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啊,我親愛的隊長。」
趙謀嘴角揚起怪異的微笑,鏡片反射出一抹煞白的亮光。
那個眼神,就像是變態醫生看到了最合適解剖的屍體。
這麼說來有點誇張。
但是虞幸確實感受到了趙謀想刀了自己的那種情緒——不用紅繩都能感受到。
像社畜一樣的怨念幾乎化為實質,這樣的怨念在趙謀身上尤為明顯。
坐在餐桌旁邊的趙一酒離沙發最遠,他不像是在等飯,而像是專門找了一個最遠的位置,沉默又冷酷地旁觀着。
幾天過去,趙一酒換了身衣服,但脖子上的項圈還在,金屬的反光和趙謀鏡片上的反光交相輝映,如出一轍的冰冷。
但相反,趙一酒本人好像十分柔軟,他衣服寬鬆,頭髮濕淥淥的,還搭着一條毛巾,好像是剛洗過澡,聽到他要回來的消息就趕過來等到現在。
除了表情比平時繃得還緊,肉眼可見地不太高興。
虞幸正在想他不高興到了什麼程度,身邊一陷,另一個身影也坐到了沙發上,就這麼很近地挨在他旁邊。
纖長的手臂抱住了虞幸的胳膊,軟軟的觸感隨之靠過來,虞幸背後一毛,把視線從趙一酒身上收回,一轉頭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曲銜青。
曲銜青的微笑唇讓她看起來總是在笑,可這次不是錯覺,她真的在笑。
眉眼彎彎,她故意夾着嗓子,那生而淡漠的嗓音硬生生透出一股怪異的甜膩:「原來你喜歡人妻,難怪這麼多年都沒交過女朋友,是怕被別人發現呀——」
虞幸聽着像是見了鬼:「???」
咔嚓一聲,手機拍照的聲音從角落裏響起,隨後是某個藍毛猖狂的笑聲:「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已經把他的表情拍下來了,太少見了太少見了!」
也只有卡洛斯還能在這時候笑出來。
虞幸只感覺這裏沒什么正常人,他明明出了副本,卻好像還在副本中。
所有人都好詭異啊。
更恐怖的是,每一個人詭異的原因還都不一樣,讓他連辯解都沒辦法辯解。
張羽和曾冉冉不在,張羽也是剛出副本不久,小情侶大概在自己的房子裏親親我我,沒空在乎他。
虞幸艱難地發出聲音:「我不是,我沒有,小曲曲你給我放手,別蹭我!」
趙一酒發出「嗤」的一聲。
卡洛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看虞幸耳尖有點泛紅,欠扁地跳過來,趴在沙發背上,把腦袋湊近了:「喲喲喲,這時候怎麼純情起來了,副本里看着明明那麼老手啊?」
虞幸很想踹他一腳。
這時候,趙謀走過來,先是推開了卡洛斯的腦袋,然後輕輕地把曲銜青的胳膊也拿開,隨即直接抓住虞幸的衣領,又是笑又是咬牙切齒:「老手新手都不重要,我們先算算賬。」
「你消失了一年,丟給我多少事情,出來以後,還在電話里叫我別急?」
「阿酒都要被你整崩潰了,你還那麼囂張?」
他說的大概是虞幸在雪山景區認知混亂時打的那通電話。
「虞幸,你可算落在我手裏了。」老狐狸眼裏閃着詭異的光。
趙謀的戰鬥力在虞幸看來接近於0,但是他這時候根本一動都不敢動。
和另外一些問題相比,趙謀簡直親切又可愛,他寧願趙謀現在拎着他去其他房間單獨教育,給他留出一定的時間思考其他人到底在陰陽怪氣些什麼。
可是他沒能成功,因為曲銜青又纏了上來,眼底隱藏着和卡洛斯一樣的樂子人本質。
其他人的樂子,魔女根本毫不關心。
可這是虞幸誒!
曲銜青抱着虞幸的胳膊不撒手,悄悄掀起眼帘去觀察虞幸的表情,順便還用言語刺激他,不過這回沒再夾嗓子了:「剛回來累了吧?你這衣服摸起來不太舒服,要不換一件吧。」
她也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件虞幸衣櫃裏的短袖,戲謔地問:「就在這裏換?我幫你換?」
虞幸癱起了一張棺材臉。
他算是知道了,他表現的越侷促,這些人越興奮,真是變態一樣。
俗話說債多了不愁,既然不能很快的處理好所有人在意的點,虞幸決定擺爛。
他就這麼任由趙謀拉着領口,曲銜青抱着胳膊,然後往沙發背上一靠。
整個人充滿了鹹魚的氣息。
這讓其他人呆了呆。
沒辦法,虞幸實在是太多面化,他在推演中有多意氣風發,就有多重的距離感。
別人會仰望和崇拜。
但在生活里,就像現在。
他毫不反抗的靠在沙發上,一副任由你們怎麼樣,我就躺了的樣子。
反而會讓人感到激動。
順便,虞幸還瞥了曲銜青一眼:「不是要在這幫我換衣服麼?你隨便脫。」
只是一件上衣而已。
他能在推演里脫,當然不會吝嗇於在隊友面前脫,又不是什麼很金貴的身體,還不讓人看了。
曲銜青從小被他養大,也見過不少次。
曲銜青眼角抽了抽,裝模作樣地拉住他的衣服下擺,那動作好像在說——
我真脫了哦?
你再不反抗我就真的脫了哦?
虞幸在心裏笑了一聲,就那小樣,他一下子就看穿了。
「沒意思。」果然,曲銜青很快就嘆了口氣,直接把短袖扔到了虞幸身上,「偶爾才能調戲一下,怎麼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
虞幸不回答,直接躺屍,甚至閉眼裝死。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一個氣息正在急速接近,虞幸還沒來得睜眼,就感覺衣服直接被掀起。
冷漠如冰雪的氣息籠罩過來,陰鬱的嗓音同時響起,在虞幸愕然睜開的視線中,趙一酒抿唇,鉗住他的胳膊向上舉,快速拽走了他的衣服,然後把短袖往他頭上套。
「喂喂餵……」虞幸這一下真的有一點臉紅,他掙扎着把頭鑽出衣領,無奈的軟了語氣,「不至於吧?雖然也不是不行,但你們一群人圍着看我換衣服,真的很像變態。」
「呵,推演者哪有不變態的。」趙謀已經鬆開了他,欣賞着虞幸破防的樣子,感覺心情直線好轉。
他推了推眼鏡,勾唇:「每一個行事不計後果的人,都要承受他該有的報應。」
虞幸心一跳。
趙謀表面上好像是在說,他在直播推演里和明珠演的那一段太過火,導致隊員們都生起了這種要折騰他的惡趣味,曲銜青甚至像發現了新大陸,在興致勃勃地做研究。
可實際上,他卻從中聽到了另一個意思。
趙謀……似乎是在敲打他在推演最後不計後果使用能力導致死亡再復活的事情。
亦清是和他一起出來的,肯定沒有時間告訴趙謀他差點失控的事。
那就是趙謀從後期近乎碎片化的個人直播間畫面,推算出了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然後借着開玩笑一樣的語氣,很嚴肅的警告了他。
這樣做是不對的,會有代價。
虞幸不懷疑小狐狸的智商能從中得出如此精確的結論,他開始思考,怎樣才能讓趙謀放下心來。
他自身太特殊,危險總是伴隨着他,自殘也是一種戰鬥方式,受傷在所難免。
隊友的關心是好意,可是他……
他做不到回應這份關心,很多時候只能靠善意的謊言,比如「下次肯定不會」、「我有完全的把握,用不到到那種地步」這些話,來使隊友們安心。
通常,隊友還沒有見到他受傷的樣子,事情就已經結束了。
他可以再完完整整地,乾乾淨淨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假裝自己什麼都沒做。
然而趙謀太聰明了,甚至可以在他說出謊言之前就預判到他的操作。
虞幸善意的偽裝在這種程度的智商里無所遁形。
他有點無奈,在這短暫的間隙里沖趙謀點點頭,順便用眼神求饒——
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別告訴其他人?
趙謀哼笑一聲,回應了他剛才那句「你可算落在我手裏了」。
卡洛斯也不知道有沒有看見他們倆的眉眼官司,總之正在復讀:「推演者哪有不變態的。」
曲銜青點點頭,認同道:「我是變態。」
趙一酒:「……」
這話他說不出口。
但他隨即也將複雜的眼神投到虞幸身上,虞幸這衣冠不整的樣子,其實和推演中並不相同。
都是男人,脫上衣什麼的很正常,完全沒有在直播屏幕里,他看見的虞幸主動又曖昧的表情來的衝擊要大。
目睹虞幸認命又配合地穿好了新的短袖,遮住了緊繃的腹肌,趙一酒後知後覺自己幹了什麼。
曲銜青是在逗虞幸,他卻將之付諸了行動。
他好像也是個變態。
趙一酒對自己產生了新的認知,面上的表情卻沒什麼變化。
變態就變態吧,推演者哪有不變態的。
他的凝視給虞幸帶來了些許壓力,虞幸乾笑兩聲:「酒哥,你也被帶壞了啊。」
「沒有。」趙一酒果斷否認,摸出自己從餐桌上順來的一罐未開封的可樂,冷着臉道,「喝。」
假裝是來送可樂的,脫衣服只是順手。
虞幸幽幽接過可樂,動作很快地開蓋仰頭,生怕他們誰又替趙謀來一句:「失蹤一年的人,一般爛攤子全都交給我們的人,還配喝可樂?」
他們真能做得出來。
卡洛斯的笑聲跟蚊子一樣嗡嗡嗡,最關鍵的是也跟蚊子一樣拍不死。
「真的太好笑了,隊長,你都不知道,你示弱的時候真的讓人好想要欺負啊,就那種,平時造的孽太多,一方有難,八方背刺?」魔術師可謂是落井下石第一人,他甚至把手機遞到虞幸面前。
手機里是剛剛他抓拍的虞幸,被曲銜青調侃的一瞬間,虞幸眼睛微微睜大,稍稍後仰,滿臉寫着「你在說什麼鬼話」。
卡洛斯只敢拍一張。
這會兒把手機送過來,明面上是讓虞幸近距離感受社死,實際上是送虞幸刪照片的機會。
在卡洛斯的預想中,這麼好的機會,虞幸肯定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照片刪除,毀滅證據,然後轉頭來挑釁自己。
他都想好了。
可是虞幸沒有。
虞幸只是看了一眼照片,隱忍地閉了閉眼:「拿走。」
卡洛斯瞳孔地震。
不會吧不會吧,這個傢伙不會真的在直播間黑屏的那段時間裏受了什麼刺激,精神不正常了吧!
虞幸這麼聰明怎麼可能領會不到他遞過來的台階,這都不刪?!
壞了壞了,隊長壞掉了,這個世界馬上就完蛋了,哪裏有醫生,能給虞幸看看腦子?
虞幸可不管卡洛斯自己在那腦補了什麼,揮開了手機,在趙謀又一次打算說話前直接宣佈:「我帶回了門票。」
趙謀原本要說的話卡在了嗓子裏,那惡劣的神色收斂了一些,又張開嘴——
虞幸:「兩張。」
趙謀直接閉嘴。
兩秒之後,他無法理解地問:「你說你帶回了什麼東西?門票,兩張?」
南水鎮積分第一的獎勵是門票,大家都知道,雖然大部分的人都不清楚門票究竟有什麼用,但是對於已經接觸到陰陽城這個概念的推演者來說,門票是他們趨之若鶩的東西。
因為這次的排名並沒有公開,很多觀眾還在評論區鬧呢,大家都不知道門票最後落在了誰手裏。
趙謀也並不知道最後的結果,但他想,虞幸能在美杜莎和閻理的爭搶中拿回一張門票的可能性還挺大。
畢竟這可是虞幸啊。
但是,兩張?
且不說這是怎麼搶到的,單論一點——在所有已經接觸到陰陽城的推演者的概念中,一個副本最多只會產生一張門票。
因為那是邪神贈予的東西,而在小範圍內,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足以贈送門票的高度的邪神分身。
邪神不會和平共處,真有兩個那種程度的存在,早就打起來了,可能副本所在的地方都會變成一片廢土。
怎麼可能會有兩張門票產出在同一個副本里,甚至最終給了同一個人??
系統也是邪神這件事情,趙謀能想到。
可他從頭看到尾,把直播中能看的片段都補上了,他能推測出,這個副本的boss是千結的分身,並且和系統是敵對方。
那就代表着,這場推演中,推演者作為主動進攻方,在給千結分身找麻煩。
系統無法保證千結分身會給出門票,所以南水鎮探秘副本的門票應該是系統自己給出來的。
那麼還有一張門票是誰的?
真的是千結分身的嗎?
趙謀急速思考着,並且大發善心地把虞幸從包圍圈中拽了出來。
「其他的事等一下再說,隊長,你跟我來。」
他直接把虞幸拽出了門,前往了隔壁。
虞幸在心裏暗笑一聲。
好好好。
沒事的時候就一副要折騰他的魔鬼樣子,知道他拿回了兩張門票,就直接叫隊長了。
在他身後,趙一酒伸了伸手,似乎下意識想要將他留下來,然後才反應過來趙謀要和他商量正事。
他看着虞幸被拉走的時候還帶着那罐可樂,在虞幸看不到的時候,繃着的表情悄然柔和。
看到南水鎮副本的直播結束,他連頭髮都沒來得及擦乾,就來到客廳等人。
結果等了許久,虞幸都沒回。
他頭上的水珠都變得冰冷了,一點一點的浸潤在毛巾上。
直到這時,他才把毛巾拿下來,開始仔仔細細地擦乾頭髮。
趙謀說,洗完澡頭髮一定要擦乾,不然會感冒。
雖然趙一酒覺得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感冒。
但他擦得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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