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兩側如織的人潮,沿路叫賣的販夫走卒,還有那一個個青衣長衫的俊俏公子搖扇放歌,呈現在駱永勝面前的每一刻,都如同是那副曾經看過清明上河圖活過來一般。
駱永勝瞪大了眼睛,每走一步都恨不得從身邊經過的人身上看出些什麼,但得到的唯一反饋,便是過往路人厭惡的表情,他的靠近,只會讓這些人掩住口鼻快速離去。
他的身上太臭了,髒兮兮的一個乞丐,怎麼配得上出現在比清明上河圖更加生動瑰麗的畫卷之中呢。
沒有隱蔽的攝像設備,也沒有耀武揚威到處說戲的導演,更沒有打扮到花枝招展的流量鮮肉,出現在駱永勝眼中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都在按照各自的人生軌跡自然的踏出每一步。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即使駱永勝早在幾日前就已經知道,但這一刻才徹底的選擇接受這一事實。
一個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事實。
穿越!
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趙宋王朝。
這個在歷史書上被稱之為『北宋』的時代。
咸平二年,公元999年。
依駱永勝有些淺薄的歷史的知識,實在無法通過咸平二年這簡單空泛的四個字就迅速理清眼下這時空的一切,他不是魂穿,是整個人仿佛被時空生生從現代硬塞進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一般,對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陌生。
駱永勝不會寫毛筆字,不會說古言,甚至連基本的打招呼的方式都不懂,但好在,沒人會跟他計較。
誰跟一個乞丐計較禮儀啊。
沒人想當乞丐,但駱永勝卻不得不當乞丐,他也想穿的衣着靚麗,也想讀書習字去考個功名,好讓自己在這個時空活得更體面和更有尊嚴一點,但僅僅一個戶碟就斷了駱永勝所有的希望。
於這個時空而言,他駱永勝只是一個陌生人,是一個不速之客,他沒有證明自己身份的任何東西,所以稱之為流民。
流民是沒有人權的,哪怕他今天被人活活打死,這邊當地的官府都可以不問,因為查無此人,誰會去替一個流民操心勞力。
留給駱永勝人生前唯二的道路只有兩條,一是賣身為奴,二是行乞苟活。
前者勝在穩定,只要地主老爺給口吃的就不會餓死,後者勝在自由,每一條陰冷潮濕、暗無天日的窄巷都是他駱永勝的家。
當然,還有一條每個人走投無路之下都有的退路。
那就是暴力犯罪!
落草為寇,打家劫舍,殺他人而活自己。
不過駱永勝暫時還沒有這麼個打算,因為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他已經餓了三天,期間只喝過水和僥倖偷了別人行囊中一個又干又黑的饅頭。
所以那所剩無幾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持駱永勝有什麼非分的念想。
現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活着,才有資格去做夢。
做乞丐又如何。
「若你已身在深淵谷底,那你人生未來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上攀登。」
這倒不是駱永勝有多麼的勵志和樂觀,而是駱永勝自知,此刻的他除了樂觀沒有第二種選擇。
一如他穿越來前的前世,在起家之初甚至還不如乞丐呢。
畢竟今日做乞丐的他總好過負債纍纍,債主逼門不是。
「就是,這鞭子抽的有點疼啊。」
駱永勝尋了一個巷口,靠着那春雨過後冰涼的青磚牆體,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左肩的位置,疼的一陣齜牙咧嘴。
這是今早進城的時候被一個騎在馬上的驛卒給抽的,原因是駱永勝走的慢了,擋了驛卒的路,這一鞭子便是教訓。
「行行好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每逢巷口有人經過,駱永勝都會喊一聲,但別說是要到一口吃食了,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唯一要到的,就只有一個家丁裝扮的小廝吐出來的痰。
「果然啊,社會底層之間的欺凌更甚之。」
抹去衣服上的穢物,駱永勝苦笑一聲,繼續埋頭他的要飯工作。
「新來的吧。」
這個時候,一雙破爛的草鞋出現在駱永勝的眼前,幾根破爛混膿的腳趾散發着刺鼻的臭味,饒是駱永勝自己周身上下已經夠臭的了,也差點被這股子味道頂一個跟頭。
抬頭,是一張同自己一般無二髒兮兮的老臉。
「嘿,這還能遇到同行。」
看到了老乞丐,駱永勝顯得很開心,挪挪屁股讓出一個位置:「來坐,咱倆一道興許能要到點。」
「在這要?」
老乞丐環顧一圈,露出一絲不屑的笑:「這裏可要不得什麼,一看你就是剛做乞丐沒多久,不懂裏面的門道。」
被人嘲諷連乞丐都做不好,駱永勝倒也不惱,所謂隔行如隔山,自己確實是兩世為人第一次行乞,不懂有什麼丟人的。
當下又謙遜的招呼老乞丐坐到旁邊,興致沖沖的問道。
「老大爺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在下外道,厲害,佩服。」
先拍上兩句馬屁,見老頭臉上露出洋洋自得的微笑,駱永勝趁熱打鐵的追問道:「敢問老大爺,這行乞該如何才能要到吃食和錢財啊。」
本以為老頭會侃侃而談,沒想到老頭還端起了架子,臉上裝模作樣不說,末了嘴裏擠出一句『技不輕傳』。
什麼時候這乞討都成了手藝,當的起一個技字了?
駱永勝心裏有些好笑,但也知道所謂教出徒弟,餓死師傅,乞討雖然低賤,但到底也是能填飽肚子的一條路。
而能夠填飽肚子,在這個時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猶豫了一陣,駱永勝伸手入懷,掏出一個還有些溫熱的饅頭遞給老頭,倒把後者唬了一下。
「哪來的?」
「之前過街的時候偷的。」
老頭接過饅頭三兩口吃下肚子,可把駱永勝看得眼都直了,咽了好幾口唾沫。
這個饅頭打偷來他可一口沒捨得吃,打算等到實在餓得不能行的時候吃半個,現在為了從老頭這學個手藝,倒是給貢獻了出去。
吃完了饅頭,老頭舒適的靠在牆壁上嘿嘿一笑。
「這行乞啊,你得會挑時候和地方,你看這裏,到處都是臭水溝子和一尺巷,說明住的啊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這普通人哪裏有餘力施捨咱們。
你得往城裏頭走,找那些寬宅大院連一起的地方去要,都是豪富,有時候公子小姐什麼的出門,為了在友人面前討個面子裝個慈悲心腸,隨手也就會賞點吃的下來。
還有啊,你得多留心長長耳朵,誰家有個婚喪嫁娶的紅白事就趕緊湊上去,喜事咱就去道賀,撿點好聽話說說,找點閒碎事乾乾。白事呢咱就過去磕頭,連磕頭帶哭喪,人本家也會給賞點東西,懂了不。」
駱永勝聽得眼珠子都瞪圓了,他哪懂這些啊。
這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還沒等駱永勝開口道謝,老頭伸手拍了拍駱永勝的肩。
「看在饅頭的份上,俺呢也拉你一把,吳員外搬了新宅子,舊宅要打掃出來,找幾個干髒活的苦娃,你跟我一道去吧,還能混個澡洗洗身子。」
說罷了話,老頭起身拍拍屁股就走,身背後的駱永勝慌忙爬起來,跟在了老頭身後,就這麼,一老一少倆乞丐,出現在了揚州城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