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又一天的太陽偏西時,李凌一行終於看到了熟悉的江城縣城低矮的城牆,這才讓他們真正放下心來,因為總算到家了。
一路暢通無阻進城,沿着熟悉的街道直奔家門,開門入院,這裏的一切都與十天前他和月兒離開去府城時沒有兩樣。倒是他們進門的動靜吸引了隔壁金嬸的關注,一看到他們這許多人一同回來,金嬸還詫異了一陣。
「這不是樂兒姑娘嗎?你是回門來了?」
「是啊金嬸,我姐可能要在這兒住上幾日,說不定還要麻煩您照顧呢。」
「鄉里鄉親的,說什麼照顧啊,能幫的我一定幫。」
和這位熱心的鄰居閒聊兩句,李凌便把幾個婦孺先安頓進房間,至於他們幾個男的,就先在堂屋裏湊合着歇息。之前只有他和月兒時倒不覺着什麼,現在才發現自家的地方確實小了些,就三間屋子,顯然是住不下這麼多人的。
看來等此事過去自己可得在城裏另找個院子搬家了。李凌一邊心中轉着念頭,一邊招呼着李通和李莫云:「先委屈你們在這兒將就一晚,等明日我就去牙行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院子。」
「不委屈,這兒可比咱們在碼頭的住處要好太多了。」李莫雲忙笑着說道,一旁的李通也跟着點頭:「是啊公子,你之前為了贖我也花了好多銀子,實在沒必要再多花冤枉錢了。」
「那不叫冤枉錢,我本就沒打算一直住在這偏僻的巷子裏。你們放心吧,我最近跟人做着買賣,還是有些銀錢傍身的。」李凌又說了幾句,再轉身謝過同樣困頓的古剛,讓他回書局跟古月子他們報個平安,再順道去附近酒家點一桌席面,這才安歇下來。
接下來的一晚上,眾人就暫時將就在各自房中睡了一晚,雖然環境不是太好,但趕了近兩日路程,勞累不已的幾人卻完全顧不上了,只一覺就睡到大天亮,然後其他人繼續在此歇息,李凌則又出門。
他並沒有直奔牙行,而是先到了縣衙。畢竟他在外頭闖下禍事,總是要跟自己老師稟報一聲的,關鍵時刻還指望老師保他呢。
如今的縣衙魏知縣早已大權獨攬,但手上的公務反倒輕省了許多,所以李凌很快就被召見。見着自己這個外出的學生,魏梁當先就哼聲道:「當日跟我說只出去三五日,結果到了今日才回來,早知如此,那時就不該答應讓你去府城。你也不看看時候,還有兩個多月就是鄉試了,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重要!」
面對老師的責備,李凌自然是虛心接受,連連稱是:「老師說的是,是弟子過於放鬆了,今後一定不會了,當以學業為重。」
「唔,那今日回去後就繼續按我說的,把那些優秀時文一一讀熟了,然後再將其中精華化為你自己的東西,至少一天都要寫出一篇像樣的文章來!」既然收了李凌為弟子,做老師的自然是要更嚴格要求了。
李凌再度稱是,見魏梁的神色稍霽,才又小聲道:「老師,這回學生所以遲回來幾日卻是因為又去了一趟江北。」
「嗯?你去那兒做什麼?難道又是生意場上的事情?我跟你說,商為末,學為本,你可別本末倒置,輕重不分。」
「老師教訓得是,不過學生是因為我姐姐在那兒才去的江北縣。」接下來,李凌就把自己在江北救姐姐脫苦海的事情給道了出來。
本來魏梁還挺隨意的,可在聽到他居然搶人之後衝出江北縣臉色就唰的一下變得陰沉了,到最後,更是沉默不語,足足盯了他有好半晌。
「你這也太胡來了,怎麼就敢在別處干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情來?你可想過後果,若因此誤了自己的前程,你這輩子就完了!」
面對老師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斥責,李凌只能束手聽訓,直到對方責怪得差不多了,他才微微抬頭:「老師教訓的是,可學生當時也實在沒了其他法子,不得不行此下策啊。」
「誰說你就沒有其他選擇了,你不還可以回來找我嗎?」魏梁猛瞪了他一眼,「你一個生員自然無法讓江北縣點頭,可由我這個同僚出面,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你怎麼就如此魯莽,只顧一時痛快呢?」
這話說得李凌心頭一暖,魏梁是真把自己當學生甚至是親人看待啊。隨即又聽他嘆道:「現在倒好,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卻是授人以柄啊,到時那韋家,還有江北縣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頓了一下,他又看着李凌道:「尤其是那韋家,你可知道江北韋家在衡州府,甚至整個淮北全境都是屈指可數的世家大族嗎?你如此得罪他們,後邊的手尾必然極其難辦。」
「學生明白了。」
「不,你還是不夠明白。這個韋家……我一時也說不太準,就讓同是淮北人的曹師爺來跟你細細分說吧。」魏知縣嘆了口氣,再招呼外邊的長隨去把曹進給叫到跟前來。
曹師爺過來,一聽說李凌在江北做下的事情,一張老臉也變得很是凝重:「李公子,你這回真闖禍不小哇,這個韋家可不是輕鬆能應對的。」
李凌縱然心中有些慚愧,此刻也不覺有些不服氣了:「難道那韋家還能比莊家和萬家更難纏不成?」話說他可是把本縣的莊家徹底趕絕,又把萬家書局給趕出江城的人啊。
「韋家豈是莊家能比的?這麼跟你說吧,莊家之前最鼎盛時,也就在縣城裏閉起門來逞逞威風,真要到了外頭,到了府城,他們翻不起任何風浪來,所謂的靠山,也就是那麼一說,完全做不得准。所以東家到此後才能如此輕易將之剷除,不留半點隱患。
「可江北的韋家可不同了,那是能與府城萬家,平江姬家並稱衡州三大家族的存在,而且真要論起在官面上的底蘊,就是聲名更響的萬家都不是他們的對手。畢竟萬家是靠行商起家,姬家走的是江湖,只有韋家才和官府關係最是密切,甚至還得了個『節義之家』的名頭。」
李凌聽老人說着這些,不禁感到牙齒有些發酸,這自己的運氣也太「好」了些,才一年工夫,已經把衡州三家都給得罪了一遍。萬家那邊還好,算是不打不成交,可是姬家,自己卻是對他們的少爺下過手的,至於韋家更是直接為敵了,這算是最強坦克體質,一個嘲諷下去拉的全是boss嗎?
曹進的話還在繼續:「你可知道韋家的這一稱號從何而來?」
「聽說是之前某位官員對他家的讚譽。」李凌隨口說道。
「倒還算有些見識,不過你一定不知道那位大人現在已貴為當朝禮部右侍郎,堂堂三品高官!當年的蕭侍郎還是淮北轉運使,卻在運送稅銀時遭遇綠林賊人的襲擊,被困江北縣城外的臥牛山上。當時,府衙和巡撫衙門雖然收到信息但卻已來不及救援了,而江北縣衙那裏,則畏怯不敢出城剿賊。
「卻是當年的韋家之主韋光道帶了數十族人,還有數百鄉勇出城營救,奮死搏殺,才把賊人殺退,解救了蕭侍郎及一干人等,保下了數十萬兩銀子的稅銀糧草,也保住了他的前程。說一句韋家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是半點都不為過的。
「也正因如此,蕭侍郎才會寫下節義之家的匾額給韋家,然後在之後的官場上也對他們多有照顧提攜,直到今日,雙方關係依然緊密。比如韋家現在碩果僅存的老一輩韋恕道,便是得其提拔才一路升到戶部任郎中一職。」
聽着老人把韋家的跟腳底蘊一一道來,饒是李凌已經有些準備,此刻依舊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自己這回還真就是把個大人物給得罪了啊,禮部侍郎,戶部郎中,那都是朝廷重臣,別說他了,就是魏知縣都未必敢輕易得罪啊。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為何那日江北縣衙會顯得那麼卑微,任由韋家的人隨意進出,一言而決。這是真不敢得罪人家,給自己帶來無窮後患啊。
看出他心中惶恐,魏梁突然笑道:「現在知道害怕了?」
「怕倒還不至於,只是沒想到對方竟如此有勢力。」
「那最好不過,因為怕也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了。」魏梁又是一笑,「曹先生所言自然都是真的,不過那都是以前了,所以這回的事情還沒有壞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嗯?」李凌雙眉一挑,「老師是指?」他本以為自己這回真闖下大禍,可現在看魏梁的意思,似乎還有下文呢。
「幸好啊,你這次行事雖然略顯魯莽,但終歸不算大錯,若真要深究起來,你搶人也算情有可原!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的是,今時不同往日,韋家和他們的靠山都已自身難保,所以應該翻不起什麼浪花來了。」
第125章 有因才有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