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封爵之事的發展沒有超出駱永勝的意料,因為他堪堪睡醒就等來了一大群候見的武將。
這是來勸進的。
「大王乃是人皇血裔,此番弔民伐罪,滅宋定鼎正合天道人心,時下趙宋已亡,正是我大楚王師一統天下、廓清帝宇之時,臣等請大王進帝位,振奮軍心征討不臣。」
也是難為這群武將了,還能擬出這麼一道文縐縐的勸進表來。
駱永勝看罷沒有表態,輕輕放到一旁看向嚴真。
「那二十萬禁軍的整編工作進行如何了。」
後者躬身抱拳道:「回大王,整編工作已經趨近結束,仰賴大王恩威,二十萬宋廷禁軍已有大半願意為王效命,留任軍伍。」
「仰賴孤的恩威。」駱永勝呵了一聲,目視嚴真:「那你覺得,孤現在可以登基進帝位嗎。」
「萬事簡在聖心,臣恭聆大王聖裁。」
「你是孤的好學生。」駱永勝滿意至極,總算露出微笑,向着嚴真點了點頭以示讚許:「去忙你的事,儘快將降軍的整編工作做好,到時候就該咱們兵出南昌,統一天下了。寇閣老那邊已經替咱們擬好了勸降信,王師所到之處,必可傳檄而定。」
「諾。」
嚴真領命,再不耽擱轉身便走,這下可把駱永捷等人給晾住了。
說好了大家一起勸進的呢?
「那個,大哥。」
「跪下!」
等嚴真一走,駱永捷便想開口,陡聽得駱永勝一聲厲喝,嚇得猛一哆嗦,下意識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兩班武將剛想開口,又聽駱永勝說道。
「成武、成英、成傑、成卓你們四個留下來,子喬,你帶着大傢伙該忙啥忙啥去吧。」
看到駱永勝面色不愉,周柏哪裏還敢開口說話,當即抱拳,隨彭誠等外姓武將躬身告退。
這個大元帥府,剩下的便都是姓駱的了。
「......父王。」
「都給老子跪下!」
駱永勝猛然一拍桌子,嚇得四名義子連想都沒想,禿嚕一下全跪在了駱永捷身後。
「老子這些年,是不是有些太慣着你們了?」駱永勝捏着那份封爵的名冊走到五人身前,俯身問成武道:「武兒,你永捷叔保你做趙國公,你覺得如何。」
「父王。」
「孤在問你話呢。」
別看成武勇冠三軍,連周柏、彭誠現在陣前交兵都切磋不過,直夸二公子勇猛,可當着駱永勝的面,成武這頭猛虎秒變貓仔,汗水順着腦門汩汩不絕,便是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
「兒臣、兒臣覺得、不妥。」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駱永勝冷哼一聲,又看向駱成英:「來,孤的燕國公。」
「父王恕罪,兒臣不敢。」
後者哪裏敢接話,咚的一聲就把腦袋悶在了地上,壓根不敢抬起:「兒臣只想時逢父王近前,為父王鞍前馬後,不敢貪戀什麼國公顯爵。」
繼成武、成英之後,成傑和成卓兩子都不等駱永勝開口,就主動請辭。
這下可把駱永捷給晾在一旁,顯然,四個孩子已經把他這個叔叔賣了個一乾二淨。
「永捷,你給你這幾個侄子都請了國公,那你打算做什麼啊。」
說完幾個義子,駱永勝搬過一把凳子,坐到了駱永捷面前,語氣很是不善:「要不,孤這個楚王讓你來做吧。」
「臣弟不敢。」
這句話殺傷力可太足了,嚇得駱永捷三魂離體,魄不歸位,一頭砸在地上,額角破裂。
「孤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為人要謹慎謙虛,要知道自知。」
駱永勝掏出一方手絹,擦去駱永捷腦門上滲出的血跡和泥土,嘆息道:「咱們父子一家這一路走到今天,容易嗎。
不容易,刀口舔血有今天沒明天,整日晝夜提心弔膽的。
怎麼現在才剛剛看到一些好日子,你們就開始飄了呢?
國公?
什麼是國公?
你們覺得這是殊榮功勳,卻不知道,這是火爐子,是催命符!
德不配位,人是會膨脹的,而人一旦膨脹就極容易犯錯,犯了錯就得承擔錯誤帶來的後果。」
看着眼前這幾張年輕熟悉的臉龐,每一張臉上都滿是英氣。
駱永勝已經很難把這些面龐和自己記憶中當年的面黃肌瘦、惶惶不可終日聯繫到一起了。
「今天你們求一個國公的爵位,求一個王的爵位,孤給了,那以後呢?
成武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做了趙國公之後打算幹什麼,你不說,孤來替你說吧。
你做了趙國公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請客喝酒,大擺慶功宴對吧。」
知子莫若父,駱永勝一句話便說的成武垂首不語。
「喝酒好啊,若是喝酒的時候還能有一大堆人吹吹捧捧那更是美極了,孤不用猜都敢肯定,那時宴上定會有人和你說,『等將來二公子您再立一些功勳,這趙國公就該晉趙王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問我要,你說你爹是允你還是應該拒你呢?
拒了你你心裏難受,允了你你就該膨脹到沒邊了。
你性格本就蠻橫,脾氣火爆,趕等你成了王,你眼裏還有律法、規矩、約束嗎。」
說完了成武,駱永勝又訓斥起永捷來:「你心裏那些個小算盤,真當我這個當大哥的看不懂嗎,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現在孤就告訴你,內閣那邊耿百順、魏稟坤還有成文,求的都只是一個侯,至於寇凖,一個爵位都沒請。
說是寸功未立,無顏請封。
人家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伸手,什麼時候不該伸手,知道什麼叫低調做人,踏實做事。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把心思放在該幹的事上嗎,孤做什麼,怎麼做,當不當皇帝,封哪些人需要你來替孤操心嗎?
你要是真想操心,覺得自己能操好這個心,孤就把王位讓給你做,如果不能,謹慎一些、本分一些,不該你想的別去想,不該你做的別去做。」
這次駱永捷搞出的爵位請封表,說到根子上,還是那個詞。
膨脹。
駱永捷已經膨脹到想要來教駱永勝該怎麼做事了。
勸進、封國。
這哪一件是小事,哪一件事後者都得謹慎對待,什麼時候用得着前者來操心了。
「大哥,臣弟知道錯了。」
駱永捷跪直了身子,老老實實向着駱永勝垂首道:「臣弟這些年確實在身邊那些奉迎拍馬的話中逐漸狂妄了許多,行為失矩,舉止不端,更妄行僭越之舉,愧對大哥多年教誨。」
這一刻的駱永捷也確實驚醒了,因為他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老趙家那兩兄弟!
如果自己再這麼膨脹下去。
金匱之盟、燭影斧聲?
這種事不能想,一想,駱永捷就遍體生寒,尿意升騰。
「封爵的事看來是急了,導致你們個個心裏像是長了草,這樣,先打住吧,文武方面都暫時停下來,等將來統一山河之後再說。」
駱永勝捏了捏眉心,疲憊不堪。
「你們都走吧,忙該忙的事情去,孤不想在下一次出征前再聽到相關此事的聲音。」
「是,臣弟(兒臣)告退。」
五人如蒙大赦,趕忙從地上爬起來,腳底抹油離開的飛快。
等這群人都走罷了,駱永勝才嘆口氣,衝着身後的屏風道。
「孤忙,平日裏你要看管好這些弟弟。」
屏風裏轉出一人,正是成文。
後者作揖拱手:「父王放心,兒臣謹記。」
駱永勝站起來,搖頭離開。
「尤其是成武,你要看好,一定要看好。」
成文默然不語,只是衝着駱永勝離開的方向,躬身一禮。
第二百六十章:提醒和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