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中學位於繁華的秦淮區,因此寒門子弟就讀最多。世家也會讓人關注每年的畢業生,看看有什麼自家早年遺落出去的寒門,如今血脈強度尚可,正好可以收回族裏,補充家族新血。
不過這次,眾位世家俊秀後輩齊聚在此,卻是得了王家兄妹的邀請,所以抽空撥冗前來。
結果剛好聽見這些平民子弟在拿弘農楊氏調侃,楊思平雖然心中惱怒,卻也不好發作出去,只是和周圍的人笑笑,表示自己寬宏大度,不會與他們計較。
畢竟在世家圈子裏,人脈風評是非常重要的。假如逞一時口快,卻背上「貪圖虛名」的惡名,後續要洗白就非常麻煩了。
舉個例子,當年《百花群芳譜》流傳的時候,就曾經以「少女如時花,婉弱可愛」的評語,將百花里顏值第一的名號,評給了現任台輔王茂弘大人的小女兒王婉弱。
結果王婉弱立刻找到父親,說百花群芳譜不論賢德,只看姿色,與世俗風氣有害無益。自己雖竊得魁首,卻不敢受,為免誤人視聽,希望父親為自己改名。
於是王茂弘大為讚賞,便根據《廣雅》詞典,將她最後一個字由「弱」改為「柔」。
然而此事一出,時流紛紛贊她何止是「柔」,分明是「柔而內堅」啊!反而是百花群芳譜,很快便落了個「流於形表」的低劣評價,被世家所集體排斥唾棄,連作者據說也「羞慚無度」「避世不出」了。
實際上,百花群芳譜也並非只看顏值而評分,比如評價邢沅芷就說她「氣質高潔」,「常有清聲」。然而,被王婉柔拿改名的事這麼一搞,立刻就是身敗名裂的下場,由此可見時流清議的重要性。
這邊楊思平笑着擺手表示不介意,心裏則是暗暗將下方那起鬨聲最大的幾個男生相貌記下,打算秋後慢慢算賬。
這邊王信之也笑着擺了擺手,說道:
「舍妹在秦淮中學就讀高二,聽說這屆高三也有幾位寒門,祖上與太原王氏有聯繫……倘若能在此鑒清血脈,重歸門牆,也是一樁美事。」
「那是那是。」其他世家子弟也附和起來。
寒門要想重歸世家,需要達到的血脈門檻比世家子弟的平均水準要高得多,因此每一個重歸門牆的寒門,未來巔峰期幾乎都有六品的實力,可以說是優化世家戰力的重要資源。
然而另一方面,他們重歸世家後的一段時間內,可以說是既無人脈,又缺資源,所以便需要投靠站隊,才好立足。
在座的各位世家子弟,正好便可以來做這個「引路人」,將符合標準的寒門引入家族,這樣又能贏得家族獎勵,又可以收寒門做小弟,可謂兩全其美。
不過,足夠血脈強度的寒門子弟並不多見,所以大家這次過來也沒指望撿漏,主要還是給王家兄妹面子。
接連幾個學生進入儀器,跳出來都是個位數的結果,上方的世家子弟們便毫無意外地收回目光,笑着聊起天來:
「對了,你們知道南康公主從實驗室里失蹤的事情吧?」
「當然了,此事建康城內誰不曉得?錦衣衛都快要翻天了。」
「那群鷹犬,呵呵。把邢家外面圍得水泄不通,不肯放一人出來,偏偏又不敢去動盡在咫尺的程家?」
「不然呢?昔日神都洛陽,各大世家何其多也,偏偏就程家敢以『神都程氏』為郡望籍貫,還不是因為……」
「蔣文歧!慎言!」在場一人突然怒氣沖沖地站起身來,卻是神都程氏的年輕子弟程以舟,火冒三丈地盯着先前發聲的那人。
蔣文岐訕訕捂臉。他本來是一時口快,卻沒注意到在場的有神都程氏子弟,等於是在別人背後說別人壞話,結果被當場抓個正着,心虛的要死,只能站起來作揖深躬不語,以表歉意。
王婉柔將程以舟的怒色落在眼裏,轉頭就給上座的哥哥投去一個隱蔽的眼神。
於是王信之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
「諸位,錦衣衛此番行事,二桃三士之意昭然若揭。若程家以此自矜,或邢家以此而憤,那麼昔日同氣連枝的兩家,必然便心生嫌隙,甚至徹底反目。」
程以舟面色稍緩,蔣文岐羞愧難當。
「值此動盪之際,世家各族絕不可內部生亂。」王信之緩緩看向眾人,「這是太原王氏的意思,亦是五姓家的意思。」
「我的身份不足以代家族表態。」程以舟也正色說道,「但族長曾經有言,神都程氏終歸是世家的一員。在大是大非上,必然和所有士族同進共退。」
「很好。」王信之點頭笑道,「神都程氏已經有言,且崔盧兩家也為其作保,此事今後不必再議。再有明知故犯,以挑撥士族內鬥為由,時人共擊之!」
「時人共擊之!」諸位世家子弟紛紛肅穆起立,鄭重說道。
這些世家子弟裏面,無論是為王信之的氣度雅量心折,還是為他在年輕世家子弟之中的威望而震怖,終歸是所有人都站起來表了態,無形中也將王信之的領導地位確立下來。
大家再次落座,這次氣氛就輕鬆多了,笑談之間頗有將錦衣衛視為土雞瓦犬,東西兩廠皆插標賣首之輩的意思。
突然王婉柔咦了一聲,笑道:
「兄長,那不是沅芷的未婚夫嗎?」
她的聲音不大,在場的所有人卻都聽得清晰,以至於王信之微微皺眉,心中不悅。
老妹啊,你想借眾人去試探他可以,但不要扯到沅芷身上好嗎?
「邢家清鳳的未婚夫?」有世家子弟奇道,「是程氏的哪位年輕俊秀啊?還是邢氏自家英傑?」
眾人坐直身子望向下方,程以舟心中好奇,便也跟着看了過去。
只是目光落在程晉陽的臉上時,他的心神驟然劇震,失聲道:
「寄奴?!」
周圍世家子弟聞言望去,只聽見王信之不解問道:
「以舟,這寄奴是何意?」
「寄奴」,意思就是寄養的小奴,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什麼雅詞(相當於罵人孤兒沒馬)。更何況程以舟勃然作態,明顯是對那寒門子弟有很嚴重的偏見,不由得讓大家更加好奇。
然而程以舟自知失言,很快笑道:
「抱歉,諸位。我有點家事要處理。」
他匆匆離座下樓,無疑在告訴現場眾人「那人與程家干係重大」。不過先前已經失言,再做過多掩飾也沒有用,因此程以舟倒是走的乾脆。
王信之笑着打回圓場,讓眾人不要過多參與別人家事。王婉柔則是安坐他的身旁,拿起旁邊裝着香茗的茶杯,抿了一口,表情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