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二子這是回家啊。」
「嘿嘿,今年這個年能回家過了。」
「真羨慕你,竟然能趕上成為第一批放年假的。」
這是南昌城外的軍營,一個背着行囊的年輕男人走出營地,身後是站崗值哨袍澤羨慕的眼神。
臨近過年,駱永勝跟嚴真討論過這個問題,那就是要不要給當兵的也放個假。
少時從軍征,八十始得歸是這個年代當兵的真實寫照。
若是地方廂兵還好,因為是就近駐防,南昌的兵就守南昌、蕪湖的兵就守蕪湖,所以即使沒有假期,只要當官的不查,也可以偷偷摸摸的回家。
但這樣又會帶來一個問題,那就是紀律的嚴重散漫,所以兩宋時期的廂兵戰鬥力,簡直堪稱是慘不忍睹。
而如威虜軍這般駐守北地的,常年都在三關一帶防備契丹,責任干係重大不能擅自離開,加上故鄉離着也遠,就算是回鄉來回也要數月,時間上往返也很難來的及。
另外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古代的邊軍成分中,有一定比例是充配的罪軍,要是放了假,人家扭頭就跑,從此杳無音信你也只能幹瞪眼。
故而正規軍一直難以得假。
可討逆軍的成分跟趙宋的邊軍那顯然是不一樣的,即使打下江西全境,駱永勝也沒有把監牢裏的罪人都釋放出來編入軍中以此擴充實力,該服刑的罪人依舊是罪人,讓這種貨色來當兵,顯然無法提高軍隊的戰鬥力,還會拖累大軍。
萬一打了敗仗,這些囚徒軍必然會頃刻譁變,動搖軍心。
基於這一情況,駱永勝跟嚴真兩人正經討論了一次,給不給假?
鑑於討逆軍大多都是江西本地人,且有不少都是沒有家室的孤寡之人,給假期,也不過是入城玩些日子,放鬆一下,最終達成了一個共識。
給!
一年批半個月的假,同時將全軍分成二十四批,一個批次一個批次的放假,前一個批次的回到軍營銷假後,第二個批次就可以離開軍營了。
二子是個幸運兒,因為他恰巧排到了第一批次,又恰巧逢了過年,這次放假,使得他可以回到家鄉,陪着父母親人一起過年。
因此離開軍營的二子,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悅之情。
「好事成雙啊。」
踏在歸鄉的土地上,二子又伸手從懷裏取出一封信箋,翻來覆去的看,臉上的喜色更甚三分。
這是一封落款為君衛隊的批准信。
批准二子加入君衛隊,考察期三個月。
自從駱永勝示意嚴真,君衛隊可以大規模擴招,並且接觸軍隊發展將校士兵加入後,君衛隊就開始在討逆軍中大規模的發展成員,平時訓練中表現突出的、戰時有立功表現得都可以申請加入君衛隊。
而二子就是其中之一。
很幸運,他的申請得到了批准,嚴真親自給他回了信,批准他的申請,只要三個月內他不因為違反軍紀受到處分,歸鄉期間不觸犯地方的行政律法,那麼就將正式成為君衛隊的一員。
那將會是他人生履歷中最有濃重色彩的一筆。
不僅在兵餉外可以額外領取一筆君衛隊的薪俸,便是日後立了戰功,也會比其他的袍澤更快、更容易獲得提拔。
「等入了君衛隊,我就可以當伍長,到時候把老家的地賣了,加上自己存的錢在南昌城裏買間屋子,把爹娘都接進城裏來住。」
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美好,二子越想便越覺得開心,連着回鄉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沒兩天的功夫,老家的村子便隱約可見。
張吳村,就是二子的家。
「繞過前邊這個小山頭,就到家了。」
離着家越來越近,二子頓覺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把肩上的行囊挎緊,小跑起來。
恰在此時,二子的眼睛餘光晃了一下,這讓奔跑中的二子停住了腳步。
那是一道林蔭間折射出來的反光。
久在軍營之中,二子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兵刃的反光!
自己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樹林中怎麼會有兵刃的反光,怎麼會藏下當兵的呢?
心生疑惑的二子偷偷摸了過去,他會爬樹,三兩下就上了一棵大樹之上,躲在樹冠里一看,嚇得瞪大了眼睛。
樹林中,赫然有一隊十幾人的官兵,此刻正各自倚着樹幹休息,身邊立着刀劍,在樹葉中散碎揮撒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偽宋朝廷的天武軍殘部!
當初天武軍五萬人駐守南昌,三萬人守備長江,兩萬人分成十幾個隊伍南下贛南掃蕩,搜尋駱楚的殘部,駱永勝在龍泉五指峰殲滅了雷有終的五萬大軍,又驅逐走了守備長江的三萬人,可江西當地還有一萬多天武軍負責掃蕩的殘部沒有清除呢。
這些朝廷的兵大部分輾轉逃回江北,小部分逃亡他處,但也有一部分留在了江西當地,藏匿深山之中從此落草為寇,靠着打家劫舍為生。
怎麼辦?
二子看看家鄉的方向心頭猶豫起來。
如果自己現在裝不知道回家的話,固然可以過上一個好年,但這支藏匿起來的賊軍就會離開,繼而就會有別的正準備過年慶祝的村莊或者山戶樵夫人家遭受到傷害。
二子陷入到了抉擇中。
「想要加入君衛隊,就必須忠於君父、忠於大楚,要有一顆無私無畏的勇敢之心,遵守律法、遵守紀律,事事做軍民之表率。不可傷害百姓、不可徇私枉法。」
在腦子裏,二子想起自己當初打申請希望加入君衛隊時,一名君衛隊成員向自己說的話。
那個時候自己的回答是鏗鏘有力的。
「可以做到!」
摸了摸懷裏的批准信,二子咬牙,貓腰下樹,而後繞着這山腳向着與家鄉相反的方向離開,尋了往縣城去的路,火急火燎跑進衙門口。
「你說張吳村附近有一支藏軍?」
縣衙現在還沒有縣令,臨時主事的就是一名君衛隊的成員,叫孫斌。此人聽到二子的匯報後也是大驚。
「得剿滅這十幾人,不然時逢過年,這十幾人的小股賊軍在,會傷害百姓的。」
事不宜遲,臨時主事的君衛隊成員把駐守此縣的討逆軍召集起來,帶着兩個隊一百人,在二子的引領下迅速撲向藏匿點。
可是趕等到了卻是撲了一個空,只看到一堆早已熄滅的篝火。
「木炭尚溫,人跑不遠。」
孫斌蹲在篝火旁以手輕觸,感受着指尖的溫度馬上起身:「以什為單位,搜!」
一百人分成了十個什入山林中開始搜尋工作,孫斌也在這時看向二子。
「這裏的事交給我就行,你回家去吧。」
熟料二子卻不願意走,反道:「請營官給在下一把刀,我也要參與搜捕。」
孫斌皺起了眉頭:「搜捕可是有危險的,你現在放了假,可以回家安心過個年,何必參與。」
二子取出了懷裏的批准信交給孫斌,大聲道:「想要加入君衛隊,就要忠於君父、忠於大楚,要有一顆無私無畏的心,所以,在下不怕!」
「好!」
孫斌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遞給二子:「你的武器留在了軍營,那就用我的,你想要參與搜捕的任務我批准了。」
「多謝營官。」
二子開心的接過刀,跟着隊伍走進了深山之中。
搜捕進行的非常順利,二子所在的隊伍一路摸索,很快便在山林北十里的地方發現了這支天武軍殘部,而同樣的,這支賊軍也發現了二子等人。
兩支隊伍,狹路相逢。
帶隊的什長喝了一句『放下武器投降』,但顯然這支殘軍並沒有這個打算。
誰都知道駱永勝在南昌殺了兩萬多宋軍俘虜,即使是投降也一樣是死路一條。
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戰鬥便在倉促間打響。
十五六名宋軍和連着二子在內的十一名討逆軍拼殺在了一起。
一方是困獸,一方是肩負血海深仇的復仇軍。
這是一場互相之間都不會留情的拼命之戰。
如同兩隻飢餓了數天的猛虎,彼此間都恨不得殺死對方來填飽自己的肚子,故而下起手來刀刀狠辣,招招斃命。
二子不可避免的負了傷,身上足足挨了七刀,渾然如血人一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但他卻笑的很自豪。
因為在這場戰鬥中,他一個人就擊斃了三名宋軍!
同樣受了傷的什長把二子摟在自己懷裏,不停的同二子說着話。
「好兄弟,咱們贏了,咱們把這伙宋軍殺光了,你堅持住,堅持住,老子馬上就送你回城醫治,明天,明天你就能回家過年了。」
樹林中的腳步聲越來越密集,終是孫斌帶着人手趕到,看到負傷的兩人和一地的屍體,忙快步走來,俯下身子要攙扶起兩人回城。
二子的身子猛烈打了個顫,鮮血打嘴裏咳出,抓住孫斌的手。
「咳,營官,在下怕是活不成了。」
「放屁!」孫斌哆嗦着嘴唇罵了二子一句,把後者小心翼翼的扶起來背到自己的身上:「這都是皮外傷,你不會死,不會死的。」
趴伏在孫斌背上的二子不停的咳血,順着孫斌的肩甲流了孫斌一身。
「營官,我沒有丟君衛隊的人吧,你知道嗎,當我知道我的申請被批准後,我有多麼的驕傲,能夠加入君衛隊,那是小人的榮幸。」
話說道後面,二子的聲音已經如蚊蠅般微弱,隨着最後一個音節吐出,二子的腦袋垂了下來,就搭在孫斌的肩頭上。
孫斌停下了腳步,繼而邁出更加堅定的步伐向前走。
他要把二子送回家!
「兄弟,你會是君衛隊的驕傲,君衛隊以擁有你這樣的成員而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