,給了一個答案。
碧塵子先前見到阮玉青的時候,就曾經說過,跟水月劍派有故交。
這自然不是結緣,而是結怨。
阮玉青告訴江然,碧塵子貪戀女色,水月劍派又是女子劍派,不免被此人惦記。
門中的一位前輩,與此人道左相逢,最後死在了他的手裏。
水月劍派上下齊心,知道真相之後自然是要跟這碧塵子不死不休。
幾次圍追堵截,卻都被此人逃脫。
再後來,這人做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不容於江湖,就此消失匿跡。
當然,如今都知道了,他其實是去了無心鬼府。
阮玉青也未曾想到竟然會在此地遇到他。
但是那青山迭翠意朦朧一出,其身份便暴露無遺。
這自然是要為師門長輩報仇。
江然聞言點了點頭:「你想殺他隨意,本就是被你們拿下的,到時候人頭留給我就是了。」
「這件事情,我水月劍派也會念你人情。」
阮玉青輕笑一聲:「只是紅葉山莊的恩情尚未償還,這欠的好像越來越多了。」
「實在不行,你以身相許唄。」
這話不是江然說的,是一邊厲天心翻着白眼嘟囔的。
阮玉青一愣,看了江然一眼,然後連連搖頭:
「且不說還有葉姑娘,就算沒有……我還大他兩三歲呢,如果以身相許,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江然瞥了厲天心一眼,笑着說道:
「厲兄,待等從這鬼王宮離去之後,你我好好談談?」
「……」
厲天心頓時就沒了說話的心思了。
閒談之間,很快無間鬼王便領着他們來到了一處大院門前。
江然眉頭微蹙,看向四周也沒見有塔的痕跡。
無間鬼王則隨手打開這院子的大門,吱嘎一聲響,院子裏的情況便已經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江然看着院子中間的殘垣斷壁,便瞅了無間鬼王一眼:
「塌了?」
「恩。」
無間鬼王點了點頭:
「當年師叔從浮屠塔出來之後,這座塔便塌了。
「似乎是觸發了什麼機關。
「所以師叔才會那般傷重。
「浮屠塔對鬼王宮,終究意義非凡,所以,師公便不讓人打掃此處,一直留着這殘垣斷壁。
「師父則說,這是因為師公捨不得師叔,因此留下了這一處痕跡,算是多了一分念想。」
江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還來看什麼……」
「來都來了,就看看吧。」
無間鬼王說道:
「看完了之後,你們也該從這裏離開了。」
江然沒說話,踏步走進了這院子裏。
剛進門,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短暫的慘叫,想來是阮玉青已經將那碧塵子斬了。
江然也沒在意,反正這人是要死的。
早死晚死,本就沒什麼要緊。
行於這殘垣斷壁之間,江然目光在這些破敗的磚瓦之間遊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些什麼。
輕輕嘆了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卻忽然眉頭一皺。
順着方才目光挪來的軌跡,一點點往回探……最後落在了一處斷壁上。
斷壁上有一道痕……
痕跡古怪,明明不是刀痕,卻蘊含刀意。
似乎是有人以指代刀,從而斬出。
江然靜靜地看着這一道痕跡,片刻之後,眸子深處似乎映出了一抹刀芒。
當即連點天乾九步,想要避讓開來。
卻發現,這一刀如影隨影,無論是天乾九步,還是潛影迷神步,硬是無法脫離這一刀範圍之內。
「怎會如此?」
江然心頭一定,造化正心經一轉。
心意澄明,本以為這刀痕會就此消失,卻發現眸子裏的刀罡反倒是越發的清晰。
倏然一閃!
那刀芒終究是落到了江然的左側肩頭。
他低頭一看,肩頭無傷。
那刀芒,終究不是真實存在。
「公子!」
「江少俠。」
「主人!」
阮玉青,洛青衣,爛賭鬼等人看到江然在原地蹦蹦跳跳,都知道情況不對,趕緊衝上前來。
厲天心則盯着無間鬼王。
讓無間鬼王心頭也是一涼……
正要尋找這眼神來處,就見江然一擺手:
「我沒事。」
厲天心這才收回目光,繼而揚了揚脖子,抱着手裏的刀,緩緩朝着江然他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你倒是童心未泯,一把年紀了,還能這般撒歡。」
「……你來看看這堵牆。」
江然伸手一指。
「這牆怎麼了?」
厲天心順着江然手指看去,便看到了牆上的痕跡:
「不就是一道指痕嗎?
「內家高手以指做筆,可以在巨石山崖上寫字,這都是尋常道理,不過就是在牆壁上劃了一道子,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沒看出來?你細看!」
「??」
厲天心眉頭微蹙,凝神細看,片刻之後,疑惑的看向了江然:
「你想讓我看什麼?」
江然一愣,看厲天心這模樣,似乎真的沒有看出什麼東西。
而場中除了厲天心之外,阮玉青等人也都在圍繞着這牆壁細瞅。
可是看來看去,都不覺得有什麼古怪之處。
無間鬼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了江然這邊:
「看來這牆壁上的古怪,只有你能看得出來……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刀。」
江然眉頭微蹙:「很凌冽的刀!」
「凌冽的刀?」
眾人對視一眼,阮玉青輕聲說道:
「難道說,這就是浮屠塔的真相?有人在塔內設置武學陷阱,引人入定境,再用刀意斬殺?」
「應該不是這麼簡單。」
江然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若是如此的話,這痕跡便不應該出現在牆壁上。
「更不應該只有這一處……
「這應該是當年踏入浮屠塔的人留下的。
「這個人,在浮屠塔內,應該是有所感悟。」
江然說到此處,忽然眉頭一揚,重新看向了那一抹痕跡。
片刻之後,眸子深處再一次映出了刀芒。
只是這一次,江然有所準備,定睛去看,果然發現了端倪。
可想要閃開,仍舊做不到。
最後這一次的刀芒是落在了他的咽喉上。
這一瞬間,江然的心頭有些發苦。
「這是他數十年前留下的一記刀痕,可時至今日,我竟然已經被這刀痕斬殺兩次。
「這些年來,留下這痕跡之人的刀法,又會精進到什麼程度?」
江然深吸了口氣,再一次看向這刀痕。
這一次跟前兩次都有不同,他心中有所成算,因此這原本便讓他有些熟悉的一刀,忽然就變得更加清晰明了。
而這一次他並未被這一刀直接斬殺。
因為碎金刀一出,刀刃和刀芒在他眼底碰撞,彼此彌散。
眾人眼看江然都拔刀了,當即紛紛從這場中讓出。
江然這明顯是要感悟武學,他們留在身邊,一來打擾,二來江然若是物我兩忘,順手拿着他們來試刀……那不是死的很冤枉?
無間鬼王眼底的光彩則是有些複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眾人便聚在一旁,靜靜的等着。
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江然似乎是在跟什麼人交手。
開始的時候他主要以閃避,應對為主,然而不知不覺的,這個過程開始拉長。
似乎他能夠看到的招式越來越多,變化也越來越複雜。
極端之時,江然手中的碎金刀閃爍一團金彩,舞的密不透風。
招式演變,更是窮盡變化之能,讓人心驚。
然而到了這一炷香的後半段,江然的招式開始越來越少。
似乎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再到此時,他的眸光已經恢復了平靜,隨手一刀,痕跡都極為古怪。
讓人不敢去看。
似乎盯着那把刀看的時候,那把刀就會倏然斬在心頭。
「他……他的刀法又有精進了。」
無間鬼王臉色變化。
而就在此時,江然忽然收刀入鞘,以指做刀,刀刃輕斬。
嗤的一聲響。
對面那節牆壁頓時被一分為二。
至此,江然長出了口氣:
「我們走吧。」
轉回頭來看向了爛賭鬼:
「你帶着你的這六個手下,暫且留在鬼王宮,輔佐你們這倒霉傻王重整鬼王宮。
「待等時機成熟,我會回來找你。」
爛賭鬼一愣:「那……那我們先前訂好的一月賭一次?」
江然想了一下:「那簡單,我們這就去賭個幾十次,算是將這幾十個月的時間,壓縮在一處如何?」
「好!」
爛賭鬼當即點頭,滿臉興奮,感覺翻本就在眼前。
半個時辰之後,爛賭鬼失魂落魄,可憐兮兮的看着江然:
「主人,再賭一次,就一次!」
「下次再說。」
江然看了無間鬼王一眼:
「告辭了。」
「……」
無間鬼王看了看身邊的爛賭鬼,以及那六個骰子怪人,嘆了口氣,知道江然應該是已經找到了答案。
眼看着他轉身真的要走,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在那牆壁上,到底領悟了什麼刀法?」
江然微微沉默,繼而一笑:
「社會上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無間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