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陳祥一提醒,朱祁鎮頓時明白了過來:自己今天走出英華殿,以後再想見到母后,怕是千難萬難了。
於是朱祁鎮向郝義詢問道:「皇帝要如何處置太后?」
郝義回道:「皇帝已經下了明詔,此次兵變,凡是涉及皇親,一律由諸親會議定罪,皇帝並不會專擅行事。
奴婢等一定會看護好太后,絕不會令太后有任何閃失。」
「那刺殺太后之人呢?」
郝義搖搖頭:「啟稟陛下,當時過於混亂,實在難以查證。奴婢稍後會發動東廠,全力偵破。」
朱祁鎮在心中冷哼一聲,不是查不出來,是你們不想查吧。外面的錦衣衛都有可能看到過兇手,結果你問都不問,全給就地處決了,那以後還查個屁啊。
朱祁鎮回到尚在昏迷中的孫氏身邊,注視良久,方才轉身隨陳祥、郝義、阮昔、興安出了英華殿。
一到殿外,天策衛便衝上來將興安拿下了。
朱祁鎮嘆口氣,沒有再去看興安。走到院中,滿地的錦衣衛,都倒在血泊之中。
雖然昨天見多了殺戮場面,但朱祁鎮心中還是湧起陣陣寒意。
將朱祁鎮送到南宮,郝義和阮昔便告退離開,各自辦正事去了。
郝義負責挨個審查每一個宮人,凡是和朱祁鎮、孫氏、錢氏、周氏、萬氏、興安、阮浪等人有牽連的,要麼處死,要麼趕出宮去,要麼送到安樂堂養老。
還有一大批比較清白的宮人,暫時關到西苑,等待着皇帝將其賜予一眾藩王。
永樂仁宣朝傳下來的大太監們,王振、范弘、金英、興安、劉永誠、王瑾、阮安、曹吉祥,這一大批曾經風光無限、炙手可熱的人物,竟然是王瑾一系不聲不響地笑到了最後。
朱祁鈺制定的原則,就是非必要,不留。
將宮中人數壓低到極限,然後再稍稍吸收些新人來補充空缺。
如此一來,可以大大減少宮中的開支。
朱祁鈺可不想養一大群根本就不會伺候自己的宮人。
卻說朱祁鎮回到重華宮中,就見滿宮縞素,但是人卻不多。
朱祁鎮趕緊奔回重華殿中,命陳祥將所有嬪妃都召集過來。在看到最寵愛的靈兒、秀兒安然無恙後,朱祁鎮多少鬆了一口氣。
不多時,錢皇后、周皇后、萬宸妃也哭着過來拜見。
看到周皇后,朱祁鎮怒從心中起。自己那麼些女人,說縊死就縊死了?
現在好了,兒子就剩下了朱見深一個。嬪妃呢,也被周氏解決得差不多了。
看這架式,以後周氏要在南宮一家獨大了。
朱祁鎮還沒來得及發難,周氏就哭哭啼啼地稟報道:「陛下,輔聖夫人和佐聖夫人沒了。」
「啊?沒了是什麼意思?」
周氏回道:「昨日一小股叛軍在中府草場和老齊王府放火之後,又四處亂殺。禮儀房也被燒着。兩位夫人,還有三百秀女,全部遇難。」
朱祁鎮身子一軟,歪倒在了椅子上。
這麼短短一天,自己失去的實在太多了。
在發動兵變之前,朱祁鎮過於樂觀,沒想到組織兵變比自己想像中難了千百倍。
兵變發動之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導致的結果,就是許多人都會做出奇奇怪怪的事情來。
比如曹家那些人莫名其妙地胡亂朝自己人衝殺;
比如小股叛軍不知所謂地跑去禮儀房砍殺秀女;
比如周氏像抽瘋一般在外敵環伺的情況下搞極端宮斗;
比如兩個小太監會膽大包天到在混亂人群中伺機刺殺太后。
這些行為都讓朱祁鎮無法理解,在朱祁鎮看來,這些人簡直不可理喻。
但這些荒唐事,就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被這麼一攪,朱祁鎮也懶得再和周氏發火了:「太子呢,太子沒事吧?」
錢皇后聞言,聽着插話:「陛下,嬪妃們被周氏縊死,太子目睹慘狀,受了驚嚇,如今高燒不退。
阮昔已經派人從宮外請了民間名醫診治,請陛下不要過於擔心。」
「好好的,太子為何會目睹嬪妃被縊死的慘狀?周妃你瘋了嗎,這種事情要當着太子的面做?」
周氏還很委屈:「當時形勢危急,臣妾不敢讓太子有一刻離開左右啊。不然太子若是有什麼閃失,陛下悔之晚矣。」
朱祁鎮冷冷得瞪了周氏一眼,被激得一口氣上不來,眼一黑昏了過去。
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承受着巨大壓力的朱祁鎮終於也扛不住了。
宮中一片慘澹,京城之內、皇城之外,卻是熱鬧非凡。
東、西、南、北、中,五城兵馬司,負責跟着戶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抄勛貴、外戚、文臣家。
天策衛、營州衛負責抄太監、錦衣衛、僧人家。
整個京城亂糟糟一片,最先安定下來的,反而是十王府和諸王館。
如今的大明,除了齊王之外,還有二十一個親王。
楚王、遼王、寧王、伊王、鄭王死在了亂軍之中。
代王、荊王身受重傷,熬了一夜,於凌晨薨逝。
另有襄王、晉王、韓王重傷,不過好歹算是挺了過來。再加上秦、魯、唐、趙、淮、慶六王,被軟禁在了諸王館中。
而未參與叛亂的周、肅、沈三王,則安置於十王府中。蜀王與岷王,則住在單獨的岷王府中。
至於郡王,則死了幾十個。比如襄王的兩個兒子,全部死在了亂軍之中。
死了的藩王,已經沒了煩惱。活着的人,卻在戰戰兢兢地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兵變沒有這麼容易的,一旦失敗了,就要迎來皇帝無窮無盡的報復,至少按歷史經驗來看是這樣的。
沒有藩王相信荒誕不經的景泰皇帝會大發慈悲、以德報怨。
唯一的好消息是:到目前為止,皇帝並沒有做什麼過激的事情。藩王們要飯有飯,要酒有酒,還有名醫治傷看病。除了要女人不給,其他方面皇帝倒並不吝嗇。
會昌侯府中,孫忠帶着庶孫、庶孫女,已經被朱祁鈺下令放回了家。
孫忠悲痛欲絕,五個兒子,在這場兵變之中,全沒了,嫡孫孫璉也沒了。
嫡曾孫孫銘暫時還活着,但是看自家犯的這大罪,孫銘恐怕也難逃此劫。
別的罪過說不定還能有操作的餘地,但是謀反啊,可是大逆。
皇帝肯給孫家留下一個男丁,那都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附體了。
短暫的悲傷過後,孫忠便開始寫遺書了。
在遺書中,所有的罪,孫忠都認了:
孫太后與三楊勾結,陰謀廢后,認。
孫太后指使金英毒害皇子,嫁禍皇帝,認。
國妃郭愛與宣宗私會生子,認。
孫太后陰取郭愛子以為己子,認。
孫太后向宣廟嬪妃們下藥,至其無法誕下子嗣,認。
孫太后指使太醫毒殺胡皇后、順德公主,認。
孫太后勾結郕王廢妃汪氏,意圖下藥斷絕皇帝子嗣,認。
孫太后勾結孫氏兄弟,發動這場兵變,認。
孫忠替自己的寶貝女兒認下了七大罪狀,將遺書交給孫子後,孫忠叫來酒菜,摒退眾人,獨自喝完了人生最後一頓美酒。
午後,孫忠的遺書便被送至御前。
朱祁鈺看到這封遺書都傻眼了,不禁連連感嘆:「孫忠可真是夠決絕的,這是把他自己的女兒賣了個徹底啊。」
林香玉問道:「孫忠這是要以孫氏的身敗名裂,換孫家男丁一條生路啊。夫君會為他孫家留個子嗣嗎?」
朱祁鈺搖頭嘆道:「當然得留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天經地義。我是有原則,有自尊心的。
雖然我非常想將孫家殺個乾乾淨淨,但是拿了孫忠的好處,就得給人家辦事,我不能壞了我為人處世的原則。
孫繼宗的三個庶子,一個庶女,再加上嫡孫孫銘,換孫忠一封認罪遺書,我夠意思了吧。」
林香玉點頭贊道:「奴就喜歡夫君明碼實價、童叟無欺的處事原則。夫君這樣好的人,朝野上下、天下百姓為什麼就是不珍惜呢,非要心心念念着他們的恭讓皇帝。」
朱祁鈺笑道:「很簡單,人善被人欺。」
林香玉聞言,立即笑盈盈:「奴家就是這世上最善良的。」
「大白天的,愛妃你不要這樣。」
被絕世尤物粘着的感覺很好,朱祁鈺只得捨命陪愛妃,又白日瘋狂了一把。
凝香、淺雪、素汐三人,又抱着一大堆奏本進來了。
將奏本往床上一攤。
朱祁鈺揀起最上面的奏本翻看了起來。
連看了幾封之後,朱祁鈺不禁贊道:「好傢夥,這全是請罪的奏本?」
淺雪肯定地點點頭:「陳循陳閣老、內閣其他大學士,六部的尚書侍郎,沒死的藩王、勛貴,都察院的御史們,都紛紛上書請罪。
不過武將倒是沒有一個請罪的,因為五軍營、三千營的武將劉聚、毛忠等人都在兵變中死完了。京城中剩下的武將都是夫君的親軍,用不着請罪。」
朱祁鈺好奇地問道:「就沒有哪怕一個人上書罵我嗎?」
淺雪沒好氣地揶揄道:「還罵啥啊,所有人都被夫君的殺伐之氣嚇懵了。這時候上書罵您,一個弄不好扣上個協同造反的罪名,全家就直接抬上刑場了。」
朱祁鈺無奈地解釋道:「我不是暴君啊,我是真心為大明好,真心為百姓好。
我對百官也很好啊,一登基我就給百官漲了多少俸祿,他們算過沒有。
我取消寶鈔,給他們發白銀,發白糧,他們知道我承受了多大壓力嗎?
大家不感恩也就算了,你說你們都明火執杖地圍攻皇帝了,我再不殺人,那還叫天子嗎?」
「那這些奏本怎麼辦?」
朱祁鈺回道:「朕接受他們的請罪了,已經死了的就白死了,沒死的就不再繼續追究了。」
「藩王的請罪奏本也這樣回復?」
「哦,藩王的不用回復,就這樣晾着他們吧,我還得跟他們進行漫長的心理戰呢。
還有,告訴何宜,可以開始為我擬定罪己詔了。再告訴練綱,將整個兵變過程寫出來,抄錄成冊,準備在整個京城宣講。
我要告訴百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非功過,由天下百姓評說吧。」
朱祁鈺說罷,扶着林香玉的細腰,準備專心馳騁。不料淺雪繼續問道:「夫君,錢皇后、周皇后、萬宸妃也都上書請罪了,該如何回復?」
「讓他們待罪南宮,如何處置,由諸親會議決定。大兄恭讓皇帝的女人,我不會隨意處置的。」
一日無話。
到了第二天中午,七月初三。
朱祁鎮與皇后、嬪妃們聚在重華殿,終於等到了皇帝的回覆。
看着奏書上的硃批,朱祁鎮和皇后、嬪妃們都感覺十分詫異:竟然是由諸親會議定罪。有資格參加諸親會議的勛貴都站在皇帝一方,但是親王、郡王、駙馬們可大部分都是站在自己這一方的。皇帝這是要放大家一條生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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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孫忠遺書出賣太后 軟禁藩王安撫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