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着一身玄色輕裘,頭頂同色狐皮帽,足夠保暖,還透着貴氣,配上他的年齡與模樣,看着就是身份不凡的貴介公子。
但是,這身穿着打扮,卻和朝廷官員多少有些距離,那幾名軍卒可不知他身份,周圍百姓也是一樣,所以哪怕他氣度不凡,開口說情,那幾把架在民夫脖子上的刀也並沒有撤回去,而是等着幾位大人決斷。
那名胥吏還是有些眼力見的,一看李凌的模樣,再見到自己一路巴結的戶部盧大人的神色微變,就猜到這位身份不一般,當然就不敢反對,只靜靜等候結果。而盧大人則是面露難色,沉吟片刻,才沖李凌微一欠身:「大人,咱們那邊說話。」卻是將他引到了一處背了眾人的角落。
李凌明白他的心思,這支隊伍還需要自己帶領,所以威信是很重要的,自然不好當眾卑躬屈膝了。他也樂得配合,便跟了對方來到角落:「你是故意這麼做的吧,想殺人立威?」
「大人也看出來了,現在因為雪阻道路,再加上眾人懈怠,每日都行不了二十里地,那得等何時才能將這些糧食送到啊。而且這還不光是時間上的問題,還有路上的消耗,上千人每日所耗都得從軍糧中扣除,拖得越久損耗越大,所以……必須得加快進度啊。」這位盧大人也是個實心辦事的,當下就把難處明明白白地拿到了李凌面前。
李凌眉頭微皺:「那你覺着這樣殺了人立了威就能讓隊伍走更快嗎?」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除此之外,下官實在沒有良策了。」
「不,如此濫殺終究不是辦法,哪怕暫時會讓人因為恐懼而加緊趕路,可之後呢?而且如此催逼,只會讓民夫身心俱疲,到時有人病倒,負擔只會更重,最終結果依舊是拖慢速度。」李凌卻有自己的看法,把頭一搖,「按我的意思,把人放了。」
「可是……」盧大人還想說什麼,卻被李凌粗暴打斷:「人絕不能殺,就照我說的來。我來和大家說話,有些事情藏着掖着,還不如和大家說通透了。這點困難,大家一同使勁兒,還能有個對策。」
對方只是個小小的七品官,在李凌面前如何敢違逆,見他主意已定,只能乖乖點頭稱是。而李凌,則在此時迅速轉身,大步上到高處,喝道:「本官乃是陛下欽命的北疆運糧都督官李凌,你們趕緊把人放了!」
身份一亮,周圍聽到動靜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誰也沒想到這個看着只是隨行同路的貴公子竟是真正的朝廷大佬,一時間有不少人都要跪地沖他叩首了。那幾名兵卒更是緊張,趕緊放下武器,跪地賠罪:「小人不知大人在此,剛才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都起來吧,不知者不罪,本官豈會怪你們。」李凌隨手一揚,讓大家起身,然後又看了眼神色平靜的盧大人:「我剛剛與盧大人商議過了,你們幾個只是心疼自己的騾馬才想稍緩,並非所謂的逆賊,這都是一場誤會。本官在此,代他們跟你們賠罪了。」
說話間,李凌走上幾步,鄭重把還癱軟在地的孫老實幾個一一扶起,還衝他們彎腰施禮。這一幕更是把周圍所有軍民都給看傻眼了,他們還從沒見過官老爺們給小民行禮賠罪呢。
片刻後,那幾人才如夢方醒,趕緊叫着不敢,又要下跪磕頭,卻被李凌一把攔住:「就別多禮了,時間緊迫,本官就直話直說了。」
說着,他又放大了聲音:「各位,或許你們還不知道此番北疆之事有多危急,不瞞你們說,就在上個月裏,短短几日內,北疆已有諸多邊關要城被鬼戎所破……你們也該知道,自我大越建國以來,北疆一直都風平浪靜,我等身在中原,從未曾擔心過有外敵來侵。這靠的是什麼?就是我大越無數邊疆戰士戍守抗敵!
「而如今,因為某些緣故,北疆出了漏洞,防線岌岌可危,但以我大越邊軍之雄壯,依舊可以為我們擋下鬼戎鐵蹄!只是因為諸多城池被破,其中的糧食物資卻被鬼戎所奪所毀,所以我邊軍這時正需要別處支援,也就是我們現在正送往北方的糧食輜重。
「我們能早一日將糧食輜重,便可讓邊軍將士早一日獲得保障,使我大越北疆早一日重回安定,更能讓許多無辜的百姓將士活下來。你們,真不想盡一分自己的心力,為自己,為家人,創一個安全的北疆嗎?」
李凌的這番話情真意切,既有大局,也涉及到了尋常人家的私利,一時間就獲得了許多人的共鳴。在稍微沉默了片刻後,便有人大聲應和了起來:「大人說的是,我等自當盡我所能來把物資送去北疆……」
然後是更多人隨同附和:「大人,我們不怕苦不怕累了,我們這就全力趕路,不敢再有懈怠……」
「好,各位對朝廷,對我大越的一片拳拳之心我李凌已能體會,在此就拜託了。對了,現在此地受地形所限,又有大雪阻道,為安全起見,咱們的速度確實不快,諸位中可有善於在雪地尋路的,可以站出來,頭前帶路。」李凌立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兩人計短,上千人可就計長的,他真不信這點環境能難住所有人。
然後就看到人群中走出來三五人,紛紛叫道:「我是獵戶出身,素來習慣了在冬季上山狩獵,尋路不算難事。」
「俺也一樣……」
眾人的積極性一旦被激發出來,後面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李凌當即拍板,就讓這幾位在頭前領路,加快行程,其他人則緊緊跟隨,務必要在天黑前翻過這連續的兩道山岡,直到前方的鎮子才歇下。
果然,在眾人有了動力,又有專業人士頭前領路,又標出記號後,整支隊伍前進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三成,天還見亮,他們已成功進入一座鎮甸,歇息休整。
如此順利的一程走完,那些官吏軍卒對李凌是徹底服氣了,那名盧大人更是特意跑來行禮拜見:「大人果然厲害,下官拜服。」
「呵呵,不過是一些與百姓的同理心罷了,或許在許多人看來這些說辭沒太大作用,但在我眼中,卻是真正能鼓舞人心的東西。百姓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固然可以用強威逼他們加速前行,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只有他們自己想要把事辦好,才是最有效的加速手段。」
李凌笑着拍了拍這個比自己還大了十來歲的官員的肩膀,意味深長道:「我等官員,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對了,待會兒多準備些火炭什麼的給民夫們送去,天氣越發見冷,別讓人凍着了,路還長着呢。」
盧大人現在對李凌那是相當信服,對他的命令自然一口答應,反正炭火什麼的也是由這邊的官府安排,只管要就是了。
當夜色降臨,李凌也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內,這間屋子並不大,除了他和李莫雲的兩張床榻外,就只能擺下一張几案了。
不過李凌並沒有嫌棄的意思,在烤了烤火,使手腳都溫暖後,便取出紙筆,就在案上寫起書信來。雖然離家才不過幾日,但因為妻子已有身孕的關係,讓他格外的思念家人。而此時節又無手機電話,唯一能傳達自己思念之情的就只有寫信了。
所以李凌早就定下了主意,這次要給妻子和妹妹多寫幾封書信,以日記的形式把自己這一路的所見所想都告訴她們,這樣一來,好像他們之間就有了深刻的聯繫……
直到二更天,李凌房中的燭光才真正熄滅,然後等到次日清晨,他又精神抖擻地隨大隊繼續向前,再往前一段,他就該與這支運糧隊伍分開了。
……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作為一年中最重要的幾個重大節日,上元節的京城素來是最熱鬧的。
雖然今年因為北方戰事之故人心浮動,但朝廷依然決定繼續上元節的花燈歡慶,於是這日清晨,京城的各坊各街就都被花燈的海洋所侵佔,所有人都穿着節日的喜慶服飾出門觀燈,哪怕是因故出不了門的,也都舉家團圓,歡歡喜喜。
不過到底還是有例外,比如李家,雖然門前也挑起了高高的彩燈,下人們也都換上了簇新的衣裳,但大家臉上卻無多少笑容。因為自家主母和小姐這段日子並不高興,其實自打老爺離京辦差後,她們在家中就有些鬱鬱寡歡了,連笑容都沒怎麼露過。
主家如此,做下人的自然不敢樂呵了,只能陪着。
待到黃昏之後,城中更是燈火輝煌,人流如織,歡聲笑語不斷往李家宅院裏傳來,可楊輕綃和月兒卻依然懨懨的,沒有想出去觀燈遊玩的想法。
就在全府上下氣氛都有些壓抑的當口,府上的大管家李序突然就興沖沖地跑到了中庭:「夫人,大小姐,老爺他來……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