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寂寂,唯有風吹落雪樹影搖曳。
流雲書生自然是沒有回答黑衣人的話,不僅沒有回答,他更是完全沒有跟黑衣人動手的意思。
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時候綴在了自己的身後的。
但是一路走到了這裏,也可以想見,此人的武功到底有多厲害。
如此情況之下,還要跟他進行一場生死難定的對決,着實是蠢的可以。
然而在他看來,這黑衣人也並不聰明。
明明可以無聲無息的接近自己,卻又偏偏大張旗鼓的出現。
可是敵人的愚蠢,便是自己的機會。
所以他轉身就走。
但是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誤會了。
一個處心積慮跟了自己這麼長時間的人,怎麼會真旳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
身後的樹林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站着一個人。
那人靠着一棵樹,腦袋微微揚起,用一種略帶輕狂的眼神看着自己。
此人略有清瘦,身材高挑,懷中抱劍……
劍長……七尺!
「天門主故地重遊,流雲先生你對這地界應該也同樣不會陌生。」
麒麟劍客輕聲開口:「既如此,又何必就走?在下姐弟二人,與這位前輩一起,備下薄酒三杯,敢請流雲先生賞光一敘。」
「七尺玄光劍。」
流雲書生猛然回頭看向了那黑衣人:「你到底是誰?」
「無關緊要。」
黑衣人卻輕輕搖頭:「束手就擒吧,免得咱們多費手腳。」
流雲書生長嘆一聲,張嘴欲言之際,驟然兩手一抬,霎時間滿天飛星,四散飄灑。
麒麟劍客嘴角一抽,七尺玄光劍驟然一轉,就聽到叮叮叮叮叮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這七尺長劍,畫圓擋鏢,着實是恰到好處的很。
而那黑衣人卻更加直接,未曾有絲毫抵擋暗器的姿態,雙掌低垂,掌心往下一按。
不聞絲毫聲響,那漫天飛星竟然在他面前一尺之地盡數懸停。
緊跟着他單手一揮,飛星霎時成線,直取那流雲書生。
流雲書生以暗器阻攔,只求脫身,卻未曾想到,腳步剛剛飛起,暗器就已經到了自己的身後。
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轉身,袍袖一攏之間,施展了一個乾坤袖的功夫,將這暗器盡數收攏在了自己的袖子裏。
腳尖落地的剎那,身形一晃,讓開當場,就聽到哐當一聲響。
麒麟劍客手中連鞘長劍狠狠砸落在地上。
「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流雲書生眼角一跳。
「貴客不上門,咱們只好硬請。」
一擊失手,麒麟劍客一抬手,就聽到嗆啷一聲,劍鞘驟然擊飛而去。
流雲書生一側身,劍鞘轟然落在了一棵樹上,頃刻之間竟然是貫穿而過,沒入足足半截,嵌在了樹身之中。
再抬頭,長劍從天而降,掀起的劍芒縱橫至少有三丈有餘。
當即指頭一彈,屈指點去,就聽到嗡的一聲響。
劍芒崩碎,再向前,指尖所籠罩之處,儘是麒麟劍客的前胸大穴。
卻見到這麒麟劍客不慌不忙,身形一轉,長劍鋒芒霎時間如雨飛至。
流雲書生兩指連彈,指尖落下,劍鋒紛紛偏移,緊跟着足下一點,內力遊走於地下,畫一道線,就聽到嗤嗤嗤聲音不絕,直奔麒麟劍客。
麒麟劍客當即也是足下一頓。
兩股內力驟然於地面碰在了一處,轟然一震,地面頓時出了一個三尺大小的坑。
流雲書生身形一展,兩指落處,就聽到勁風連綿不絕。
麒麟劍客見招拆招。
一剎那,滿場指風劍氣撕裂不窮。
這兩個人都是高手,流雲書生一身內力極為強悍,指法玄妙,無有斷續。
麒麟劍客掌中的七尺玄光劍更有不同,無論是招式運用,還是交手經驗,都極為高明。
兩人相鬥,卻是招式與招式,心機與心機的對碰。
黑衣人卻是負手而立,默然靜觀。
雙眸便如同是這冷風之下的寒雪,冷靜沉着。
驟然之間,他腳步一動,身形飄影,不見絲毫動搖,卻已經到了那流雲書生的身後。
單掌一探,直取流雲書生背後要穴。
「哈哈哈哈,等你許久了!!」
流雲書生卻是哈哈大笑,化指為掌,一掌飄影難測,如浮雲千萬,倏然轉瞬。
這是流雲掌!
當日蛟龍水寨之內,為首的那個大和尚曾經施展這一門功夫,暫時逼退了李斯雲,想要奪門而出。
結果卻被蘇陌一拳給打死了。
此時此刻,這掌法從流雲書生手中施展出來,其威力遠遠超過了當日那大和尚。
麒麟劍客臉色一變,七尺玄光劍一轉,驟然分出劍影重重,驟然高舉,萬劍歸一,悍然落下!
嗡嗡嗡,轟轟轟!!!
兩股勁力交擊,一剎那周圍震動不停。
麒麟劍客更是接連後退三步,眸子裏有些驚疑不定。
然而那流雲書生卻是看都沒看這一掌一眼,只是轉身之間,雙手合運,驟然翻轉,砰的一聲跟那黑衣人交手一掌。
這兩個人,一個掌法倏然萬千,飄渺不定。
另外一個卻是如同驚鴻分光,快如流星。
轟然一對的剎那,流雲書生卻是一觸即潰,整個人倒飛而去足足三丈有餘,一時間臉色大變:
「驚鴻分光手!?」
一言落下,卻是轉身就走。
這一擊本就是他的蓄謀,他知道黑衣人絕不會一直做壁上觀。
故此流雲掌始終按耐不動,一直到黑衣人出手,這才悍然發動,一掌擊退麒麟劍客,緊跟着藉助黑衣人的掌力逃離戰圈。
而此時此刻,黑衣人硬接了一擊流雲掌,麒麟劍客內息斷絕之時,正是自己脫身的大好良機。
唯獨沒有想到,黑衣人竟然施展出了驚鴻分光手!
心中一時之間駭然,更是有萬千思緒飄過,不過這會卻不是細細琢磨的時候,腳尖一點,就要凌空而去。
「有本事的你別跑!」
麒麟劍客大怒,費盡心思至此,豈能讓他跑了?
扭頭看向那黑衣人,卻見到黑衣人單手撫胸,似乎受了內傷,一時之間也顧不上去追,只是關切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則靜靜的注視流雲書生離去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隨即指尖輕輕一彈,就見到遠處已經快要跑沒影了的流雲書生忽然周身一震。
緊跟着雙腳,雙手,手腕,腳腕,前胸,後背……
前前後後,一共至少有十六處穴道,同時暴血炸開!
他臉上尚且糅雜着震驚和喜悅。
更有一種即將遭逢大難,卻仍舊有一線生機的慶幸。
然而此時此刻,卻全都化為了絕望之色。
回頭看向那黑衣人,就見到他長身而立,放在胸前的手,也輕輕落下。
哪裏還有半點受傷的意思?
麒麟劍客就感覺自己好像是受到了欺騙一樣,忍不住怒視黑衣人,他剛才關切的話還打算說兩句呢,結果沒等開口呢,就發現這都是假的。
「幹嘛啊這是?
「好端端的你裝什麼……裝?」
本來難聽的話已經快要到了嘴邊了,不過想起這人跟自己的淵源,到底沒敢說出口。
黑衣人瞥了他一眼:「家中小輩比想像之中的還要難測一些,鴛鴦譜事關重大,我這一路追隨,總是隱隱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自然得看看身後是否真的有黃雀。
「倘若當真如此……」
後面的話沒有說明,但是麒麟劍客也就懂了。
當即翻了個白眼:「這就是有人管和沒人管的區別啊,我們姐弟兩個就是沒人管的。」
「沒人管的話,當年就把你們扔到臭水溝里了。又怎麼會讓你們學到這一身的本事,更是有了報仇的能力?」
黑衣人瞅了麒麟劍客一眼。
麒麟劍客想了一下,一時之間卻是沒有出言反駁,只是輕輕感嘆:
「這一點,確實是得謝謝你們,不然的話,我們兩個……縱然是能夠得脫大難,卻也沒有今日了。
「不過,我說你為什麼來了之後,莫名其妙的現身,而不是直接將人抓住。
「搞了半天是擔心他們尾隨你,故意唱了這麼一出欲擒故縱?」
「……算不上。」
黑衣人一邊走到了那流雲書生的跟前,一邊開口:「倘若當真是欲擒故縱,我應該以此人為餌,看看會不會有人出來。而不是只放鬆到現在這程度……哎,也是此人着實重要,縱然是我,也少了幾分耐心了。」
他隨手將流雲書生拎了起來。
流雲書生沒死,只是已經動彈不得。
黑衣人借着驚鴻分光手,打入他體內的內力,隨着黑衣人那一指盡數炸開,卻是震斷了他周身經脈。
力道拿捏卻是恰到好處。
經脈盡斷,心脈卻好端端的半點沒有破壞。
雖然是動彈不得,武功盡廢,可是於性命卻又半點無損。
僅此一份輕重拿捏,就不知道勝過了多少人。
流雲書生被黑衣人提在手中,還想要伸手去抓黑衣人的蒙面巾:
「你……你果然是……昔年餘孽?
「你到底……到底是不是楊易之?」
黑衣人的眸子仍舊沒有絲毫溫度,靜靜開口:
「楊易之……不是已經被你下毒毒死了嗎?」
「……」
一句話說的流雲書生啞口無言。
楊易之是在他的面前斷了氣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如果不是楊易之……那又能是誰?
他努力伸手想要動彈一下,可是用盡全力也無法做到。
只能任憑黑衣人拎着他,走到了一顆樹下。
麒麟劍客則絮絮叨叨的開始跑去整理打鬥之後的痕跡……
畢竟很難說三絕門的人會不會重新過來查看一下。
這三絕門素來謹慎,尤其是天門主深不可測,誰也不知道這人腦子裏想的是什麼。
萬一突發奇想,看看這件事情有沒有首尾後續呢?
故此,必須得做到全然沒有一絲破綻,方才能夠踏實下來。
整個打掃的過程之中,最讓麒麟劍客頭疼的卻是自己打入了樹幹之中的那一劍擊鞘。
「好端端的,幹嘛用這一招啊,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嘛?一棵破樹,你說你就不能長得結實點?」
他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整理周遭一切。
而那黑衣人這個時候,卻沒有詢問流雲書生一句話。
只有流雲書生不斷的詢問他。
最後不耐之下,索性直接點了他的啞穴,這才消停下來。
等到麒麟劍客收拾好了戰場,三人合一道,逐漸消失在了樹林之中。
到了此時,楊小雲方才輕輕地出了口氣。
正要開口說話,蘇陌卻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另外一隻手更是直接捂住了甄小小的嘴。
「再等一會。」
楊小雲輕輕點頭,果然不過片刻之後,腳步聲重新響起。
正是黑衣人麒麟劍客還有被拎着的流雲書生重新回來。
眸光在方才交戰之所掃視了兩眼之後,黑衣人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真的沒人,是我多疑了。」
至此轉身重新離去。
蘇陌這才鬆開了兩人。
「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會回來?」
楊小雲有些驚訝。
「題中之義而已。」
蘇陌說道:「他應該是真的察覺到了我們路上對他的窺探,所以,接連進行了兩次試探。
「第一次是他藉故放流雲書生,若非是我之前曾經跟他交過手,知道他的內力深沉。
「流雲書生的武功雖然厲害,但是想要憑藉那一掌就將他打傷……那還遠遠不夠。
「所以,料想他必有後招,這才按捺住暗中出手阻截流雲書生的念頭。
「此後他跟麒麟劍客的話,表面上是給麒麟劍客的解釋,實則,卻是對咱們的第二次試探。
「跟蹤之人聽到他的這番話,那自然是放心下來,知道自己行蹤尚且隱秘……
「可如此一來,必然會上了他這回馬槍的惡當。」
楊小雲聽的連連咧嘴:「你這心思深沉的,縱然是老江湖也得自愧不如吧?不過……你為什麼會覺得,他的話是為了這回馬槍的佈局呢?」
「……因為流雲書生啊。」
蘇陌又稍微觀察了一下,確定楊易之沒有再殺一個回馬槍之後,這才帶着兩個人起身,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一邊走,一邊低聲解釋道:「一個處心積慮這許久,方才抓住的人,必然是有很多東西想要詢問。縱然是自己不問,流雲書生如今這落入敵手的狀態,也正是失態失言從而打探隱秘的最好時機。
「偏偏他一句話不問不說,甚至還不讓流雲書生說。
「你覺得,他是擔心流雲書生說了什麼東西?
「還是擔心他說了什麼之後,被什麼不該聽到的人聽到了呢?
「如此便說明他對身後的『黃雀』仍舊心有懷疑。
「兩點結合下來,他會殺一個回馬槍,就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楊小雲聽的不禁佩服。
就謹慎二字而言,蘇陌真的是已經到了極致了。
「見微知著,思辨之快,怕是無人能夠與你相提並論了。」
楊小雲輕聲感慨。
蘇陌卻搖了搖頭:「這江湖上,越是高手,思辨就越快。就他們剛才這一番交手,便是各存心機……哪有一個人是能夠隨意小看的啊。」
「只是說到這裏,我卻不懂了。」
楊小雲眉頭微微皺起:「爹……我是說,那個可能是爹的黑衣人,他這一路追隨,不應該是為了鴛鴦譜,或者是為了流雲書生嗎?
「如果是為了流雲書生,那在他拿到鴛鴦譜的時候,直接出手將此人擒下就可以了。
「如果是為了鴛鴦譜,那不應該舍了鴛鴦譜,而抓住流雲書生吧?
「反而應該是跟着另外那個黑人,去找那個所謂的天門主?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這會功夫,我卻是看不懂了。
「還有那個麒麟劍客……怎麼哪都有他?
「他們又是怎麼認識的?
「言談之間,彼此之間似乎還另有淵源?」
「麒麟劍客……」
蘇陌忽然心念一動:「咱們現如今,是在什麼地界?」
三天一路狂奔,選擇的都是沒有什麼人煙的山野路徑,有些時候更是連個路徑都沒有。
此時此刻到底身在何方,蘇陌都有點模糊了。
楊小雲想了一下說道:「先前路過了幾個地方,有些我熟悉的……嗯,咱們從浩然書院出發,至此,應該是快要到了……」
說到這裏,她微微一愣,看向了蘇陌:
「雲霧山。」
「哈……」
蘇陌忽然笑了一聲,眸子裏光彩變化:「現如今,我怕是真的已經知道了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了。
「雲霧山……蒼風谷,玉氏一族。
「好一個舊地重遊。」
楊小雲的臉色也是變幻不定:「李斯雲說過,金玉錐,鴛鴦譜……還有一份地圖。流雲書生說,諸事已備!你應該已經想到了……」
「麒麟劍客,見過那份地圖。」
蘇陌輕輕點頭:「走吧,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前方應該就是圖窮匕見之所。
「整件事情,隨着鴛鴦譜如今就位。他們想要做的事情已經昭然若揭。」
楊小雲當即不再多言,至於甄小小……
她全程游離在狀況之外。
此時此刻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的她,雖然不覺得飢餓難忍,卻已經開始在心中謀算,回頭到底應該吃點啥了。
如此一路繼續跟隨下去。
穿過了這一層林子,再往前走了足足半日的功夫,果然便是一處低洼深谷。
沿着深谷蜿蜒而下,那黑衣人和麒麟劍客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座隱秘山洞之前。
山洞之前正有人翹首以盼,此人蘇陌不認識,但是楊小雲卻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吳道憂。」
而就在楊小雲認出吳道憂的那一刻,蘇陌的眉頭忽然輕輕一跳。
隨即嘆了口氣:「我怎麼就忘了……你這鬼神難測的斂息之能了?」
「你不應該在這裏。」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楊小雲和甄小小豁然而驚,猛然回頭。
就見到一個容貌秀美,眸光卻深沉清冷的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正站在一顆巨石之上,靜靜的看着他們。
她是玉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