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公主姐姐的時候，程晉陽嚇了一跳。
看她的樣子，似乎很久都沒有睡好覺了。
「我必須每天24小時守着鄭家家主的儀器。」見他露出關切詢問的臉色，南康公主便解釋說道，「不然若是發生什麼意外，整個建康城就完蛋了。」
「就不能安排合成人僱傭兵嗎？」程晉陽問。
「當然了，合成人本身不具備編碼權限，因此會有被駭入的風險。」南康公主回答說道。
於是程晉陽便想起被駭入好幾次的家政服務員小芸來，連忙問道：
「那你這樣24小時不睡覺，沒關係嗎？」
「用藥物和機械輔助解決。」南康公主連打哈欠，「雖然容易犯困，但還能撐住。」
她稍微定了定神，便說道：
「你現在已經是神都程氏的族長了吧？」
「嗯。」程晉陽點頭說道。
「接下來前往皇宮，父皇肯定會接見你。」南康公主交代說道，「不用過多害怕他，但是也千萬別信任他。」
不能信任皇帝？歆南姐作為他的女兒卻這麼說，感覺有點怪怪的。程晉陽暗自想道，
「你是老師的兒子，父皇也許會和你談到這方面。」南康公主猶豫了下，說道，「我說過，等你到了七品，擁有了自保的能力後，我才會告訴你關於你父母的事情。」
「但是父皇不會有這樣的顧慮，所以無論他對你說了什麼，都要保持謹慎思索的態度。」她最後總結說道，「不要輕易相信他的話，要多想。」
歆南姐怎麼也變成謎語人了？程晉陽心裏腹誹，認真答應道：
「好。」
告別了公主姐姐後，程晉陽便再次沿山路向西下山，動身前往台城。
在台城東門，他找到了負責守門的衛士。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侍衛居然是一位合成人……或者說高度機械化改造的軍人，所有裸露在外的身體全是機械的，看上去就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程晉陽想起來這好像叫做「恐怖谷效應」，就是越接近人類外形的生物越容易引起恐懼，但是假如和人類分不出區別，恐懼感又蕩然無存了。
對方在確認了他的身份後，便直接引他進入太極殿。
和、電視劇里描寫的不同，這位侍衛並未交代他任何「面見君主」的禮儀，比如要跪拜，不可直視皇帝面容等等——他什麼也沒說。
等程晉陽來到御階前，便看見皇帝坐在遠處百米外的王座上，周圍則是空空如也，只有從側面高處天窗上照射下來的光柱，讓人有種詭秘異常的宗教儀式感。
「在這裏和陛下奏對即可。」兩邊駐守的侍衛用機械聲說道，意思是他不能繼續靠近了。
「呃。」程晉陽便開始搜腸刮肚，心想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只聽見皇帝的聲音從周圍的某個揚聲器里響起來：
「唉……」
「你就是謝孤雁的兒子吧？」
「是的，陛下。」程晉陽回答說道。
「謝孤雁。」皇帝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她的死是帝國的重大損失。朕警告過她不要過於信賴程清河，乃至神都程氏……但她拒絕相信朕的警告。」
「如果她那時選擇留在台城，或許就不會死了。妖魔滲透過滁河防線襲擊烏江鎮，是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說到這裏，皇帝停頓了下，「但是那樣的話，或許你就不會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了。」
程晉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駁皇帝？全副武裝的侍衛還站在旁邊呢！附和皇帝？那豈不是說自己不想父母在一起？
好在皇帝並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說，而是問他：
「晉陽，王處仲應該有派人來找過你吧？」
程晉陽剛想下意識說沒有，突然想起家政機械人小芸的事情，便回答說道：
「是的，之前他們似乎駭入了一台家政合成人……」
「嗯，後來你擊毀了它，這很好。」皇帝接着他的話題說道，「王處仲因此將你判定為敵意方，前段時間還讓沈士居來試探你，後來被朕派南康公主逐走了。」
聽得程晉陽一身冷汗。好傢夥，錦衣衛的耳目當真是無孔不入！還好我那天及時將小芸給打爆了，不然萬一惹來皇帝的疑心和猜忌，恐怕後續又是一堆的麻煩！
「如果你當初沒有那麼果斷，比如說，聽對方講完了那套蠱惑人心的理論，後續又會如何呢？」皇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繼續說道，「那麼沈士居便不是在暗中試探你，而是直接將你帶出建康城了。」
「然後你就會變成被思想鋼印洗腦的一份子。」
程晉陽沉默半晌，說道：
「陛下，臣……雖然不曉政事，卻也知道為人當忠君愛國。王處仲既然反叛，臣便與他們勢不兩立，斷然不會投靠他們。」
這話只有後半句是真的。如今武昌郡公已經拿到了萬有引力的大伯一脈，留在建康城的程氏族人的價值便大大下跌。倘若龍驤軍真的毀滅朝廷，屆時自己這邊就是任人魚肉，是死是活全看對方心情了。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無論是為了公主姐姐，還是為了阿芷、婉柔、青青她們，自己都不可能去當反賊的。
「說到忠君愛國。」皇帝便淡淡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忠君愛國的意義是什麼？」
程晉陽：？？？
啥？皇帝問我為啥忠君愛國，這個要我怎麼回答？
「或者我們換個話題。」皇帝便繼續說道，「高祖宣皇帝曾經說過，有一類人被稱為『社會進化主義者』，他們崇尚無節制的競爭，鼓吹優勝劣汰，能者上位，甚至宣稱國家應該停發對底層人民的基礎補助，讓低端人口被自然淘汰掉，你怎麼看？」
「這當然不行。」程晉陽立刻答道。
「優勝劣汰，從長遠上來看，當然是有利於人類整體的。」皇帝語氣幽幽地道，「但短期呢？你要淘汰別人，別人會心甘情願地被淘汰嗎？於是便有了高烈度的競爭，或者更極端一點，戰爭。」
「戰爭對人類整體是絕對有害的，所以忠君愛國的意義便在於此。」皇帝停頓了下，繼續說道，「人類需要的其實並不是皇帝，也不是皇權，而是一個穩定的政治秩序。」
「一旦政治秩序不穩，便會產生競爭，無數野心家都會盯着朕的這個位置。他們會發起戰爭，會將幾乎所有人都卷進去。勝者費盡力氣上位，然後又被新的競爭者推翻，直到有人整合大部分的實力，獲得絕對性的優勢，並且建立起新的政治秩序為止。但是在那之前，這樣的動亂會持續很長時間。」
「然而妖魔會給人類這樣的時間嗎？我認為不會。或者說，假使它真的發生了，沒有人能承擔得起對應的代價。現在的帝國絕不能發生內亂，而王處仲選擇的正是這樣一條動亂之路。」
「即便他真的擊垮朝廷，登臨帝位，能順利壓服其他人嗎？王茂弘就不說了，五姓家剩下來的四個，他一個都收服不了。大家可以接受一個勢弱的司馬家族的皇帝在位，卻不能接受一個太原王氏的高階異能者在位，畢竟後者可是會給人洗腦的。」
「所以為什麼要忠君愛國？如果你能取得絕對性的實力，瞬間擊垮朝廷並壓服所有勢力，那朕的這個位置你拿去吧。但是沒有這樣的人，所有野心超過能力的陰謀家，最終給帝國帶來的僅僅只是災難而已。」
第三十三章 天無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