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在一夜之間全白了。
因為馬恩慧的死,北京城裏外頓時哭聲一片,官員哭、百姓哭、商販走卒也哭。
要說這哀鴻一片的哭號中,能有哪怕那麼萬一是真的,朱允炆那都是滿心的不相信。
也是這個理,馬恩慧自從入宮之後就幾乎鮮少有過在外的拋頭露面,連內閣的大臣都沒幾個見過皇后兩三面,和談更是雲泥之別的老百姓們了。
連一丁點感情都沒有,哭個什麼勁。
那便是假哭了,而且一家哭的比一家厲害。
全城縞素乃至全河北,連着平津、遼東都哭的厲害。
官員、商人包括書生學子,凡是腦袋上束冠頂戴的,誰不掛上三寸白。
白布的用料之巨大,短短三天內市場的價格就飆漲了一倍不止,怕是比糧食賣的都多。
而繼北方之後,訃告傳到江南,江南亦是如此。
南京受到的衝擊最大,昔日繁華盛景的地上天宮直接沉寂下來,那些個歡笑熱鬧的動靜全沒了,秦淮河更是直接被楊稷封的一乾二淨。
這節骨眼在嬉笑尋歡,誰也沒長九顆腦袋,便是長了,又哪裏夠砍。
皇后病逝的動靜說句不客氣的話,甚至比昔年太祖洪武爺都厲害,朱允炆對這個國家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家國天下,這四海社稷是因為敬朱允炆,連帶着把馬恩慧都奉成了神靈天后。
要說最震驚的,當然是呆在大明境內的那些個明聯外商,或者打阿拉伯、東歐來的外國人,他們哪裏見過「全國縞素」啊。
「這就是中國皇帝的權力嗎?」
這不是中國皇帝的權力,朱允炆也從來沒有行使過這種不近乎人情的私權。
這只是朱允炆這位皇帝個人的影響力。
是歷朝歷代任何一個皇帝做夢都希望擁有而絕對不可能擁有的影響力。
滲透進這個國家的每一個角落,從城市到鄉鎮到村野,有人有路的地方,都一定會有白幡打起,一定會有哭聲傳出。
朱文圻也從南京到了北京奔喪,雖然馬恩慧不是他的生母,但到底也要喚一聲母後。
從南京來北京奔喪的人很多,包括朱棣在內的很多朱明宗親都來了,也有徐輝祖、李景隆這些位退下來的國公。
就連朱文圻的舅舅,顧語這位安定伯都從台灣跑了回來。
沾親帶故的,天南海北全來了南京。
馬恩慧停靈的時間不長,只有一個月,卻是內閣最煎熬的一個月。
因為北京沒有陵寢!
皇帝才堪堪四十六歲,誰想過這時候操心朱允炆馭龍賓天的事啊,許不忌也是忽視了,所以一直遲遲沒有立項動工,結果這麼個節骨眼上,皇后先薨了。
沒辦法,一個月,就是拼命也得先把主墓修出來,讓皇后先葬進去不是。
印度和日本的勞工倒了大霉。
十二個時辰那是一分鐘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干到深夜就挑燈繼續。
實是拿命填的,總算是在停靈的最後一天,才算把主陵墓的整體竣工。
竣工當天,工部的尚書那是情真意切的痛哭了一場,倒不是他一片孝心趕着日子給皇后料理好了後事,純是他自己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家裏面三尺白綾都備好了。
「陵寢修不好,你自己向天下謝罪吧。」
這話還真不是朱允炆這位皇帝下的死命令,而是許不忌說的,後者當時交代的時候眼珠子都是紅的:「若是君父污了顏面,我許不忌第一個自戕以謝天下。」
誰不知道內閣首輔那是朱允炆的鐵杆心腹、狂熱信徒。
待到馬恩慧發送完之後,朱允炆才露面,擺了一堂喪宴。
也是一堂家宴。
包括朱棣、朱文圻在內的,或者跟老朱家沾親帶故,像徐輝祖這種都列了席。
就是這氣氛,過於沉重。
朱允炆是最後一個到的場,他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短短一個月,皇帝竟然老了那麼多。
頭上的白髮佔了大半,黑色已是鮮少的可憐。
臉也消瘦了不少,精神頭很差,背也有些佝僂。
「陛下,保重龍體啊。」
這邊噗通一聲,安王朱楹就跪了下來,伏地嚎啕大哭:「為了咱大明江山,為了天下億萬黎庶,君父您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您這樣,臣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啊。」
他一嗓子開哭,嘩啦啦的所有人都跪下來開始哭,這架勢擺的,到好像是朱允炆駕崩了一般。
「都起來吧,朕還沒死呢。」
讓雙喜攙着,朱允炆走到主座之上,嘆了一聲:「生死乃世間常事勿動心神,這話是爺爺走之前諭朕的教誨,皇后不幸朕雖悲痛難忍,卻也知此乃天道輪迴,都不要哭了。」
眾人這才收聲紛紛爬起,只有朱高熾起來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朱允炆,眼神里全是擔憂。
這天下,只有他最擔心朱允炆這位大哥。
又或者說,擔心這天下。
朱棣來北京的時候,朱高熾就同自家老爹說了這麼句話。
「父王不覺得,陛下與爺爺的遭遇實在是太像了嗎。」
一句話,嚇得朱棣都一身冷汗。
同樣的元後早亡。
「奶奶一故,爺爺就徹底成為孤家寡人了。」朱高熾說的時候,自己心裏都慌的厲害:「而後,爺爺就仿佛變了一個人,變得殺心日盛,變得偏激孤僻,真怕陛下也如此。」
「希望不會,應該不會。」
朱棣起身看了兩眼朱允炆,自己心裏都變得有些沒底。
自己這位大侄子,日後真的能從孤獨的折磨中走出來嗎?
「其實今天,朕的心情還是不錯的,算是這一個月來最好的一天了。」
等所有人坐下,朱允炆開口道:「好多年咱們一大家子沒有像今日這般聚的這麼齊了,尤其是看到咱們老朱家後輩子孫一個個也都長大成人,也都獨當一面成了國家的棟樑,朕心裏是很開心的。」
目光掃過兩列,朱允炆點名表揚:「瞻基、美圭這都不錯,憑自己本事考得大學,考的公員,允熞是朕的弟弟,更是沙場廝殺鍛煉近十年,開疆拓土、衛國安邦立了汗馬功勞,大家都是爺爺的血脈,能成才,朕替爺爺高興。」
被點了名的紛紛謙辭謝恩,但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太多話。
末了,還是由着朱允炆自己念叨:「尤其是朕好幾年沒有見四叔和徐叔叔了,今日能見到,朕更開心。」
朱棣和徐輝祖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神中的擔憂。
皇帝這話說的,太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前者開了口:「臣等不忠,這些年未能來京面見陛下問安。」
「誒,朕不是這意思。」
朱允炆擺手:「朕就是想兩位叔叔了,今日得此機會也好敘敘家常,四叔啊,你也老了,但我想你今日看到這一堂咱們朱家後輩英傑,也是感到開心的吧。」
「是,臣很驕傲。」朱棣應了一句:「滿堂朱家子孫,具是人傑矣。」
「是啊是啊。」朱允炆感嘆道:「咱們終究會老的,但是老了之後能看看這些孩子個頂個的優秀,那也是一種幸福。
咱們老了,小輩啊就該勇敢的站出來,接過咱們身上的職責使命才是。」
話落,朱允炆轉頭看向左手首位臉上還掛着淚痕的朱文奎,如此道。
「奎兒,你要努力。」
語音落下,滿堂震驚。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齊刷刷投向了朱文奎。
皇帝這句前後話說的意味已經是十分明顯了,對太子的這句鼓勵,幾乎已經有了禪讓的意味在。
難道皇后的死對朱允炆刺激如此巨大,竟讓後者有了萌生退位的念想?
這一刻,朱文奎的腦子都懵了,他手足無措的站起來,拱手弓腰:「兒臣惶恐,一定倍加努力定不負父皇期許。」
「你們都要努力,該站出來的時候要勇敢的站出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終究會老,國家的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