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鄭和進京了。」
朱允炆剛從龍榻上翻身下床,眯着惺忪的睡眼猛打哈欠,雙喜就湊了過來。
「是嗎。」
剛還神態萎靡的朱允炆陡然便來了精神:「人在哪呢。」
「乾清門外候着呢。」
「召,快召。」
朱允炆催促道:「別給朕穿這身了,換身輕簡的便服來,通知內閣,今日的小朝會就不開了。
雙喜你也是的,鄭和既然入了宮,怎麼不把朕喊醒呢,他都候多少時間了?」
「能有半個多時辰。」
「太不像話了。」
等兩側的宮女更好衣,朱允炆便疾步走出暖閣,邊走還嘟囔道:「鄭和為了朕在大海上飄了兩三年,是朕的肱骨之臣,是咱們大明的功臣,怎麼能讓他候半個多時辰呢。」
主僕兩人帶着一眾宮娥宦官腳步匆匆的穿廊過屋的步入乾清宮正殿,都沒等朱允炆的屁股落下座,殿門外已經一聲唱響。
「奴婢鄭和叩見吾皇聖躬安。」
「快進來,進來。」
當下也顧不得落座了,朱允炆拾級而下,快步走到殿門門檻處看着起身的鄭和,上下打量起來。
後者也是一臉微笑的看着朱允炆。
伸出手在鄭和的肩頭拍了幾下,朱允炆感慨道:「好啊,我大明的靖海都督回來了,嗯,兩年多沒見,黑了,瘦了,也壯實了。」
一把拿捏住鄭和的小臂,朱允炆便拉着後者進入大殿。
「別跟朕多禮,快坐,快坐。」
「奴婢不敢,請陛下先坐。」
朱允炆也沒有再回自己上首的龍椅,就乾脆在殿內兩側拜訪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同時招呼鄭和坐到自己身側。
「用過早膳沒?」
說完一拍額頭:「現在才卯正,你又早早進宮候着朕,哪裏來得及吃呢,雙喜,差人去尚膳局弄點飯來。」
「誒。」
雙喜奉上兩杯茶水,應了一聲。
鄭和輕抬屁股微微躬身接過茶碗:「辛苦孫公公了。」
主僕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陣,匆匆腳步聲中,七八名小宦官便捧着各色糕點和一些包子、熱粥之類的食物走了進來,將朱允炆和鄭和之間的桌子上了個滿滿當當,多餘放不下的還得另開一桌備着。
鄭和動筷子之前剛打算謝恩,就見對面而坐的朱允炆埋頭擺手,便也不在多客氣。
「雙喜啊,自己搬個凳子來也吃點,不然這一大桌浪費了怪可惜的。」
這主僕同食的事,雙喜可比鄭和的次數多多了,也不見外,謝恩的功夫自然有眼疾手快的『乾兒子』搬來凳子,坐下就吃。
這主僕相宜的畫面要是放在十年前,恐怕朱允炆這個皇帝能被噴死,但即使現在讓內閣的人看到,也沒人會多說什麼非議的言語。
朱允炆就是這麼一個皇帝,公事上那是一絲不苟,一點情面都不講,但私事上絕對的開明和寬和。
沒辦法,皇帝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了,哪怕是面對皇后,因為身份的原因,本質上也是公私各半。
只有面對這些宦官僕人,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純私事,是能夠交朋友的一群人。
一個人如果處於長期孤獨封閉的環境下,心理是會崩潰的。
一個心理變態的皇帝,想想都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啥時候回來的,朕這邊都還沒收到消息呢。」
「三天前在泉州港下的。」
鄭和說道:「奴婢早了船隊一天,下來後在泉州歇了一日,便快馬疾鞭的趕了回來,所以也沒有通知沿途的驛卒。」
出海阿拉伯尋找海圖的事在鄭和看來不算什麼大事,也沒必要整的跟報軍情那般,搞出什麼六百、八百加急。
太招搖了。
一個太監回個國都敢報加急?
那外廷又該炸鍋了,不能給皇帝添麻煩。
朱允炆嗯了一聲,復又問道:「泉州這些年變成什麼樣子了?一直聽說泉州的繁華比之南京更甚,朕一直想去看看卻苦於沒有機會。「
「確實非常的繁盛。」
鄭和將泉州港包括泉州府縣的情況匯報了一遍,末了又笑道:「說來,奴婢這次回泉州港下船的時候,正好碰到皇商泉州分會開船,跟安定伯撞了個照面呢。」
「是嗎。」
朱允炆抬起頭,喝口熱粥來了興致:「朕這小舅子忙什麼呢,朕讓他在泉州負責福建的錦衣衛,沒出什麼紕漏吧。」
見朱允炆如此信任自己,直接將顧語的身份如實說出來,鄭和就覺得心頭暖暖的,笑道。
「托陛下的福,安定伯不僅沒出什麼漏子,還立了功呢。」
看到朱允炆麵露疑惑,鄭和便把海運司耿江和泉州水師衙門陸大虎的事都說了一遍,把朱允炆氣的不清。
「簡直是無法無天!」
罵了一句,朱允炆一根手指在桌面上連敲幾下:「朕早就知道,泉州巨富之地,金山銀海往來不息,這群官員一定會有控制不住自己爪子的。一語成讖,這耿江和陸大虎簡直是賊膽包天,竟然敢想着把海運司和水師衙門變成他們斂財的工具!」
大明對貪腐零容忍,動不動就是扒皮實草,但還是止不住官員前仆後繼的去貪,朱允炆思考過這個問題,也跟內閣商量過這件事。
起初的原因眾所周知,說官員窮,吃不起飯必然會犯法,朱允炆也表示理解。
都快餓死了,什麼法律都是狗屁。
除了加俸,朱允炆開商禁和商稅後,允許地方各省留存三成,而作為稅務大戶的泉州海運司,更是可以獨留一成用於分潤給署衙上下的官員胥吏。
泉州一年下來留存的稅銀多達數十萬兩,足夠上下每個人分幾十到一百兩了,這是一筆足夠他們實現小康生活,頓頓不缺肉的銀子了。
但即使如此,還是止不住他們的心。
殺頭都砍不斷人心裏的貪慾,人為財死這句話,不是一句空談。
哪怕過一萬年十萬年,只要官員不換成ai機械人,那就永遠還會有貪官。
等朱允炆罵完,鄭和才繼續說道:「現在這兩人已經被安定伯拿進泉州錦衣衛大牢了,相信不日就會有奏本遞上來。」
朱允炆輕嗯一聲:「這沒什麼好說的,該砍頭砍頭,該抄家抄家,不過媳婦孩子什麼的就別流放了,讓泉州府衙給安排個紡織手工活之類的差事干吧,遼東苦寒,孩子去了未必活得下來。」
雙喜和鄭和兩人都楞了一下。
這麼多年來,朱允炆一向對貪官的狠那是有目共睹的,連當初自己本家的親王貪,家眷都是一律流放,怎麼現在,心軟了?
這可能,就是一個人剛開始做皇帝的享受吧。
一句輕飄飄的話,流放也好,滿門抄斬也罷朱允炆都沒有什麼感覺,他甚至很喜歡這種感覺。
但這句話落下,那就是新的層出不窮的人間慘劇。
朱棣靖難之後,列了一個『從逆』的名單,包括了方孝孺、景清、齊泰、黃子澄、黃觀等人,這些人的家眷多數被斬首,而女眷則充入教坊司。
「每日供數十人輪姦,晝夜不止,所生子女,為丁則殺,為女則繼續為妓。」
靖難的災難在這個時空沒了,但胡藍大案的懲罰一直存在着,內廷也一直留有記錄,朱允炆當年來到這個時空後看到這些記錄,才下定決心裁汰教坊司。
任何一個現代人,能看得慣這麼一個完全發泄獸慾,充滿了獸性的堪比尉安所的地方存在?
這段時間他在乾清宮,還是朱文奎拿着一些各地的題本說了一句。
「新的遼東布政使司上了份奏本,言充邊流放的多是女眷帶着襁褓幼兒,無有男丁庇護,夜受鄰里姦淫之人甚多,不堪其辱懸樑自盡,子幼因無食則凍餓而亡。」
而後面一句話便扎進了朱允炆的心窩裏。
「如果父皇認為這些官員都是罪大惡極之輩,那反不如將他們滿門皆斬,流放的下場,反不如一刀砍了來的痛快。」
也或許是朱允炆自己這些年做皇帝老的快了些,加上子嗣也多了,感觸更深了些?
「怎麼了?朕臉上有花?」
見兩人望着自己發楞,朱允炆還有些摸不清頭腦,便開口問了一句,把兩人驚醒。
「陛下仁慈。」
「罪罰相當,一人犯罪一人受罰,這也算是仁慈了。」
朱允炆心中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這所謂的『仁慈』到底是對還是錯。
「哦對了陛下,奴婢在泉州還碰到一件事。」
鄭和想起了顧語跟耿江的事,便開口複述了一遍,末了有些擔心的說道:「陛下,要不要給安定伯去個信,讓他......」
「別管他。」
沒想到朱允炆手一抬止住了鄭和的話頭,毫不在意的說道:「他想要玩火就讓他玩,朕倒是想看看他能玩到何種的地步,而且他鬧這麼一出么蛾子哪裏有那麼單純。」
「陛下的意思。」
「這裏面的事以後慢慢都會浮現出來的。」
岔開話題,朱允炆問道:「怎麼樣,說說你這趟出海的正事吧,海圖拿到手了嗎?」
眼下能讓朱允炆唯一在乎的,便是自阿拉伯通往歐洲和非洲所有口岸的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