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相逢】來人抓刺客
星洲島與離鏡國距離不算遠,原本渺無人煙的荒島驟然間開始大興土木,自然會引來周邊百姓議論。都說上頭的主子看着英俊華貴,又家財萬貫,身份極為神秘,一想便知將來定是要做大事的——很值得趁現在趕緊攀上一門兒女親,也好有朝一日跟着一道飛黃騰達。
但又有人說,那幕後主子華貴雖是華貴,性子卻極為暴戾兇殘,先前是有夫人的,後卻也受不了打罵,帶着剛滿月的兒子偷偷逃走,這麼些年一直杳無音訊,怕是早已死在了海上。
段瑤一邊洗碗洗盤子,一邊在心裏想,從海島逃離,無家可歸又帶着滿月的兒子,大楚的女子——莫非是二哥先前從後山虎口中救來的那個?
說不定真的是啊!越想越有可能,段瑤心裏激動,方才一晃神,手中的盤子碗就跌入桶中,嘩啦啦摔了個粉碎。
「唉喲!」老闆趕忙過來查看,跺腳道,「怎麼如此毛手毛腳不小心。」
「對不住對不住。」段瑤趕緊道歉,「我這就收拾好,損失從工錢里扣便是。」
「不必了。」身後有人說,「我替他賠。」
段瑤猛然回頭。
楚淵笑笑,往桌上放了一張銀票:「夠不夠?」
段瑤:「……」
「夠夠夠。」老闆大喜,他原本就是楚國人,自然知道這銀票出自日月山莊的下屬銀號,信譽極好,拿到何處都能換錢,於是趕忙收起來。
「這麼久不見,怎麼混得如此落魄?」楚淵打趣,拿出手帕上前,將段瑤濕漉漉的雙手擦乾。
段小王爺再度很想大哭,雖然……但是……嫂子!
司空睿也抱着搓衣板跳下船,後頭跟着南摩邪,四喜,以及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正是錦娘。
「好了,先回住處吧。」楚淵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段瑤點頭:「嗯。」
既然身份是無家可歸的小夥計,住的地方自然不能太好,就是個破落的漁家小院,還是婆婆嬸嬸喜歡他長得俊俏又嘴甜,想着或許能招成上門女婿,才願意免費給住。
段瑤泡了幾杯甜甜的茶出來,然後就拉了個小板凳坐下,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一五一十交代:「哥哥一直就沒有回來。」
楚淵道:「我知道。」
段瑤又建議:「搓衣板可以留着將來用。」
楚淵贊同:「好。」
南摩邪:「……」
四喜:「……」
司空睿心中盤算,或許自己可以出去多弄幾塊,畢竟價錢便宜。
好兄弟,講義氣,你要跪,我便買。
情深意重,令人十分動容。
潮崖荒島,段白月正站在練兵台上,看下頭的士兵變換陣法。他此時此刻,倒是由衷地想要感謝師父——心法集眾家所長,卻又獨創一門,哪怕是熟知自己武功招式之人,也無人能覺察出異端。內力邪門至極,動些心思稍加變換,練起來便等於是在自廢功夫,將來倘若當真開戰,這些人做了先鋒隊,倒也省事。
「王教頭。」中午的時候,一個守衛上前稟告,「主子來了。」
「現在?」段白月皺眉。
「是。」守衛道,「還帶了幾位客人。」
段白月隨他一道下了練兵台,前往港口去看究竟。
楚項遠遠向這邊走來,身側還跟了個人,身形佝僂,戴着黑色面罩,正是當日被擊落山崖的裘戟。
沒料到會在這裏碰到他,段白月腳步頓了頓。
楚項笑道:「王教頭。」
「還以為主子下個月才會來。」段白月微微低頭,錯開裘戟的視線。
「恰好有朋友想來。」楚項道,「這位是裘先生,也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高手。」
段白月問:「裘先生將來也會留在此處?」
「這倒不是。」楚項道,「實不相瞞,此番前來,是有事想要與王教頭商議。」
「何事?」段白月問。
「裘先生不日便會折返大楚。」楚項邊走邊道,「不知王教頭可願一同前往?」
段白月意外:「現在?」
「我知道楚地對王教頭而言,是個傷心地。」楚項道,「只是欲成大事,這些個人恩怨還是放下些才好。」
段白月又問:「為何要去大楚?」
「王教頭也不是外人。」楚項看了眼裘戟,「說說看你的計劃,不必隱瞞。」
「是。」裘戟點頭,而後便道:「前段時日得到消息,楚國的皇帝最近不在宮中。」
段白月問:「去了何處?」
「似乎是江南,又似乎是西南,行蹤頗為隱秘。」裘戟道,「只是查不出來也無妨,不管去了哪裏,回王城的路可總共就那麼幾條。」
段白月微微皺眉。
裘戟又道:「先前已經派了殺手前往大楚,不過楚淵身邊高手如雲,難保不會出紕漏。機會難得,所以我此番會親自北上,埋伏在回王城的必經之路。聽聞王教頭武功高強,所以便來問一句,可要一同前往?」
段白月問:「你想刺殺皇上?」
「王教頭也是聰明人,想來不至於都到了現在,還猜不出這些兵馬糧草,將來是要備着對付誰吧?」楚項停住腳步,冷冷回頭問。
段白月道:「單靠這些人馬?」
楚項嗤笑:「王教頭莫非以為我的地盤只有這片荒島與星洲?」
段白月遲疑片刻,然後道:「我去。」
「很好,本王生平最喜歡的,就是爽快人。」楚項拍拍他的肩膀,「只管放心,等事成之後,那大楚國境中曾有負於王教頭的人,管他是王公貴族還是江湖高手,任殺任剮。」
段白月點頭:「好。」
兩日之後,一艘黑色尖頭船離開荒島。段白月依舊被蒙着雙眼,不過此番駛出迷霧區,卻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想來先前登島的時候,大船該是在海面上繞了不少圈子迷惑眾人,才會花了整整十日。
裘戟一直坐在船艙內,微閉雙目練功,平日裏並不會多說話。
這天白日,段白月問:「星洲在何處?」
「回王教頭,離這裏還有三四天的路途。」船工知他是楚項面前的紅人,因此態度很是恭敬,「向着東北方走便是。」
段白月點頭,轉身折返船艙。
裘戟睜開雙眼。
段白月坐在他對面,道:「裘先生。」
「王教頭找我何事?」裘戟問。
段白月道:「刺殺楚皇之人,都來自何處?」
裘戟道:「都是主子的人,十八名殺手,已在島上秘密訓練了多年。」
段白月繼續道:「是何時被派往楚國?」
裘戟道:「半月前。」
段白月又問:「可與中原武林有關?」
裘戟搖頭:「沒有,行動已失敗過一回。外人不靠譜,還是自己人信得過。」
段白月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其餘刺殺計劃?」
裘戟不悅皺眉:「王教頭的問題似乎有些多。」
段白月答:「既然答應行動,自然要問清楚些。」
裘戟重新閉上眼睛:「王教頭若還想知道其他,將來找機會去問主子便是,恕在下無可奉告。」
話音剛落,脖頸處就傳來一陣涼意,於是驟然睜開雙眼。
段白月目光如刀。
裘戟心知有變,雙手卻已動彈不得。血液中如同有千萬隻螞蟻咬噬,一點一點殘存掉剩餘知覺。
段白月丟掉手中蠱蟲,伸手揭下他的面罩。
裘戟與他對視,心底閃過一絲慌亂。那雙隱藏在銀色面具後的眼眸,不再是先前那般迴避怯懦,無風無浪。而是換上了似曾相識的殺意與血紅猙獰——與當日在懸崖之時一模一樣。
「西南王。」裘戟艱難地開口。
段白月道:「被千耳侵入血脈,能撐到現在不糊塗,你也算是蠱中高手。」
裘戟有些呼吸困難,撐着問:「為何?」
段白月道:「因為你不自量力。」
裘戟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很快便墜入一片黑暗。
船隻調轉風帆,一路晝夜不歇趕往離鏡國。
漁家小院裏頭,楚淵正在翻看面前一摞奏報,都是這些日子以來段瑤打探到的消息。星洲島,翡緬國,以及楚項與劉錦德。
南摩邪笑呵呵端着一碗蛋花酒敲門:「少爺。」
楚淵頭也不抬:「我不回去。」
「不是。」南摩邪坐在對面,苦口婆心道,「師父給你發誓,等到那混小子一露面,我就綁了送到王城,什麼事都不許他再做,這回我堅決不站錯隊,成不成?」
楚淵道:「拿不到天辰砂,我不會走。」
南摩邪看着窗外,遙望大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是拿天辰砂,可實際上卻是楚國對翡緬國的戰事,此事非同小可。常言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事務繁雜,萬民蒼生還在翹首盼着天子回朝。現既然已經知道了天辰砂的下落,又確定翡緬國與叛黨沆瀣一氣,大可重返王城光明正大調兵遣將,何必非要御駕親征,皇上說是不是?」
段瑤趴在門外認真聽,感動非常——師父這回居然一個字都沒有背錯,語調也很鏗鏘,令人頗為欣慰。
南摩邪笑容滿面轉身,充滿期待。
楚淵下巴抵在桌上,正在呼呼大睡。
南摩邪:「……」
此等睡姿,還是在瑤兒八歲時見過。
「如何?」見着他出門,院子裏的段瑤與四喜齊刷刷地問。
南摩邪一臉憔悴,招手叫過小徒弟:「將來你娶媳婦,一定要找個能聽勸的。」
段瑤雙眼充滿同情:「哦。」
四喜公公腦仁子直疼——這段王爺要是一直待在翡緬國,皇上還能一直等不成。
是夜月色清冷,段瑤安慰完師父後,便伸着懶腰回到自己的小院,推門卻聽身後有破風聲,於是本能俯身躲過,反手揚出一排飛鏢。
段白月一笑:「暗器倒是使得不錯。」
「哥?」段瑤瞪大眼睛,「你怎麼來了?」
「情況有變。」段白月道,「裘戟在我手中,這星洲暫時不用守了。你帶着他即刻動身回西南,將人交給師父後,再令段念帶着府中所有殺手北上,守住三條通往王城的官道。楚項已經派了人去刺殺皇上,情勢危急,這一路要辛苦你了。」
段瑤道:「咳。」
段白月微微皺眉:「怎麼了?」
段瑤往他身後指了指,小心翼翼道:「你可以自己同皇上說。」
段白月全身驟然僵硬。
段瑤縮着脖子,悄咪咪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並且在關上門的一剎那,迅速趴在縫上,偷看。
四周很安靜,只有陣陣海浪聲。
楚淵道:「你打算盯着那扇門板看多久?」
段白月握緊雙手,咬牙躍向房頂。
司空睿斜里殺出,將他中途攔住,生生逼了回去。
段白月:「……」
段瑤將門打開一點點,招手讓司空哥哥擠了進來,並且慷慨分給他一半門縫。
楚淵道:「繼續跑啊。」
段白月依舊背對着他。
「你當你原本有多好看。」楚淵一步步走進他,「即便是這張臉沒毀,就能讓大楚天子一見傾心?」
段白月閉上眼睛。
「你不願見我,我也不會逼你。」楚淵在他身後停住腳步,「仔細想想,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你在逼我,我何時強迫過你一回?」
段白月心裏一陣悶疼。
「回西南吧。」許久之後,楚淵冷冷道,「天辰砂我會替你拿到,然後我們便兩不相欠。這南海將來會如何,我將來會如何,都與你再無關係。」
段白月嘴唇顫抖,卻始終也說不出一個「好」字。
段瑤在屋裏干着急,他哥是中邪了嗎,這當口假扮什麼悶葫蘆,難道不該痛哭流涕抱住嫂子,就算身上有毒不能抱,也要泣不成聲解釋緣由,畢竟小話本里都這麼寫。
司空睿惋惜:「可惜那些搓衣板都在我房中。」
「不行,要想個辦法!」段瑤站起來,「我有點緊張,你來想!」
「好!」司空睿架勢看着挺足。
答應地如此乾脆,段瑤反而一愣:「行不行啊?」
「管他!」司空睿推開門,橫豎也不能比現在的狀況更差了,死馬當活馬醫。
「喂喂喂!」段瑤大驚失色,伸手要拉沒拉住。
「皇上,實不相瞞,段兄他最近腦子有點問題啊。」司空睿語出驚人一臉誠懇,「發癲。」
段白月面色鐵青,將他一拳揍了回去。
司空睿捂着胸口咳嗽,還是不是兄弟了。
段瑤趕緊關上門,對未來很是悲觀——因為不管是親生哥哥,還是司空哥哥,看起來都像是腦袋出了毛病。
楚淵轉身出了小院,海風很大,也很冷。
段白月在院中站了許久。
司空睿與段瑤蹲在門後,唉聲嘆氣,大眼瞪小眼。
「傻徒弟。」天明之際,南摩邪在他身後提醒,「皇上要出海了,你還不去攔着?」
段白月嗓音沙啞:「先前一心所求,無非便是讓他忘了我,現在求仁得仁,為何又要攔?」
「要是忘了你,就能重新找個人好好過日子,那忘了也便忘了。」南摩邪道,「但若能重新找個人,又為何要幾次三番親自南下,甚至不惜駕船出海。他是一國之君,而且還是個要名垂青史的一國之君,可在他心裏,你甚至要重過社稷江山。」
段白月死死握着雙手。
「段兄到底在想什麼?」司空睿簡直要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是花魁,臉毀了又如何?我都沒嫌棄他。」
段瑤道:「可哥哥身上帶毒。」
司空睿道:「那至少能遠遠看着。」
段瑤道:「看一輩子嗎?」
司空睿道:「歡歡喜喜看着心上人一輩子,與被心上人氣跑,怨一輩子,哪個更好些?」
段瑤繼續對着門外道:「可師父都說了,皇上這回走了,說不定就能忘了哥哥,重新找個人過日子。」
司空睿問:「那若是忘不掉呢?」
段瑤堅定道:「能忘掉的,哥哥就覺得皇上能忘掉。就算現在不能,過個十年八年,也能。」
司空睿道:「現在已經分開了三四年,皇上依舊不惜為了段兄揮兵南下。按照這樣推算,至少要再過十年,才能將心中的愛恨放下些許,再過十年,或許當真能完全放下,那一生便已過去了大半。可執念了一個人大半生,就算已完全放下,想要重新找個真心喜歡的人,在那深宮之內,怕也不容易。最好的結果,無非便是在老去之時幡然醒悟,廣選秀女充盈後宮,日日醉生夢死當皇帝。段兄若能等到這一天,想必一定會頗為欣慰。」
「這已經算不錯了。」段瑤撇撇嘴,「若是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才叫慘。不管到時候是愛是恨,都是一個人,愛了看不着,恨了打不着,憋屈死。」
段白月心裏一片雜亂,轉身衝出小院。
段瑤和司空睿擊了一下掌。
南摩邪也鬆了口氣。
「皇上。」四喜公公替他裹好披風,「外頭風大,回去吧。」
楚淵站在船頭,看着越來越遠的港口,眼底越來越涼。
四喜公公在心裏嘆氣。
楚淵微閉雙眼,終是轉身回了船艙。
片刻之後,船身猛然一晃動,四喜公公在外頭驚呼:「西南王?」
楚淵片刻猶豫也無,冷冷道:「來人,抓刺客。」
第八十五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