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我對你沒意思,你對我也沒感覺。
既然這樣,何必藏着掖着?
老人家的想法是老人家的想法,年輕人之間卻沒有什麼說不開的了。
只要蘇陌和魏紫衣堅定自己的立場,任憑他們如何決定,怎麼做法,也不過就是隔絕瘙癢而已。
而且,這種事情最怕的就是藏着掖着。
有些事情不說開,結果就會變得很難預料。
牽牽纏纏的,反而鬧了個不明不白。
最後萬一魏紫衣知道了這件事情,回過頭來再看,誰知道她又會以什麼樣的眼神來看待自己?
所以,蘇陌索性就跟她直說了。
水聲濤濤,星夜之下,可見不遠處沿河各寨的船帆隨風飄動。
魏紫衣的眼珠子猛然間瞪得溜圓。
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魏紫衣瞠目結舌的開口詢問。
「……我是說,你爺爺打算給你找個夫婿,盯上我這香餑餑了。」
話都說了,重複一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魏紫衣呆了呆,然後眉頭皺了起來。
她首先考慮旳就不是兒女私情一類的事情。
事實上,到了魏如寒這個地步,到了花前語的這種處境。
考慮事情,哪裏有什么小兒女一類的拉扯纏綿?
放眼所看的,唯有大局二字。
魏紫衣雖然最近在蘇陌的身邊,有點本性暴露了。
也不過是因為這會功夫,她不用去考慮落鳳盟的大局。
也不用去琢磨江湖上的險惡。
蘇陌擋在跟前,一切風雨自然平定。
她樂得清閒,放鬆之下,自然也就原形畢露。
然而此時此刻,聽到蘇陌的話之後,她率先想的就是,魏如寒這個決定,對於落鳳盟來說意味着什麼?
答案很明顯,意味着強援!
蘇陌的武功有多高,玄機谷一戰之中,已經盡數看的分明。
剛才這一戰,更是再一次刷新了魏紫衣對蘇陌的印象。
這個人的武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練的,其人本身仿佛是一座深不見底的深淵。
誰也不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之下,究竟藏着多少的東西。
如此強援若是能夠引入落鳳盟內,對於盟內發展,絕對是有巨大好處的。
雖然……蘇陌只是一家鏢局的小小鏢頭。
可這是一般的鏢頭嗎?
玄機谷內,半個西南武林,都欠了蘇陌天大的人情。
他一聲令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聞風而動,聽從其號令。
再看今日,一次小小的出手,便讓沿河之上的這些大賊恨不得納頭就拜。
紫陽鏢局再走這一條路,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趟子手,扯出紫陽鏢局這一杆大旗,在這河道之上都可以暢通無阻。
而蘇陌……他成為紫陽鏢局總鏢頭,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大半年的功夫而已。
這大半年的功夫,就已經做到了如此程度。
着眼未來,他的成就是不可限量的。
若是他真的能夠跟自己成親,那魏如寒百年之後,落鳳盟會更加的安穩。
甚至會比魏如寒還在的時候,還要安穩!
蘇陌這兩個字,便是定海神針,無論是誰想要動彈落鳳盟,動她一根指頭,都得考慮考慮這一根定海神針會不會砸在他們的腦袋上。
這其中的道理,魏紫衣只要稍微琢磨一下也就明白了。
只是要說反感……卻也真的沒有。
喜歡自然更是說不上。
她沒有什麼付出自己青春未來的想法,身為落鳳盟的小公主,姻緣這種事情她從未考慮過。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不是找一個能夠看對眼的人,相依相守一輩子。
落鳳盟大業要繼承,落鳳盟的未來她還得背負。
更何況,還有父仇這一座大山壓在身上。
一直以來她所承受的,其實都不是她這樣年齡的女子所應該承受的重擔。
而姻緣……縱然是她先前未曾想過。
此時想來,也確實不過就是一件籌碼而已。
如今,魏如寒不過是將這籌碼,壓向了蘇陌罷了。
縱然不是他,也會是旁人。
身處於她這個位置,她可以考慮落鳳盟,甚至可以考慮整個天下,唯獨……不能考慮的就是她自己。
想到這裏,魏紫衣輕輕地嘆了口氣,看了蘇陌一眼:
「你是怎麼想的?」
「……」
蘇陌呆了呆,魏紫衣的態度比想像之中的平靜的多啊……
不過這並不能影響蘇陌的態度,他輕輕一笑:「我有小雲姐了。」
簡簡單單六個字,心意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
「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尋常的事情。」
魏紫衣說道:「楊家姐姐對你一往情深,想必對此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
蘇陌就感覺這話不對勁了,他本來直言相告是打算尋求一個盟友。
這怎麼感覺好像是給自己樹立了個敵人?
他輕輕搖頭:「等等……魏大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魏紫衣奇怪的問道:「爺爺既然有這個想法,我自然是遵從的。不然的話,我還能有什麼意思?」
「不對啊……」
蘇陌揉了揉自己的臉,這方面的事情,哪怕是他武功蓋世也有點扒拉不開了。
一個想的是大局,一個想的是私情,這兩個根本就不在一個聊天頻道里。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恕我直言,魏大小姐對我似乎並沒有兒女私情。」
「確然如此。」
魏紫衣連連點頭:「我與你結交,只是因為你確實是一個值得我結交的人物。我想要跟你做朋友,也是因為我這一生中,幾乎沒有交過朋友。
「你也好,楊家姐姐也好,我都是傾心相交,絕無半點功利之念。」
「這很好啊,不過,你既然對我沒有男女之念,怎麼能對此聽之任之,唯命是從呢?」
蘇陌隱隱的聽到了自己三觀破碎的聲音。
魏紫衣笑了笑:「蘇總鏢頭,你是聰明人,這其中的道理似乎根本不需要我來講。你若是站在我的立場,站在家祖的立場來想想,你應該能夠明白。」
蘇陌眉頭皺了皺,他從來都沒有從這方面來出發考慮過這一點。
也不能說是沒有……主要是他沒有站在魏紫衣的立場上考慮過這件事情。
他考慮過魏如寒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
答案其實並不難猜。
只不過,魏紫衣竟然認命了……這跟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
而且跟電視劇里演的也不一樣啊!
當即嘆了口氣:「魏大小姐,你莫要讓我失望啊。」
「嗯?」
魏紫衣哭笑不得:「我有什麼好讓你失望的?你來說給我聽聽。」
「在我心中,魏大小姐心中自有溝壑,初見之時,手段百出,非是尋常人物。
「這等人物,命運豈能操於人手?
「憑藉你的智計武功,難道不應該將所有的一切變數,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未來如何,沒有人能夠左右你,除了你自己。」
蘇陌義正言辭。
魏紫衣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這話倒是沒錯。」
「魏大小姐在我心中從不是一個輕易言敗之人。」
蘇陌說道:「昔年魏家長子,你的父親,慘死橫河之畔。還記得,初見面之時,魏大小姐曾經跟我說過。這一生所求不多,此事卻是執念。
「這件事情有多難,料想不用我說,魏大小姐自己心中有數。
「可魏大小姐想過放棄嗎?」
「父仇不共戴天,如何能夠輕言放棄?」
魏紫衣正色說道:「此事縱然是粉身碎骨,也必然追查到底!」
「這便是了。」
蘇陌說道:「這才是我心中的魏大小姐,認準的目標絕不輕易改變,不會被旁人所左右。縱然魏大盟主是你爺爺,也不應該輕易操控你的未來。」
「哈哈哈。」
魏紫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模樣倒是有趣……仿佛你我成親,吃虧的是你一般。
「偌大的一個落鳳盟會因此事落入你掌中姑且不說,我這模樣雖然不敢說是什麼天姿國色,想必也還看得過去吧?」
「……魏大小姐貌比天人,只不過,非我心頭之好。」
「你對楊家姐姐一往情深,不願意辜負,確實是天下少有,讓人佩服。」
魏紫衣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說道:
「爺爺的苦心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我也明白了。
「這件事情,姑且暫且放下,你我仍舊以朋友相交就是。」
「暫且?」
蘇陌聽着這話,就感覺不對勁:「為何是暫且?」
「便是暫且了啊。」
魏紫衣笑道:「爺爺給了一條明路,是我過去從未想過的。倘若將來當真有朝一日,我走投無路,再也無以為繼,縱然是有點困難,我也得嘗試朝着這條路努努力。
「而現如今顯然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那便如你所說,憑藉自己的本事,斡旋一番。
「倘若真能做到,又何苦便宜了你?
「不過,若是做不到的話……有捷徑為何還得繞遠?」
「……聽我一句勸,這條路看似是明路,是捷徑,實則是死路,走不通的。」
蘇陌嘆了口氣:「先父昔年曾有憾事,便是所負者眾。那一日在城主府中,你說的其實沒錯。
「若是無意,何苦撩撥?在下不想撩撥,更不想沾染情債,小雲姐對我一往情深,我對她也是情深不負。你這條路,已經堵死了。」
「那……我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魏紫衣看着蘇陌。
「什麼辦法?」
「在我快要死了的時候,效法一番玄龍水寨大寨主,大聲的呼喊,蘇總鏢頭救命!你看如何?」
「這定然比你那明路管用。」
「幸好你沒說,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魏紫衣輕輕地鬆了口氣,然後說道:「這便是爺爺對你說的事情了?」
「沒錯。」
「哎,爺爺這一生都在為落鳳盟操持,如今臨了臨了,最放心不下的,一個是落鳳盟,一個便是我了。」
魏紫衣輕輕地嘆了口氣,看了蘇陌一眼:「蘇總鏢頭,你說……當一個人快要油盡燈枯的時候,想着的仍舊是我的安危,我又如何能夠恨他操控我的未來呢?」
蘇陌聽到這話,卻是呆了呆。
末了輕輕的嘆了口氣:「魏大小姐……確實是與眾不同。」
「那是。」
魏紫衣笑着說道:「你若是同我一般,未等長大便知道自己有一個殺父仇人,而這個人是誰你還不知道。
「你不知道此人有多強大,武功有多高,是什麼來歷。你只能日以繼夜的努力練武,希望將來有機會,可以為父報仇。
「而當你在為此努力的時候,又有人告訴你,你將來有一個很大的幫派需要繼承。
「可不等你高興,他就告訴你,這幫派之中,盟主太多,各懷險惡念頭,叵測心機。
「他們每一個人都希望你死,每隔兩三個月,就會有一場針對你的刺殺。
「如此一過十幾年……想必,蘇總鏢頭也會變得跟我一樣,與眾不同。」
「……」
蘇陌一時啞然,卻又忍不住問道:「魏大小姐能夠長大,當真不太容易。不過大盟主不是對你的事情,嚴格保密,從未有外人知道嗎?」
「對於大多數不關心此事的人來說,這事自然是嚴格保密。
「可是這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實則當年爺爺將我送到冷月宮,便是因為在我幼小之時就險些為人所害。
「他們竟然……」
魏紫衣說到這裏,表情古怪,低聲對是蘇陌說了一句話。
蘇陌聽的都忍不住瞪大了雙眼:「這麼說來,他們是買通了你的乳娘?」
「便是如此……這事也是我後來聽娘親說的,乳娘於……意圖毒殺我。
「好在娘親發現及時,否則的話,我尚且在襁褓之中,便已經沒了性命了。
「有了這件事情,再加上我爹還有那兩位叔叔的前車之鑑。
「爺爺哪裏還敢將我留在落鳳盟?
「然而縱觀整個東荒,能夠容我之處,卻也着實不多。
「最後還是求了人,這才將我送到了冷月宮拜師學藝。」
魏紫衣說到這裏,擺了擺手:「哎呀,沒來由的跟你說這個幹嘛,好像是想要讓你可憐我一樣。
「而且說到可憐,也輪不到我……這世上可憐之人太多,眾生皆苦,又何止於我一人?
「我至少還有爺爺,還有娘親,還有一個偌大的落鳳盟。」
蘇陌輕輕嘆了口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只是聽到這裏,卻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此說來,花城主的身份,難道也為人所知?」
「這自然不能。」
魏紫衣說道:「我的故事之中,你可曾聽說過我的娘親是誰?」
「若非是你告訴我,我絕對想不到花城主和你之間竟然是這樣的關係。」
「便是如此了。」
魏紫衣輕輕點頭:「爺爺當年便抹去了娘親的身份,此後以金蟬脫殼之計,創造了一個花前語。擺脫過去所有的一切,成為了現如今的花城主。
「這件事情,若是都為人所知的話,這場戲也就沒得唱了。」
「這倒也是。」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
魏紫衣說道:「我回去睡覺去了,跟着你奔波半宿,還被你告訴爺爺要將我許配給你。
「結果你還不答應,這都叫什麼事啊?
「早知如此,你還不如不告訴我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搖頭無語,轉身回艙休息了。
蘇陌嘴角一抽:「有本事……你別問啊!」
看着她消失在船艙入口,蘇陌輕輕地出了口氣。
今天晚上打開天窗說亮話,雖然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
不過卻將自己的態度表達的很明確了。
魏紫衣的想法雖然超出了自己的預料,不過彼此之間也確實是沒有什麼那方面的念頭。
今後應該也不至於出現什麼岔子。
勉勉強強,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只不過這件事情回頭到底要不要告訴楊小雲呢?
蘇陌陷入了糾結之中,總感覺但凡讓楊小雲知道,事情才會真的朝着一個不可捉摸的方向疾馳而去,自己抓都抓不回來了。
「所以……那個劍客到底是什麼身份呢?」
蘇陌轉了一下念頭,又琢磨到那劍客的身上了,一邊心中盤算着,一邊回到了鏢物旁邊繼續守着。
……
……
河岸之旁,密林之間。
黑衣人收回按在戚少鳴背後的手掌,眉頭微微皺起。
戚少鳴則緩緩睜開了雙眼,未等開口,便已經吐了一口血,扭頭之間,臉色一變:
「大人!?」
「冒失了,沒想到紫陽鏢局的蘇陌竟然也在其中。」
黑衣人站了起來:「紫陽神掌不愧是紫陽門的絕學,你體內的經脈險些全都被他這純陽內力灼毀,若非是你的【水龍吟】有再造之能,你早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而這,已經是他手下留情了。」
戚少鳴勉強站了起來:「多謝大人相救,實則也是未曾想到,那蘇陌的武功竟然如此可怖。」
「確實可怕。」
黑衣人說了這四個字之後,卻是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
「大人……您?」
戚少鳴一愣。
黑衣人卻擺了擺手:「河岸上的事情,既然有他插手,那先前籌算姑且放下。為今之計,我得儘快趕往天衢城……」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了一下,回頭看了戚少鳴一眼:
「找到那個人的下落了嗎?」
「……未曾。」
戚少鳴面色隱隱忐忑。
「儘快找到,他不死,很多人的心中,都會不安。」
黑衣人說到這裏,轉身提劍,一步之間融入夜色之中,再也難覓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