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程氏即將搬去京口的事,在士族裏引起了一些波瀾。
自衣冠南渡以來,絕大多數南遷士族,都選擇在建康城紮根落戶。
原因自然是天子腳下權力中心,家族品階能夠換取到對應的政治地位和資源。
地方世家在這方面就困難很多,例如在王處仲死後近乎滅族的沈氏,族長沈士居原本已經四品,其家族卻連五品位階都沒有,壓根就進不去士族的圈子。
如今神都程氏要搬離建康,大家也就眾說紛紜。
有的說是程家在那邊有北府軍,所以戰略重心北移。然而要論適合家族發展,京口各方面的優勢都遠遠比不上建康城。
有的說是程家沒有五品異能者,因此被迫退出士族地位,打算偏安一隅當鄉賢去了。然而就算跑路也不應該跑危險的江北京口,大後方的臨安城它不香嗎?
還有的說是程家感覺戰爭打不贏所以提前跑路,這聽起來就更離譜了。雖然大家都在去臨安準備後手,但現在要談戰爭勝負明顯還為之過早,五姓家都沒有準備撤離,你一個小小的五品家族,那麼急着走人幹什麼?你的情報比五姓家還靈通?
總之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但每一種聽上去都站不住腳。在缺乏後續談資補充的情況下,很快便會進入輿論退潮的趨勢。
當然了,也並非所有世家都會淡忘此事。比如台城內閣里大人物們的背後家族,又比如和神都程氏走得很近的幾個家族。
河間邢氏,邢沅芷回到族裏,屏退左右,便暗自跟邢叔和說道:
「族長爺爺,神都程氏已經舉族搬遷京口,咱們河間邢氏也儘量和盟友同進退比較好。」
邢叔和聞言詫異,隨即便又露出欣慰的表情。
邢沅芷雖然沒有明說,但一句「和盟友同進退」,已經給了他足夠的提示:
神都程氏那邊必然是得到了什麼敏感消息,才在戰爭形勢還未明朗的情況下選擇跑路。
邢沅芷和程晉陽有婚約在身,對方的情報消息並未瞞她,而她在不背叛對方的基礎上,也儘量為家族着想,程邢兩家年輕一代的紐帶便這樣連起來了。
最終,邢叔和便決定將家族裏的潛力族人以及老幼婦孺,儘可能地送往臨安城;已具備戰鬥力的中堅力量,則是只留一部分守衛族地,其餘全部隨邢沅芷同去京口,「幫助盟友」。
邢沅芷這邊知道以後簡直無語了。族長老爺子,我偷偷告訴你是讓你早做準備,可不是讓你往我這裏塞人的啊!這些年富力強的族人跟我回去,說是要同去京口幫助盟友,大家還不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肯定知道是我向你透露消息了啊!
但是族人們都已經來了,沒奈何,只能默默帶着回神都程氏族地,接下來被大家嘲笑、鄙視、諷刺什麼的,為了族人也只能默默忍下。
然後,在神都程氏的族地門口,便看到了褚青青……以及她身邊的十來個褚氏族人。
邢沅芷:………………
褚青青:………………
「那個。」褚青青看向天空,硬生生地編了個藉口,「今天的天氣真好啊,我帶族人出來散散步,順帶拜訪一下神都程氏。」
「巧了。」邢沅芷努力繃住表情,「我也帶族人過來……咳,見見晉陽。」
「沅芷,你帶的族人還真多。」褚青青幽幽說道。
「大家都比較關心我。」邢沅芷扭開目光。
褚青青這邊的故事,其實也大同小異:雖然沒法明說,但跟父親暗示了戰爭結果有可能是「災難性的」。
只是六品的青青姑娘並沒有得到父親的全盤信任,架不住她再三強調提醒,才派了十來個精銳族人隨她前往京口,與其說是為了保留家族火種,不如說是去保護青青的。
倆姑娘帶族人進了程氏族地,很快就驚動了程晉陽。
他得知此事後,也是無語。只能讓程懷言安排這些人在族地暫時安頓,後續再隨程氏族人一起出發。
無論怎麼說,這些邢氏、褚氏族人的加入,確實從客觀上補強了北府軍的戰力,就是阿芷和青青瞞着自己,偷偷向家族示警泄露情報,讓程晉陽有些不爽。
說好的此事不能告訴其他人呢?都給我當耳邊風了?
哦,好像沒叮囑過她們不能說,那沒事了。
第三個回來的是王婉柔,孑然一身,沒帶任何人回來。
後續的崔錦綺、李輕紈、鄭秋佩也差不多,畢竟五姓家所具備的資源和能量太大,完全不需要現在考慮家族存亡之事,等戰爭局勢明朗一點再做反應也來得及。
出乎意料的是,楊望舒回去了一會兒,居然將兩個哥哥楊思平、楊佺期給帶來了。
兩位大舅子並非是弘農楊氏派來的,而是自願陪妹妹去京口。其中楊思平是擔心妹妹受王大小姐欺負(因為上次和王信之鬧得有些不愉快),楊佺期則是來幕府求個官職,衝着建功立業來的。
對於兩個哥哥的同行,小望舒似乎悶悶不樂的樣子,肩膀耷拉着,半天都不去摸鍵盤。
程晉陽也只能和兩位楊家公子交談,一人許諾了一個幕府官職。
出乎意料的是,在寄居此處的客家大小姐里,來自范陽盧氏的盧卿雲也選擇了留下。
程月仙和她談了談,沒談出什麼結果來,程晉陽也就猜出有人饞自己的身子。
不過小云云長得還挺可愛的,留下就留下吧。
所有人都已經到齊,程晉陽最後去拜訪公主姐姐,和她告別之後,便帶人乘船沿長江而下,直奔京口。
消息傳到台城內閣後,得知此事的庾中書,突然又有些後悔。
當然,如今戰爭僅僅局限於姑孰以北不遠,建康城也沒有進入戰時狀態,此時世家要「遷移」是沒有理由攔的。
更何況只是跑了五品的神都程氏,河間邢氏而已,對建康城的整體戰力損失可以說微乎其微,其他士族也不會關注此事過久。
與其在此事上得罪程晉陽,還不如賣他個好。
所謂的後悔,其實也只是對自己做出的決策,稍微有些不自信而已。
「走了?」他朝書房門口問道。
「走了。」南康長公主走了進來,「帶人去京口了。」
「怕不是蛟龍歸海,放虎歸山啊……」庾中書放下手中的筆,感慨說道。
「大舅說的這是什麼話?」南康長公主便生氣說道,「歷陽軍和妖魔有勾結,晉陽他鎮守京口,妖魔不也是他的大敵,兩者豈有媾和之理?大舅若是不放回去,那京口要麼再次叛亂,要麼失陷於妖魔,要麼再派個人去從零開始發展,這三個結果哪裏更好了?」
「大舅不是這個意思。」庾中書立刻收住話頭,哈哈笑道,「南康,你也別太過敏感。我對程晉陽並無太多惡意,只是身居權重機要之位,遇事不得不多想幾層,謹慎從事而已。」
「你既然願意為他作保,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見南康神色稍霽,庾元規便開了個玩笑,詼諧說道,「將來若真戰事不諧,說不定你舅舅一家也要去投奔他,學那些世家保留火種呢。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