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墜下,被地平線斬斷了一半,僅剩的餘暉撒在了長沙城外的嶽麓山上。
這餘暉越來越淡,最終徹底被黑夜侵蝕,深邃幽蘭的明月接替了金烏,成為了這片天地的主宰,卻小氣的只撒下了點點斑駁的月光,讓觀望的人只能窺到這片天地朦朧的美。
詩人的請調讓他們可以寫下動人的詞句和絕美的文字,但對於一個軍人來說,這種環境絕不是抒發文采,拽弄文字的好地方。
尤其是一個高級軍官。
帶着三萬大軍孤軍冒險來到長沙,入夜後的駱永勝甚至不敢睡覺,就坐在臨時的帥府內閉目假寐,時刻等着外放的哨騎為他帶回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長沙周遭有沒有宋軍?
錢東良的武岡軍是不是都在永順地界還沒有回來。
大宋的後勤輜重除了長沙這一個點之外還有沒有第二個?
湘江上有沒有偽宋的水軍?
為了求證這些消息,駱永勝等了足足一天一夜,靠着數百名哨騎錯亂的情報匯總,駱永勝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獻城投降的葛鎮沒有騙他,錢東良為了鎮壓湘西各族的叛亂,把所有的軍隊全數帶走,長沙周遭已經沒有任何成建制的宋軍。
即使有,也不過是地方州縣常備的廂軍而已。
就連武岡軍的成分都要打一個問號,何況地方的廂軍。
至於趙宋的水軍那就更沒有了,湖南這地帶本來是有一支洞庭湖水軍,這不是因為駱永勝的原因被抽調離開,一蒙頭扎進長江順游東去封鎖長江了。
有了這些消息,駱永勝心裏便踏實了不少,但也顧不上哈欠連天,又開始收集在湘西君衛隊傳遞迴來的各部族消息。
按照駱永勝的要求,在湘西的君衛隊喊出了旗幟鮮明的口號。
「地無分南北,人不分漢夷。」
大家都是炎黃後裔,具為中華兒女,這也是駱永勝拿來團結土家族、苗族、彝族以及生活在貴州地區星羅密佈十幾個少數族群的誠意。
只要大傢伙合起力來推翻趙宋,那麼什麼事都可以坐下來慢慢協商,稅賦、徭役、土地哪怕是律法,都可以向不同的習俗妥協,這就類似明清時代的鄉約性質。
對這些少數民族,駱永勝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書同文,話同音即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以尊重各族習俗為基礎來探討磋商。
在這個交通落後的年代,想要完全同化這些少數族群壓根不現實,哪怕再過一千年到了後世都還得循序漸進呢,駱永勝也不會做白日夢,只要書同文、話同音,把度量衡做到統一標準,實現文化大統一,駱永勝就很知足了。
他的誠意給的相當足,永順土司的大首領彭安在得知駱永勝已經攻取了長沙之後,立刻把自己的長子彭志派做使者出使長沙。
「只等剿滅武岡軍,我父親便說服湘西各部族,尊楚王為君,世代效忠。」
「長公子太客氣了。」
駱永勝扶起了跪地表忠的彭志,熱絡親切的說道:「湘西各族只是文化習俗有所差異,到底都是咱中國人,是自家人,等湖南克定,汝父必為湖南右布政使,同時湘西土家、苗、彝等各族十年自治,不繳稅、不納貢、不服徭。」
十年自治和三不政策就是駱永勝為湖南一眾少數民族土司準備的見面禮,這份見面禮足夠豐厚,喜的彭志連呼大王厚恩。
「都說了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還說什麼恩不恩的。」駱永勝笑着擺手:「偽宋無道,歷年來盤剝壓榨各族子民,孤奉天起事、弔民伐罪為的就是讓天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今長公子既親身來長沙,則可與孤同領大軍,征討武岡軍。」
有彭志這位永順土司長公子親自做帶路黨,駱永勝的軍隊在踏入到湘西地帶後可謂是一帆風順,走到哪都有山民樵夫引路避障,雖說沒有簞食壺漿卻熬了幾十鍋的驅蛇避蟲的秘方,讓三萬大軍少卻了蛇蟲瘴氣的威脅。
這些東西的價值可比簞食壺漿要重要多了,三萬大軍如履平地一般開赴湘西,神兵天降出現在錢東良和武岡軍的面前,並且配合彭安包圍了武岡軍。
「投降,還是死!」
一封駱永勝的親筆信和着響箭送進了宋軍大營,被親兵拔下轉呈到了錢東良帥案之首。
「自古文臣死諫、武將死戰,錢某人世受朝廷恩賜爵祿,焉可做無君無父之禽獸,駱逆欲勸本帥投降那就是痴心妄想!」
錢東良升帳點兵,當着十幾名軍中從將來了一手拔劍斬案的戲碼:「誰敢言投降,當如此案。」
「願隨錢帥死戰。」
大傢伙齊喝願意死戰,可真等退了帥營,卻也個個心懷鬼胎,三兩成群的湊到了一起。
「他錢東良的妻兒老小都在東京城裏,他要投降可就一家全死光了,咱們的家眷可都在長沙呢,現在狗日的錢東良為了他一家老小的命要害死咱們一家老小,這他娘的叫什麼道理?」
要不然怎麼說這天底下的事最怕的就是一句憑什麼。
憑什麼你錢東良為了妻兒老小的命就得犧牲人家的妻兒老小,誰他娘欠你的不成?
要是這場仗能打贏,大家都是軍人也就要點臉了,可現在左右怎麼看都不像能打贏的樣子。
「長沙一丟,則軍中的後勤補給便就斷了,最多十天軍中將無米下鍋,若是敵圍而不攻,光餓也把咱們這三四萬人給生生餓死。」
後軍押官心裏有數,一味的躥跳,但句句的意思都指向不願意打仗:「更何況自打入了山以來,軍中已經有大幾百將士因為瘴氣鼠疫病倒,風寒腦熱之疾橫傳,軍無鬥志,這還怎麼打。」
幾人彼此看看,都相互明了,倒有一人遲疑着。
「那投降能成嗎,天武軍兩萬多人投降可是被駱逆刀刀斬盡、個個殺絕,現在兩萬多顆腦袋可還在長江邊上築京觀呢。」
「那能一樣嗎。」有人瞪了眼:「天武軍那群畜生屠城幾十萬,犯了滔天的血海冤孽,人家豈有不報仇的道理,咱們啥時候殺過江南六州的百姓?」
「是啊是啊,咱們跟駱逆...楚王又沒有什麼冤讎,而且今早楚王王師不是陣前喊話說了嗎,自入長沙之後,不傷一草一木、一人一畜,這是仁義之師不殺降俘的。」
有幾人為駱永勝說着好話,這便讓大傢伙更為動心,最後還是一個年長些的副將拍板定了調子。
「咱們統一一下意見,降還是不降?」
幾人看看,便都點頭:「降!」
「那好。」
副將目露凶光,抻頭小聲道:「今晚子時一過,咱們帶着親兵殺進帥帳,斬了錢東良的腦袋帶大軍向楚王投降。」
一片倒抽涼氣之聲頓起。
大傢伙本以為是入了夜派人與駱永勝暗通款曲,只等約定好個時間開營獻降,萬沒想到副將竟然要殺錢東良。
「降將還分三六九等呢,咱們斬了錢東良那就是為楚王立了功,那楚王還能殺咱們不成,屆時楚王賜下金銀錢帛,日後不想從軍了,也可回家安享餘生。」
眾人動了心,思忖許久後咬牙。
「幹了!」
是夜,武岡軍大營之中喊殺聲驟起,至凌晨方止,隨後營門四開,數萬武岡軍放下兵刃,走出寨牆跪地納首。
「伏請楚王饒命!」
第二百章:地無分南北,人不分漢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