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有宵禁,一到入夜大街上便再也見不到行人,除了更夫就只剩下衙門裏的差役了。
被押着回衙門的路上,寒風吹着,駱永勝的腦子便清醒的很,此夜之事不敢說全數瞭然,但也清晰了一個十之八九。
這個差頭,百分百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什麼朝廷要犯的同黨,所以,他在陷害自己。
陷害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前世的人生經驗告訴駱永勝,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損人利己的事情可以干,但損人不利己的事,成熟的人一定不會幹。
差頭如果是圖錢,完全可以把錢揣走了事,沒道理把自己給抓走,因為他駱永勝可以賺第一個一貫錢,就可以賺第二個。
只要是圖錢,差頭只需要每隔幾日來一趟,在這個沒有法治的時代,對付駱永勝這種沒有身份的流民乞丐,就可以橫行霸道的將錢搶走。
所以說,放駱永勝一馬,其實就是為自己留下一隻可以不停下單的雞。
何苦殺雞取卵。
那麼有了這個推斷,駱永勝很容易往下繼續推測。
很顯然,有人盯上了這份收屎溺的買賣,而且這個人,應該還恰好與當下抓自己的這位差頭沾點親戚。
搞死自己,取而代之,真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裏,駱永勝不禁有些哭笑,果然,只要是有利益的地方,一定會有爭鬥,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商場爭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能說與封建王朝相比,後世的商斗反而顯得文明了許多。
這還沒怎麼着呢,出手就要別人的腦袋。
「我還有三貫錢的家私,願意傾囊供給官爺,只求官爺放小的一馬,讓小的餘生行乞苟活。」
衙門是一定不能去的,去了,必是死路一條。
駱永勝想想,自己在這個時空可沒有什麼當官的親戚,也不敢奢望有貴人相助,一旦往鬼頭刀下一跪,哪裏有本事等來一句『刀下留人』。
所以,想活命必須在這裏就跑掉。
差頭停下了腳步,三貫錢不是一筆小數目,足夠打動他的心了。
但他卻不信駱永勝能有那麼多錢,所以側轉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駱永勝:「還說你不是要犯同黨,三貫錢,你一個乞丐賤皮,哪裏來的。」
「賺來的,如果不是因為我賺的多,又怎麼會在今日招人眼紅呢。」駱永勝此刻已不怕了,坦然的看向差頭,為自己爭取着活命的機會。
「千里當差只為財,今日從我那隻取得八百文怕是不夠官爺您喝兩壺好酒,逛一回花坊的吧,放了小人,小人再為您取三貫錢,還有一件寶物送給您。」
差頭眯起了眼睛,他需要好好考慮一下駱永勝話里的真假,但看駱永勝神情坦然,語氣真誠,心裏已有了幾分偏信。
確如駱永勝說的那般,如果這個乞丐不能賺錢,自家那位姐夫何必玩這麼一出。
「帶路,帶本大爺取錢去。」
差頭笑了起來,走到駱永勝跟前,一把掐住後者的脖頸,出言恫嚇道:「你可別玩花樣,沒有錢,你腦袋今晚就得沒。」
「小人知道,小人也不敢騙官爺。」
駱永勝對上了差頭的雙眼,壓低聲音道:「可是官爺,三貫錢是小數,您心胸闊可以拿出來跟手下人分了,但寶物只有一件,自古財帛動人心,您不怕下面人紅眼嗎。」
「呵,看來你是想跑啊。」差頭也是混了幾十年江湖的人物,根本不吃駱永勝這一套說辭,自有話應對:「寶物我會獻給知州老爺的。」
「那官爺您請來吧。」
駱永勝聳聳肩,任由差頭把住自己往荒宅的方向去,一路上表情絲毫不慌,仿佛確實成竹在胸,真有寶物和三貫錢一般。
那有嗎?
哪裏來的三貫錢和寶物啊。
駱永勝方才的話確實是想哄騙差頭跟自己一起回荒宅,而後好藉機殺差跑路!但是沒想到差頭這般警覺,根本不好誆騙,心裏急成一團,只是臉上故作沉穩罷了。
一行人近到荒宅,迎面一股子夜風吹拂,讓駱永勝和差頭的臉色都變了。
血腥味!
下意識的,差頭就要伸手拔刀,駱永勝搶了一步,一肘捅到了差頭腹腔的位置,後者吃痛弓腰,駱永勝得以撒開鉗制,轉身的功夫拔出差頭的刀。
這一刻,駱永勝甚至連猶豫都沒有,他的眼神如夜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卻森寒。
刀光過,人頭落!
當差頭陷害駱永勝並將後者帶走的那一刻開始,駱永勝就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殘忍和赤裸。
他只是一個流民,一個稍微創造出丁點價值,就會被人囫圇吞下,沒人會在乎他的生死,就像人不會在乎螞蟻的生死一般。
殘酷的封建時代。
不殺人就等着被人殺。
所以這一刀,駱永勝砍的乾脆,砍的一往無前,砍的毫無心理負擔。
即使在差頭的身後,還有十幾個官府的衙役,殺了差頭,自己也很可能會被捕殺,但還顧得上那麼多嗎?
差頭的人頭滾落到了地上,脖腔里的鮮血噴了近三寸之高,澆的駱永勝滿頭滿臉都是,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森冷可怖。
突如其來的殺戮,將十幾名衙役都嚇傻了,但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
那把他們差頭的刀,又一次砍翻了他們一個同夥。
這一刻,他們終於如夢初醒,但卻做了一件令駱永勝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舉措。
不是抽刀圍殺駱永勝,而是驚叫着,四散崩逃!
駱永勝似乎突然明白,為什麼趙宋家打不過遼人了。
十幾個人,一整隊的官府衙役竟然被他駱永勝一個人給殺的土崩瓦解?
這不開玩笑呢嗎。
外面的動靜驚動了荒宅里的駱永捷等人,一群小傢伙都跑了出來,看到了這一幕,無不嚇到後退踉蹌,除了駱永捷和駱成武,反看得雙眼冒光。
「大哥!」
駱永捷跑到了駱永勝跟前,激動的把住後者手臂:「您回來了。」
看得出來,對於駱永勝的回歸,這傢伙很激動。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速與我走。」駱永勝拿開駱永捷的手,轉頭看向成文五個義子,還有一眾隨自己幹活的小乞兒,沉聲道:「願與我同走的,他日榮華必共享之,不願者,速速逃散,苟全性命。」
成武沒吭聲,跑向駱永勝,態度已是表明,而成文幾個義子雖然猶豫躊躇,但也很快下了決定,只是那十幾個跟隨駱永勝吃飯的小乞兒,只有兩三個膽大的留下,其他的都一鬨而散。
「咱們走。」
駱永勝從那具無頭的屍體上摸出屬於自己的錢袋子,又把兩具屍體好一陣搜刮才帶着駱永捷等人離開。
「城是出不去的,明一早揚州的城門就得下城禁,咱們也不走,就待在這揚州。」
駱永勝看向官衙的方向,想必要不得多久,那裏就得鬧騰起來,想想便笑了。
「燈下黑,咱們跟官府,得玩一陣貓鼠遊戲了。」
本想安穩致富,步步為營,誰能想過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人生啊,真是一齣好戲。
只是他駱永勝怎麼覺得,那麼苦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