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的網絡小說中,總有那麼幾套流傳下來的主角模版,比如父母雙亡,比如家道中落被人退婚……再比如出身於某大家族的旁支,在一直被人壓制欺凌的情況下,靠着努力和運氣一路開掛反殺,而在此期間,主角也必然會與自己的家族發生一場場的矛盾衝突……
把這些主角模版往魏梁身上一套,那當真是半點都不違和啊。
他出身大家族魏氏旁支,他年少得志,風度翩翩,連模樣都是最上乘的;他一路做官都順順利利,不到四十已經要成朝廷六部的實權高官了——更重要的是,他這一回來,就要和家族爆發激烈的矛盾,這不是在為他的反殺打臉做着鋪墊嗎?
反正不管別人是怎麼看待自己老師眼下處境的,李凌是認準了這就是身為主角的老師要光芒萬丈,要閃亮登場的前奏了。然後做為弟子的自己,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配合老師,把這一登場做到完美無缺。
而為了這一點,李凌更是花了不少時間來熟悉研究魏氏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這一查之下,則再度讓他咋舌不已。
魏氏一族身為河洛望族倒是不像江南的謝陸等豪門般有着幾百上千年的淵源,雖然這一姓在此也傳了兩三百年,但真正興盛起來卻是在本朝,在太宗年間。
他們的祖上,曾出過兩位了不得的人物,一文一武,成了當時太宗皇帝跟前最得信重的臣子,也正是在他們的輔佐下,才成就了太宗皇帝南滅大理,北掃大漠,幾乎把殘餘的鬼戎諸部盡數屠滅的壯舉。
然後這一對魏家的文武祖宗還並沒有隨着各自身份的提升而起嫌隙,反而兩家如一家,從而使得整個魏家在二十年間都是一體的,所有子孫也團結努力,耕讀學武,不曾懈怠,終於成了河洛望族。
哪怕過去好幾十年,子弟也傳了三四代了,魏氏一族的族望門風依然不改,不少子弟也都能在朝廷中博取功名官職,直到如今,魏家還有五人在朝中擔任要職——除了之前提到的魏介外,還有本宗的魏三思,也就是魏介的親叔叔,是工部侍郎,魏承信是樞密院承旨,二人都是三品高官,魏軒,在鴻臚寺任少卿,四品,以及魏梁,五品知府……
或許在京畿境內,還有不少望族論勢力遠在魏家之上,但論起子弟之優秀,在朝中擔任要職之多,魏家也算是屈指可數的存在了。
也正因為此,魏家在當地有着極大的名望與權力,連知府之類的官員對他們都得客客氣氣的,尤其是曾為吏部侍郎,後來因病致仕回鄉當了一家之主的魏長明,更是河洛大名人,人人敬重。
看着這份送來的關於魏家家門情況的書文,李凌不禁再度嘆息,當真是人比人得死啊,自己的李家和老師的魏家一比,可實在太上不得台面了。話說整個李家,也就自己有些權勢,自己那便宜老爹,到今日都不知因為躲債跑到哪裏去了呢。
想到這兒,他又不禁有些奇怪,照道理來說,自己在天下間也算小有名氣了,而且早把算計自家的莊家連根拔掉,時間又過了這麼久,怎麼自己那便宜老爹卻不見任何蹤影呢?甚至連封信都不曾見到的,他這是死在哪裏了,還是說真就沒臉見自己這個如此優秀的兒子?
不過這個疑問也就在李凌心裏那麼一轉,很快又被他拋到了腦後,反正他對這個便宜老爹也沒什麼印象,自己的親人都好好在身邊待着呢,他愛在哪兒在哪兒。
回到眼前事上,李凌才又蹙起了眉頭來:「這麼看來,老師雖然是魏家之人,可其實在整個家族裏當真算不得什麼啊。而且因為他是旁支,就更不遭人重視了,現在他又奪了本宗俊彥的機會,恐怕接下來,他必然會遭到責難。若是魏家人足夠強勢,說不定都會讓他主動退讓,把機會讓給那個魏介了。」
在篤篤地敲了一陣桌面後,李凌笑了:「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既然老師他可能遭遇麻煩,我這個當弟子的自然要出面幫他擺平了。」想到這兒,他又叫過了李莫云:「去查一查,看老師他何時到京,我們得及時出面迎接啊。」
「是,我這就帶人去查。」李莫雲答應一聲,匆匆而去。作為李凌最信任的人,他其實也立功極多,按李凌的想法,本來都可以為他討個品階不低的武官來做了,但卻被他婉言謝絕,他說他寧願追隨公子左右,給個大將軍也不要。
見李莫雲態度如此堅決,再加上平日裏無論任何事李凌都少不了這個親信兄弟,所以最後,李凌還是選擇有些歉意地把他留在了身邊。不過無論是他,還是家裏的其他人,都從沒把李莫雲當下屬看待,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老爺的兄弟,是李家的半個主人。
……
十月下旬,天氣愈見寒冷,似乎連洛河的誰都快要被封凍住了。
不過河上的船隻依然不見有少,作為大越京城,天下之中,洛陽城裏每日吞吐的貨物數量乃是一個驚人的天文數字,而相比於陸路,水路的運送顯然更為靠譜,所以城外的洛河碼頭上,從早開始,便極其熱鬧,無數大大小小的船隻來去進退,不斷把人,把貨物送來運走,不曾有半刻的停歇。
中午時分,又有幾艘大小船隻頂着北風,破浪而來。
本來照道理來說,這些船隻間都會爭個先後,畢竟早一步靠岸,就能早些把船上的東西卸下,船工們也能得到更多時間的歇息。可這回情況卻有些不同,雖然那艘客船落在了幾艘船隻的後頭,但在它要靠上碼頭時,其他船隻卻沒有與之爭搶,而是迅速讓出路來,先讓其靠港。
而這一幕所以出現,只因為這客船頭裏插了兩面官旗,這意味着裏頭坐着的是朝廷官員,那可不是尋常貨船敢爭先得罪的了。
而在船隻靠岸,跳板都還沒搭穩時,岸邊已有一隊衣着鮮明的人馬快速迎了上去,更襯出了船上之人的身份不一般。是啊,在京城這兒,尋常官員有讓人特意等候的身份嗎,恐怕來的得是個二三品往上的大官兒了吧。
就在岸上許多人作着猜想,紛紛抬頭踮腳仔細觀瞧的當口,船艙頭前的帘子一掀,一個年紀不大,卻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便當先走了出來。這讓大家都有些意外,不是說好了船里是大官嗎,怎麼如此年輕,看着也不像啊。
哦,可能真正的大人物還在後頭,人家這是頭前引路的。連引路的都如此不凡,那大人物說不定都要是宰執公侯了呀……然後,後面就跟出了幾個青衣小帽的奴僕,到最後,也就出來幾個無論穿着氣質都平平的書生文士,反倒不如頭前出來,面上帶了異色的男子了。
站在船頭的魏梁滿心疑惑地看着下方碼頭的隊伍,也覺着奇怪,不知他們如此大排場到底是來接誰的,看看左右,似乎也沒什麼大人物啊。只是當他從跳板走到岸上,看着隊伍呼啦上前,頭前那個笑吟吟沖自己行禮參見的男子時,才終於明確,他們是來迎接自己的。
「溫衷,你怎麼來了?還鬧出了這麼大的排場,也太過張揚了吧。」在一把將自己的學生李凌給攙扶住後,魏梁微有些責怪地說道。
李凌笑看着身後隊伍,說道:「老師多年未曾回京,如今得陛下所封重新歸朝,做學生自當好好表現才是,也好讓朝中同僚,京中百姓知道如此大事嘛。」
「你呀,我又算得哪門子的大人,沒的叫人看了笑話。」
「怎麼會,此番老師可是要擔任六部之一的刑部侍郎的人,如何還算不得大人?老師請,那就是咱們的馬車了,有什麼話咱們上車再說,這兒風大,可別凍着了。」李凌笑着,又殷情地把人往前邊那輛裝飾華貴,車廂極大,須得四馬並行才能拉動的馬車引去。
見此,魏梁又是連連搖頭,但眉宇間對李凌這個學生的種種做法還是頗為感動的。他看得出來,李凌這是在為自己撐場面,顯然對方是知道了某些事情,才故意做這麼多,好讓更多人知曉其事。
而就在兩人在諸多碼頭人等的注視下將將要到馬車前時,側前方卻有人高聲道:「忠賢,你可算是到了,你可讓我等兄弟好等啊!」語氣里似有埋怨之意,而隨着這話響起,本來還帶着笑的魏梁的臉色就是一變,然後李凌隨他轉身,正見着幾名錦服男子正大步而來,也不理會一旁的李凌,便直衝魏梁道:「太公和幾位叔伯已在家中等着你了,你還不隨我等同去?」
老師的神情變化自然全在李凌的留意中,但他卻只作不知,只掃了那三名男子一眼,問道:「老師,這幾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