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今早的天氣不太好,機場清冽的冷風吹得施耐德教授有些發冷,忍不住扣緊了大衣,然後緊了緊耳朵後呼吸機的帶子,可感覺依舊有一陣涼風狡猾地鑽進了領口。
但更讓他心冷的,是昨天接連從蘭斯洛特那裏傳來的情報。
第一條消息是昨天上午傳來的,看起來還算正常:
【陸俊等人在植物迷宮偶然遇到了襲擊布雷西的混血種,對方疑似已經失去理智,在及時趕到的千穗理和陸俊的同時出手下,兩名混血種被當場斬殺。除此之外並未找到失蹤的亞瑟和布雷西的線索,疑似已經被殺,任務結束,千穗理申請將學分與路明非小隊平分,理由是他們共享了情報,而且路明非小隊的出力更大。】
施耐德教授對此的評價是一聲嘆息和一句簡單的回覆:
【可以。】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當天下午,傳來了接連不斷的壞消息:
【陳墨瞳在植物迷宮突然失蹤,幕後綁架者疑似並未被斬殺,我已同執行部的威利和保羅兩位專員一同趕往現場。】
施耐德教授臉色陰沉,正在猶豫應該怎麼回復,不久後竟然又傳來了更糟糕的消息:
【迷宮老闆布拉德,以及跟隨在路明非小隊中的一名普通學生夏洛特,確認是幕後黑手,路明非為救陳墨瞳主動充當誘餌,此刻被夏洛特綁架不知所蹤。】
當施耐德教授看到這個消息後,當下就氣得摔掉了桌面上的茶杯和筆記本,嚇得在會議室開會的其他教授一個激靈,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施耐德,不明白這位向來以鐵血和冷酷着稱的執行部部長為什麼會突然火山噴發。
一名『s』級的預科班新生失蹤,這對學院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損失。
萬一路明非真的出事,那這個責任,就是執意要更換預科班教學方式的施耐德教授所要承擔。
而他是絕對承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一想到自己長眠在格林蘭冰海下的那些學生,施耐德教授就感覺呼吸困難,一股股熱血上涌,仿佛當年那炙熱且帶有劇毒的龍血又湧入了他的呼吸道。
還是正在會議室里舉着數碼相機拍照當記者的新聞部芬格爾比較懂事,在關鍵時刻看出了教授的不對勁,急忙衝過來抓着教授的胳膊離開了會議室,並且好言安慰了一番。
在學院裏,估計也只有非常熟悉施耐德教授的芬格爾敢這麼做,換成是其他人,肯定第二天就會被埋進冰窖里去。
會議室外。「路明非?那個『s』級新生出事了?」芬格爾摸了摸鼻子,「這可是一件大新聞!」他的眼睛一亮。
「我要立刻結束會議,趕回波士頓!並且通知諾瑪,召回距離波士頓最近的所有執行部專員!」
施耐德教授站在會議室外緩緩深吸一口氣,才感覺自己的呼吸暢快了些。
「為什麼要這麼急呢?」芬格爾的臉上是一貫的油腔滑調和渾不在意,「不就是失蹤嗎?又不是確認死亡。您這麼大張旗鼓的,我看沒必要,又不是龍王甦醒要毀滅世界,只不過是波士頓那個小地方一群有點勢力的混血種罷了,跳樑小丑而已,兩名『s』級足以解決他們。」
「你確定?」施耐德教授臉色陰沉。
「您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命運嗎?」芬格爾嬉笑道,「就像是我喜歡裸睡而您不喜歡,有些事早就註定了,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如果『s』級也無法解決,那您派再多人去也無用。」
「你不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很頹廢嗎?」施耐德教授竟然出奇的沒有對芬格爾的玩笑發脾氣,而是聲音低沉地問,「另外,你憑什麼覺得路明非和陸俊能安然無恙?」
「雖然我對路明非不太了解,但我可是聽說,那位陸俊的來頭不簡單啊。」芬格爾意味深長地說,「我很清楚真正的『s』級能做到哪一步,那是遠超普通『a』級的潛力和爆發力,絕對不是一群普通混血種所能匹敵的。」
「你怎麼知道陸俊的來歷?」施耐德教授吃了一驚。
「您忘了嗎?我可是學生會新聞部的部長,這所學院裏沒有什麼事我不知道。」芬格爾嬉皮笑臉地說,「比如,您去波士頓其實不單純是想在那裏舉辦預科班,還想順便去找您的老情人溫存一番撫平內心的傷口,這是光明正大地用公費談戀愛啊,從校董會裏虎口拔牙,不愧是我的導師!」
「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撕爛你的嘴,給你也戴上呼吸機!」施耐德教授一把捏住芬格爾的嘴,將他從身邊推開,然後轉身返回會議室。
跟芬格爾這麼一鬧,他原本繃緊的心也放鬆下來,呼吸平穩了許多。
芬格爾在教授身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
當天夜裏,施耐德教授結束了在學院的工作後,便叫上富山雅史教授,兩人一起登上他們的私人飛機,連夜返回波士頓。
凌晨六點,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們就離開機場,抵達了植物迷宮所在的波士頓東郊。
黑色吉普車停在八十六號公路的第六出口。
此時已經有十幾輛黑色越野車零零散散停在旁邊,這片區域已經被他們封鎖。
身高馬大的由退役海軍陸戰隊隊員組成的彪悍執行部專員們正神情嚴肅地從迷宮內抬出一具具屍體,還有一些被廢掉手腳的迷宮管理層和僱傭來的研究員,也慘叫着被抬上救護車。
還沒等施耐德教授發話,跟在他身後的富山雅史便猛地竄出來,抓住了站在不遠處的蘭斯洛特的衣領,差點將他直接提起來:「聽說你們救出了布雷西,她怎麼樣?」
他幾乎是在咆哮。
「您先冷靜一下。」蘭斯洛特這才發現富山雅史教授的力氣竟然這麼大,他費力掙脫後才正色道:
「您放心,我們已經將學姐送到了波士頓最好的醫院,雖然她失去了雙腳,但精神狀態很好,因為斷肢已經被夏洛特和布拉德那伙人用作實驗,所以無法重接,只能安裝假肢……但她以後應該還能站起來,正常走路。」
「是嗎……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富山雅史教授眼神迷離,嘴裏喃喃自語,一副失神的表情。
「陸俊和路明非呢?他們有沒有受傷?」
施耐德此刻也趕過來,聲音急促地問道。
昨天晚上他和蘭斯洛特簡單通過話,確認陸俊和路明非順利完成任務並且安全無恙後才鬆了口氣,但蘭斯洛特並沒有細說兩人是否受傷,也沒有說兩人的狀態如何。
「受傷……陳墨瞳被夏洛特割斷手腕動脈,失血過多,和布雷西一起送到醫院休息了。至於陸俊和路明非,他們兩人完好無損,依然留在這裏,幫我們處理後續善後工作,這一晚上他們都沒怎麼休息,現在應該在那邊。」
蘭斯洛特伸手一指。
施耐德教授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瞬間收縮。
一條長達千米的通道赫然從東方的荒野區域延伸至迷宮中心區,途中可以看到,到處都是藤蔓和灌木叢的綠色碎片,像是灑滿一地的殘肢斷臂。
如果植物迷宮有生命的話,那麼這條長達千米,寬度兩米多的通道就像是一條刺目的疤痕,將它的胸膛整個劈開,同時也終結了它的生命。
——這座迷宮被殺死了。
施耐德停在通道盡頭,看向被這條突然出現的千米通道所攔腰截斷的重重綠牆,粗略一數,至少有上百層。
他能想像到,昨天夜裏,有什麼存在呼嘯着划過半空,接連撞碎了上百道綠牆,以難以匹敵且無法阻擋的威嚴氣勢一路沖向迷宮中心的高塔,宛如十幾輛大型軋路機反覆碾壓,又像是超音速戰鬥機劃破長空,或是成熟的次代種紅龍飛過,一路噴塗炙熱的難以熄滅的龍炎,似乎要將整個世界都毀滅。
即使已經過了一晚上,施耐德也能感受到從這條長達千米的通道中殘餘的暴戾和威嚴,能感受到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完全碾壓式的戰鬥。
他同時也看到了那座醒目的廢墟,倒塌的混凝土和鋼筋水泥板摞起來,赫然接近兩人多高,形成了一道高牆,塵土滿地,猙獰的斷口處稜角分明,還能看到裸露的鋼釘和磚塊,以及內部夾雜着的碎裂木片和灰褐色的布匹。仿佛有一支大型施工隊來對高塔進行了爆破作業,才能讓它坍塌得這麼幹脆利落。
但他知道,這一切都並非偶然,沒有紅龍呼嘯着劃破長空,也沒有什麼人開着挖掘機反覆碾壓迷宮的通道,更沒有什麼爆破施工隊來拆除高塔。
昨夜在這裏的,只有陸俊一人。
「您絕對不會相信我昨晚見到的情景,竟然完全是陸俊一人搞出來的。」
這是蘭斯洛特昨夜的原話,施耐德原本以為他是在誇大,但今天一見,才知道他的話是保守了——這種單人規模戰鬥形成的廢墟,即使是他,也幾乎很少見到。
施耐德將目光轉移,看到在高塔的廢墟前,兩道身影正坐在一塊突出的水泥板上。
臉龐清秀的男孩正盯着面前的廢墟發呆,此刻天邊的朝陽初升,將明亮但不刺眼的金紅色陽光灑向大地,將男孩的臉染得一片金黃,像是黃金瞳的顏色。
「教授。」
路明非身邊的陸俊察覺到施耐德的腳步聲,站起身朝他點點頭,尊敬地示意,然後走了過來。
路明非依舊坐在原地發呆。
「那個布拉德和夏洛特的屍體呢?」施耐德問。
「很遺憾,他們沒能留下完整的屍體。」
陸俊的語氣平靜,但施耐德卻從中聽出了刺骨的寒意和毫不留情的殺意。
「你們做得很好。」
施耐德看向路明非:「他怎麼了?」
「或許是有點傷感吧。」陸俊說,「夏洛特……她偽裝得確實很成功,幾乎讓我們相信,她就是我們的朋友。」他停頓了下,「或許可以這麼說,曾經的那個夏洛特,是路明非的朋友。」
「對朋友的告別嗎?」施耐德看到路明非手裏捏着一本漫畫,隱約能看到封面上好像是蝙蝠俠的動漫頭像。
陸俊平靜點頭:「向過去告別,也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你已經經歷過類似的告別?」施耐德問。
「嗯,經歷過幾次。」陸俊表情平靜,並沒有掩飾什麼。
「其實……我知道你的心裏在顧慮什麼。」施耐德沉默了幾秒鐘忽然說,「我也一直在考慮,想要找時間和你認真談一談。」
「您說什麼?」陸俊一愣。
「我聽說過中國的『龍淵』,事實上,印象還很深刻。」施耐德意味深長地說,「你父親曾經來過學院,還見過校長,當時我遠遠看到過他一眼。」
「您知道我父親?」陸俊睜大眼睛。
「陸天宇……在混血種的圈子裏,其實很有名氣,他像是一座橋樑,將我們和你們那邊聯繫起來,他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施耐德聲音低沉地說,「至於你父親之後為什麼去南極,我也不清楚,在學院裏我只熟悉執行部的情況,而很多事情是校長和校董會直接安排,並不通過我,所以我也不清楚。」
他頓了頓:「但是,我知道你父親臨走前還帶走了學院裏的兩名資深教授,那兩位都是秘黨的元老級人物,他們去南極似乎是為了調查什麼事情……據我的猜測,他和校董會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協議,讓你入學,就是協議的一部分。」
施耐德看向天邊冉冉升起的太陽,一雙鐵灰色的眼眸,似乎也被染成了淡金。
「至於你父親的去向,我也不太清楚,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兩位跟他一起離開的元老。」
「這些情報,您就這麼告訴我了?」陸俊深吸一口氣,驚訝地問。
「在我這裏,涉及到親人和生死的情報,不需要保密。」施耐德說,「再說,我覺得隱瞞這些事也沒什麼意義,我對你說這些的意思是,你不需要擔心學院對你的態度。」
「我大概明白了……」陸俊轉頭看向天邊明亮的一抹艷紅色,緩緩說道。
「既然進入了卡塞爾學院,那你就是卡塞爾的學生,至於你之前的身份,我們知道,但並不在乎。」施耐德說,「這本身就是協議的一部分,是校董會的決定,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可以放心地藉助我們的力量,好好享受這幾年的大學生活……事實上,學院裏雖然有不少人是貴族和校董會那邊的人,但大部分學生和教授都是性格單純的好人,你可以放心與他們相處。」
陸俊沉默良久,然後低聲說:「謝謝你,教授。」
這時,坐在旁邊捏着漫畫發呆的路明非才後知後覺地看到施耐德教授的身影。
他急忙站起身,放下漫畫走了過來。
「教授,你來了……」
「嗯。」施耐德看向路明非,發現男孩原本青澀的臉上,似乎多了幾分成熟的輪廓,眼神也不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麼單純稚嫩,而是多了幾分溝壑和銳利。
「你們兩個人,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好,我昨晚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同意將你們的學分和千穗理小隊平分。」
「您說什麼?」路明非睜大眼睛,「那我們豈不是白忙一趟?」
「你等我說完,」施耐德微笑道,「基於你們這次出色的表現和任務的難度,我決定,恢復你們原本應該得到的一百八十學分,並且額外獎勵你們二十個學分!這次任務,你們總共得到兩百學分!」
「兩百學分?」路明非呆滯地眨眨眼,隨即突然抱着陸俊的胳膊大笑了起來,手舞足蹈。
「學姐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樂壞的!」
「你悠着點!別老傻笑!」
陸俊伸手甩開路明非的胳膊,但很快也露出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