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書吧 > 都市小說 > 夜的命名術 > 1004、後記(完)

    2033年,秋。

    淅瀝瀝的小雨從灰色蒼穹之上墜落,輕飄飄的淋在城市街道上。

    時值秋季,時不時還能看到沒打傘的行人,用手擋在頭頂匆匆而過。

    狹窄的軍民胡同里,正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與一位老爺子對坐在超市小賣部旁邊的雨棚下面。

    雨棚之外的全世界灰暗,地面都被雨水沁成了淺黑色,只有雨棚下的地面還留着一片乾燥地帶,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塊淨土。

    老爺子年紀很大了,正興致勃勃的說着:「當年慶塵那小子就是天天在我這裏下棋,騙錢花。我當然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可憐他攤上一個不賭博的爹、一個無情的媽,所以每天故意輸給他20塊錢。」

    少年好奇:「您說的慶塵,真是那位白晝之主嗎?」

    他覺得很離譜,如今那位白晝之主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怎麼到這位老爺子嘴裏竟成了一個身世可憐的高中生?

    老爺子說道:「當然是他了,那會兒他還不是什麼白晝之主呢。」

    少年更好奇了:「我看自媒體說白晝之主智商超絕,計算能力天下無人可敵,您的棋藝一定也很高超吧?」

    老爺子停頓兩秒:「當然了!他第一次與我下棋的時候,我便用棄馬十三招打得他潰不成軍,十三招就將軍了。」

    「厲害,您會不會是唯一一個贏過白晝之主的人啊?」少年讚嘆道:「對了,媒體說他已經消失了好幾年,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沒消失,他每年都還會來看看我呢,」老爺子出神的望着稀薄的雨幕:「慶塵是個好孩子啊,從不忘記每一個對他好過的人」

    少年也有些嚮往,如今白晝已經成為傳說中的組織,這個世界很多反恐行動里都會出現他們的身影,但白晝現在有哪些成員、基地在哪,卻無人得知了。

    白晝將自己隱藏起來,隱藏在這個世界的背後,默默地守護着,從不用武力干涉現實世界的運轉。

    只偶爾會流傳出一些新的傳說。

    「小孩,你應該年紀不大吧,怎麼沒上學啊?」老爺子看着少年身穿外賣小哥的制服,年齡卻不大,正該是上高中的年紀。方才對方在自己超市門口避雨,才有了剛剛那段對話。

    少年沉默片刻:「腦子笨,怎麼也學不會,不如賺錢養活自己。」

    老爺子好奇:「你既然是送外賣的,怎麼連個電瓶車都沒有?」

    少年回應道:「電瓶被偷了,我沒攢夠錢買新的。」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生活有困難?」

    「嗯。」

    「你叫什麼名字?」

    「陳取。」

    老爺子問道:「要不要下一局棋?贏我的話,可以拿到20塊錢。」

    陳取愣了一下,他猶豫了數秒:「好。」

    一局棋下完,老爺子以一手精湛的棄馬十三招,十三步便將少年的老帥將死:「20塊錢,謝謝。」

    陳取:「?」

    他起身就跑,老爺子望着少年消失在軍民巷的背影,感慨道:「人心不古啊。」

    就在少年跑出巷子時,他看見一位身穿黑色衝鋒衣的年輕人與自己擦肩而過,對方手上提着一些禮品。

    他忍不住多看兩眼,但最終還是失望了,對方並不是傳說中的那位白晝之主。

    今天如往常一樣,就像他的人生,從未有過真正的驚喜。

    市府西家屬院的林蔭小道里,陳取默默的在香樟樹下行走着,細細的雨透過樹葉的縫隙,將他頭髮與肩膀打濕。

    前年的時候,這座小院子裏的四層小矮樓都被翻新,加裝了暖氣和燃起,只是下水道還會偶爾堵塞。家裏仍然不能使用大功率電器的,因為會跳閘。

    陳取走進昏暗的門洞,無視了牆上如同牛皮癬一般的開鎖、賣房廣告,走上三樓。

    可他沒有進門,而是坐在階梯上,靜靜的聽着屋內的爭吵。

    「陳波,咱倆明天就去離婚!」

    「離就離,誰不離,誰是孫子!」

    女人道:「陳取怎麼辦?」

    男人冷笑:「當然是你帶着他滾蛋!」

    「憑什麼我帶?」

    男人怒吼:「我哪知道他是不是我親兒子!」

    女人怒罵:「你他媽污衊誰呢?你天天打牌不回家還反過來污衊我?」

    屋裏不再爭吵,開始傳來打砸東西的聲響,緊接着,女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陳波伱敢打我!」

    對面的鄰居被家暴聲驚擾,推門出來探頭查看,待到他們發現陳取坐在階梯上時,便嘆氣一聲後又合上了屋門。

    陳取帶上耳機,耳朵里聽着低沉的音樂,直到屋裏的女人奪門而出。

    女人臉上烏青,看見他便憤怒道:「你就在外面聽着?學習也學不好,家務也不會做,送個外賣還能把電瓶弄丟,跟你爸一樣沒出息,跟你爸過吧!」

    說完,她合攏自己的風衣,噔噔噔走下樓梯,風衣的裙擺在拐角處倏忽不見。

    陳取摘下耳機,默默的走回家中,看着坐在地上喘息的父親,一身的酒氣。

    男人指着他罵道:「還有臉回來,怎麼不跟你當婊子的媽一起滾?趕緊滾蛋,老子沒錢養你。」

    家裏一地狼藉,陳取視而不見,他只是默默去打開了燃氣的閥門,將家裏的酒都倒在了地上。

    男人想要掙扎着阻止他,卻因醉酒,根本爬不起來。

    「你要幹什麼?」男人驚恐起來。

    陳取手拿一隻打火機,站在原地,靜靜的望着面前那個男人。

    這時,一個身穿黑色衝鋒衣的年輕人,從未關嚴的大門走進來,拿走了陳取手中的打火機,關掉了燃氣閥門。

    陳取莫名的看着對方,這竟是他剛剛在巷子口遇見的那位。

    年輕人平靜道:「生活可能不如人意,但衝動並不可取。人生這才哪到哪,沒死就得繼續前進。」

    陳取倔強道:「關你什麼事?」

    年輕人說道:「今天招生工作本來要結束了,但只要你能20分鐘之內跑到學子街的百糯書屋,我就給你一個機會。記住,只能跑,不能用交通工具。」


    陳取轉身就跑,一頭扎進了外面的雨幕之中。

    他一路瘋跑,張口呼吸,任由冷風往嘴裏灌去。

    從行署路到學子街有6公里距離,尋常人以健身跑步速度大約需要45分鐘才能跑完,跑進20分鐘那得是國家級運動員才行,陳取如果想要在20分鐘內跑到,就必須不考慮配速,透支自己所有的體力。

    王城大道、積翠南街、凝碧北路、凝碧南路

    這麼一路跑過來,陳取只覺得自己肺都開始燃燒,身上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混雜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也不知道那位年輕人是誰。

    似乎聽信陌生人一句話就玩了命的狂奔有點傻,但陳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這樣了,不管是什麼變數,都不會變得更差。

    漸漸地,陳取喘息着失去了思維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跑下去。

    突然間,穿過一條行人路時,一輛汽車在他面前緊急停了下來,傳來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響。

    司機探出頭來咒罵道:「不看路嗎?」

    陳取卻沒有回頭,只是機械的狂奔着。

    遠遠的,他已經看見了百糯書屋的招牌,而那位身穿黑色衝鋒衣的年輕人,則雙手插兜佇立在門口。

    砰的一聲,陳取腳下一軟摔倒在行人路上,徹底脫力。

    年輕人面不改色,只是這麼的靜靜等着,並不打算干涉陳取的命運。

    陳取緩緩爬起身來,一步一步挪到年輕人面前:「我沒有使用交通工具。」

    年輕人轉身往書屋裏走去:「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胡靖一,是鯨島現任校長。按說你沒有資質進入鯨島的,偏激的性格也不適合鯨島這種地方,但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為什麼,」陳取問道。

    「因為曾經也有人給了我一個機會,那時的我,和你一樣平凡,」胡靖一回應道:「當然,走進前面的那面牆後,是否能夠有所成就,還得看你自己。」

    陳取看着面前的那堵牆什麼叫走進哪面牆?撞在上面嗎?

    他沒多問,而是徑直往牆上撞去。

    可預想中的碰撞並未發生,隨着牆上一道透明波紋閃過,陳取仿佛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裏海濤拍打着鯨島黑色的懸崖,一座座房屋鑲嵌在崖壁上錯落有致。

    遠處,幾座教學樓聳立,樓體之間是穿着校服的學生來回穿梭。

    籃球操場上,學生們一個個如超人般跳躍着,這籃球操場像外界的足球場一般大小,運球的學生卻可以幾步之間跨越。

    另一邊足球場上,一位學生中場開球,一腳下去特製的足球在空中發出恐怖的嗡鳴聲。

    陳取怔怔的看着這一幕:「這是」

    這是那座傳說中,白晝建立的學校!

    「同學?」一位學姐看向陳取:「你的錄取通知書能給我們看一下嗎?」

    陳取這才注意到面前,正有一群學長學姐們在收拾桌子,拉着「歡迎33級新生」的條幅。

    有人疑惑道:「最後一個新生不是已經入學了嗎?錄取通知書都在這裏了。」

    陳取支吾半天:「我沒有錄取通知書,是一個叫胡靖一的人,讓我來的。」

    學長學姐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笑道:「胡校長親自挑選的人選哦,先跟我們一起收拾東西,等下開學典禮就要開始了!」

    「好好的!」陳取跟着一起收拾東西,幫忙抬到一間教室里,又稀里糊塗的跟着大家來到廣場上。

    在那廣場上豎着一塊石碑,碑上刻着一個又一個名字。

    陳取問學姐:「這些名字是?」

    學姐達到:「這一開始是曾經在鼠潮之中,因救人而犧牲的同伴姓名,後來白晝組織和家長會組織中有人犧牲,名字都會被刻在上面。」

    「白晝、家長會」

    「對,咱們鯨島普通畢業生會加入家長會,優秀畢業生則加入白晝。」

    陳取有些出神,嘴裏不斷地念着那個名字:「白晝」

    路上,有人小聲道:「快集合,聽說今天慶塵校長會回來!」

    有人激動的拔高聲調:「什麼?慶塵校長回來?!他卸任之後,可兩年沒有露面了!」

    這時,一行人走上演講台,陳取豁然轉頭看去,為首之人確確實實是那位消失已久的白晝之主。

    對方身穿一身黑色西裝,身姿挺拔。

    很快,不僅僅是33級新生,連同全校師生也都匯聚過來。似乎慶塵這個名字有着某種魔力,吸引着他們源源不斷的放下手中事情,如溪流匯入河流般,來到廣場上。

    鯨島某一處「陰陽」分院裏,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年輕人正閉着雙眼,用掃帚清掃着地上的落葉,他聽着學生倉促的腳步,笑着提醒道:「慢一點慢一點,慶塵又跑不了。」

    說着,他放下掃帚,雙手攏在袖中,神情中有些緬懷。

    下一刻,他忽然望向青山絕壁的方向,似有驚訝。

    某種正在快速復甦的氣息,正指引着神代雲羅往那處趕去。

    廣場上,慶塵在演講台上,用手指敲了敲話筒,台下驟然安靜下來。

    他笑着說道:「今天是33級新生入學之日,也是白晝與家長會成立的十周年,所以胡靖一校長邀請我來致辭。」

    「我回想起自己建立白晝的初衷,不過是想在亂世中保護自己和親人免受傷害,可後來我才明白,當災難來臨時沒有人能獨善其身。那時我說,若這漫漫長夜不會自己過去,那我將用白晝重新定義黑夜是不是很中二?」

    「戰爭已經結束,但這個世界卻總有人想要重新顛覆它、毀滅它、佔有它,於是白晝和家長會的存續便有了意義,鯨島的存續也有了意義。你們來到這裏學習、成長,終有一天你們也會成為像我一樣的人,為這個世界的和平付出努力。」

    「關於我們的傳說已是舊的時代,你們才是新時代的希望,我們會走在你們前方,等待着你們的腳步,與我們並肩作戰」

    話音剛落,卻見青山絕壁方向竟有沖天白光而起,如白虹貫日,劍氣橫貫天地。

    慶塵抬頭,看見二十四柄青玉心劍在天空游弋,如游龍般醒目耀眼。

    他心中輕聲說道,何老闆,好久不見。

    慶塵看向台下的學生們:「冬天總會過去,春天總會到來,我祝願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學有所成,扛起屬於你們的責任。」

    「我祝願這個世界所有人可擇一良人,可尋一處安身之所,冬至有餃子,端午有粽子,中秋有月餅。」

    「我願這世界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我願小孩子可在公園裏放風箏,老大爺可以在公園裏練劍。」

    「我願你經歷數十年風吹、數十年雨打,歸來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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