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衝突結束後,四人才出來,當先的青年還一臉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山老漢的老臉沒來由的就有些發燙。不過這時他卻顧不上先招呼這幾個客人了,而是不斷大聲吆喝,讓鎮民們把十多個被打倒的惡奴全部捆綁起來,以防他們脫身。
而在此期間,這些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的鎮民又是對地上的惡奴一陣拳打腳踢,使對方連聲慘叫,當然也包括了幾句色厲內荏的威脅叫罵,唯一沒吃什麼苦頭的,是被山米山藥兄弟按住捆綁起來的木總管,所以他此時也更囂張些:
「你們好大的膽子,整個五溪,甚至整個黔州,從沒有人敢對龍爺的人出手,你們完了,我告訴你們,你們……唔唔唔……」他要挾的話還沒說完呢,嘴裏已被塞進了一塊破布,頓時將後面的話語都變作了嗚咽。
李凌見此,又是一笑,已來到山老漢身前:「多簡單的一件事情,所以說之前何必耍這許多花樣呢。」
老人的身子微微一震,隨即又露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表情來,只是道:「讓幾位恩人受驚了,幸好他們沒和你們起了衝突,要不然,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是嗎?這不正是你們一開始就想要的結果嗎?」李凌卻笑着搖頭,隨即目光一轉,落到了側方一名身材瘦削,臉帶病容的中年男子身上,「這位先生,你覺着我所說的話可有道理嗎?」
楊震眼尖,一下就認出了這位正是剛才鎮民暴起前咳嗽之人,他也有些明白了過來,目光緊盯對方,以防其再鬧什麼么蛾子。不過這位卻只是又低低悶咳了兩聲,苦笑道:「恩人言重了,我們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那你們為何昨日非要猛灌我們酒,直到把我們四人都灌醉留下為止,還把我們留宿在這屋子裏?」李凌這時已經完全轉過身來,只和這位對話了,他也確實看明白了,這裏看似是山老漢做主,可事實上他也只是聽從這個病漢的指示行事。
對方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愕然,隨即又嘆了口氣:「恩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可以,就進屋說吧。」李凌瞟了眼還在忙碌着捆人的鎮民,以及那些全不知情由的婦孺,點頭道。
在李凌的示意下,只有李莫雲跟他進了屋,而那一邊,也就山老漢和那病漢進門,其他人雖然有些好奇,但到底沒有跟過來,楊家兄弟則直接守在了門口。
各自落座,李凌已顯出了反客為主的氣勢來,為自己四人倒了一碗清水,一面倒水,一面說道:「當了真人的面就別說假話了,閣下那點算計,已被我全數識破,你是否一早就定下了借刀殺人的計策,想讓我們幫着解決這些惡奴啊?」
山老漢臉上再現驚容,又想要說什麼,卻被那病漢搖頭制止了:「恩人說的是,我們確實想要讓你們幫我們一個忙。畢竟你也瞧見了,那些惡奴個個兇狠,而且他們背後還有大靠山,鄉親們真不敢與他們為敵啊!」
「恩人這稱呼就算了吧,還是叫我李凌便是。你們昨日所謂的我們幫你們除掉狼王大患的說辭怕也是算計中的一環了。」李凌卻犀利地點出一句。
山老漢當即叫屈:「恩人……李公子你這卻是冤枉我們了,這狼王確實困擾本鎮數年,也讓我們不少鎮民喪命,你們殺了它,真真就幫了我們大忙。」
李凌稍微愣了下,隨即又眯眼笑道:「所以,這就是你們報答我們的方法?」
眼見老人露出慚愧之色,病漢跟着說道:「李公子,其實定下此計的是在下,卻與山伯無關,當時他確實是因為感激才會想着好生款待你們的。只是後來,我認為你們一行絕非尋常客商,而且有能力殺死狼王,才會想到借你們之力幫着對付龍家之人的。」
話都已經說開,這位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當下承認了一切。李凌卻是心中一動:「所以,這是你臨時想到的法子?」
「嗯,在下也確實是迫於無奈啊,你也瞧見了,這些惡奴行事肆無忌憚,還想要搶走小女……若我們不加反抗,這次必然難保,而一旦反抗了,龍老爺一怒,小小一個藍溪鎮怕是難保,所以才……你們畢竟是外鄉人,即便真傷了他的人,大可一走了之,他們也是沒法報復的。」
對於他的這一解釋,李凌倒是認同的,如果真按自己之前的說法,只是來西南的商人,四人即便真在此動手打傷甚至殺掉了龍家的人,只要立刻離開,對方想報復也找不到人啊。
當然,話雖然這麼說,如此被人利用,哪怕沒成,依舊是叫人很不爽的一件事情,就連守在門前的楊家兄弟聽完後,也都頗為惱火地扭頭狠狠看了過來。
李凌也是輕輕哼了一聲,但還沒等他想好如何開口呢,對方卻先有些疑惑地問道:「在下自問這一計雖然有急就章的意思,但終究也算巧妙,你卻是如何瞧出破綻來的?」
「破綻嗎?卻是真有不少呢。」李凌看着他道,「打從昨日你們連番敬酒,完全是一副要把我們全部灌醉的架勢,我就看出有些異常。或許本地之人多熱情好客,但你們鎮子最近情況必然不太好,又怎麼可能為了待客就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呢?而且,滿鎮之人居然連一個感到肉痛的都沒有,這顯然不合常理嘛。唯一的解釋,就是這麼做能讓你們得到更多好處了。
「然後就是今日這場衝突最後集中爆發的位置太巧了些,居然正好就在我們窗下,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這齣戲是唱給咱們看的了。要知道,這兒可離着鎮子口有段距離呢,真要是他們闖進來鬧事,然後被人阻攔,怎麼也該在半條街外吧。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也是讓我確認自己判斷不錯的一點,還是在於你們的人還擊之後。老人家,你兩個兒子至少是學過幾年武的,雖然為人老實,但在自己家裏,卻不至於真如此懦弱,甚至連山石頭被人砍傷都只能看着。所以在我看來,他們如此忍耐,只是因為別有所圖,想激我等出手罷了。
「還有,之前你雖然很是鎮靜,沒有多餘動作,但越是如此,在人群里其實也越是醒目。至於老人家你,其實有多次抬眼來看我們,心中所想,那時候早就已經表露出來了。」
李凌這一番剖析下來,山老漢是徹底呆住了,而那病漢也短暫的陷入到了沉默。他們本以為自己的算計全無破綻,足以引李凌他們出手,可直到此刻,他們才知道自己居然露出了這許多的破綻,自家的那點算計原來早被人看得透透了。
見二人沉默,李凌又是一笑:「還有一點也很關鍵,那就是昨日你在見到我拿出的狼皮時的表現太過平靜了。別的鎮民其實還有些眼熱,可老人家你卻壓根沒提想要收我們的皮毛……當然,這在當時是沒有問題的,但聯繫剛剛,就大有疑問了。
「明明,你們鎮子欠着龍爺那麼多物品,其中就有皮毛,當時你怎就沒有問一句呢?說不定我們就把東西給你們了呢?還有銀子也是一樣道理……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心裏其實很清楚,這些東西只是對方尋事上門的藉口,即便真把他報出的皮毛木材銀兩都備齊了,人家也照樣會刁難你們。因為他們的目標壓根就不是這些物件,而是那位彩蝶姑娘,也就是您的女兒了。」
他說完這些推斷,換來的是病漢一聲長長的嘆息:「李公子果然慧眼如炬,我自以為已然完美的計策,卻原來有着如此多的破綻。看來,我是真老了,十年的隱居,讓我的腦子也跟身體一樣,不堪大用了。」說着,他又突然咳嗽起來,直咳得身子不斷震顫,到最後,都快要弓成一隻蝦米了。
這下可把李凌幾人都給嚇了一大跳,外頭眾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旋即,那本來還在為山石頭包紮傷口的彩蝶也急匆匆趕了過來:「爹……」她這一開口,也是一口流利的官話,聽着卻比山老漢的要強出太多了。
李凌也在這時猛然醒覺,那病漢其實也是一口官話,再聯繫到山石頭的口音,頓時就徹底想通了——山石頭和彩蝶明顯是一對戀人,他的官話不是來自祖父,而是彩蝶,所以他之前才會上前抗爭。
如此一來,就更值得讓人玩味了,眼前這個病怏怏的男子到底是什麼人?
心中想着,李凌的目光更是上下左右地端詳着,對方這時在女兒的拍背服侍下,咳嗽終於好轉了些,又從懷裏取出一隻小瓶,倒了幾顆藥吃下,才完全恢復,只是呼吸依然急促。
而就在這時,李凌已開口:「所以,你到底是什麼人?還有,若我所料不差,他們真正的目標並不在彩蝶姑娘,而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