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嶺的南口,一隊官兵出現在了這裏。
隊列有些雜亂斷序,行進間別說步伐一致了,甚至連做到維持個基本隊形都做不到。
與其說這是一支軍隊,倒不如說是幾個三三兩兩的小團伙相約一道出來踏青,只是各自手裏提着的刀壞了這風景罷了。
張大發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他是這支隊伍的隊頭,官名就叫隊頭,領導着手底下這四十多名軍士。
跟宋朝官制一樣混亂的便是宋朝的軍制。
雖說有國家嚴明定下的軍制,但那只是針對正軌的禁軍,壓根不關心廂軍序列。
按照規制,宋朝的軍隊理應是『三人一小隊、三小隊為一中隊、五中隊為一大隊,另有押官、隊頭、副隊頭、左右護旗,合五十人。而後兩大隊設作一都、五都設作一營、五營設作一軍、十軍設作一廂。』
可基於地方而言,僅說洪州團練,編制是四個營,理當為兩千人,但是四個營的編制有了,實際上卻只有十二個都的廂軍,也就是一千兩百人左右。
是吃空餉嗎?
那倒不是,純粹是因為早前鎮南軍在的原因。
鎮南軍是正八經的朝廷經制禁軍,他在,洪州就沒必要繼續維繫一支兩千人的地方軍,這些地方軍唯一的任務就是打雜。
於是乎出現了所謂的城門都、雜作都、豢馬都、淨街都、宵禁都和火都。
好好的地方軍變成了專門負責伺候鎮南軍的家僕,那還養那麼多閒人幹什麼。
裁汰掉老弱病殘,留下個千八百號也就夠了。
反正也是爹不疼、娘不愛,編制自然更加混亂。
有的都不滿員,可能只有六七十號,有的呢就超編,能有一兩百人,都成。
人數最多的呢是火都,也就是早前負責給鎮南軍做飯的火頭兵。
進火都好啊,荒旱年餓不死手藝人更餓不死廚子,這群火頭兵天天在後廚待着,不僅隨時可以借着職務之便大快朵頤,順帶手也能剌下一塊肉來揣回家,有吃有喝有拿,自然是很多人削着腦袋都想進。
結果鎮南軍一北上,兩百多人的火都上下傻眼了。
要伺候的大爺們都走了,他們這些當兵的怎麼辦?
難不成進城找家酒樓飯館幹個兼職?
吃着朝廷的糧餉哪裏有閒的機會,這不,追剿土匪的任務便來了。
而張大發成了『前鋒。』
誰讓是他第一時間發現的匪蹤呢。
「從地上的腳印來分析,估摸着土匪能有個二三十人,跟碼頭那些被搶劫勒索的漕力口述倒是差的不多。」
張大發以手遮額打量着眼前的亂石嶺,口中念念有詞道:「匪徒進了這亂石嶺,一時半會怕是很難尋出來,不過咱們也不能貿然分兵,免得被個個擊破,傳令各隊緊湊陣型,小心行進。」
雖說根上其實就是一在軍隊裏做飯的廚子,但是身為隊頭的張大發在此刻拿出來的派頭,卻比侯秉忠還要足分不少。
仿佛他不是在追剿土匪,而是指揮千軍萬馬打一場定鼎江山的史詩戰役一般。
入伍十幾年了,這還是張大發最接近打仗的一次。
別管對手是軍還是匪,只要是拿刀的,都值得他張大發謹慎對待,將這亂石嶺當做戰場。
他是謹慎了,可手下的兵卻全然沒有這個覺悟,個個念叨着晚上要到哪裏去開心,而後摸着懷裏的價券傻樂。
來之前三勝商號專門來了人,給他們一人送上一張五百文的價券作為犒軍的報酬,寄希望於大傢伙能夠拿人手短,盡心剿匪。
還是當兵好啊,這不比兼職當廚子賺的多。
還是那松松垮垮的陣容,張大發的隊伍順利進入到亂石嶺當中,一通瞎轉悠,摸尋了將近一個時辰,大傢伙可就走累了,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眼下可是四月天,日頭已是逐漸火辣了不少。
「隊頭,歇會吧。」
副隊頭向張大發請示了一句,但還沒等後者下令同意呢就已經一屁股坐到了一塊石頭上。
這裏是戰場又不是廚房,張大發這位廚師長說了不算。
沒毛病。
「都小心點,留兩個小隊爬高點把下風,提防一點。」
張大發雖也坐下喝水,倒還懂得三分兵事,知道安排人去警戒哨衛,可哪裏有人去幹這份苦差事。
幾個小隊相互推諉,卻是說什麼都不願意再去爬高上低。
爬山那是多危險的事啊。
而且爬的高離着日頭就近,那豈不是更熱。
「隊頭勿要多慮,便是土匪真的在,見到咱們也必是望而遠遁。」副都頭寬了張大發的心:「自古哪有匪見官不哆嗦腿的,就咱們這身甲衣,便足夠嚇得土匪們魂魄離體了。」
說罷拿出水壺遞給張大發。
「喝口水止止渴。」
「也是。」
找了近一個時辰都沒有敵人,料想應該是跑的沒影了,張大發也不在多想,接過水壺,卻是先兜頭澆下些許。
閉着眼,享受着這舒適的清涼。
「天是熱啊,這水壺裏的水都曬熱了。」張大發閉目念叨,幾滴液體就流進了嘴裏,他倒是不嫌棄自己臉髒,舔舐下去。
「怎麼都變味了,還有點腥臭。」
疑惑的張大發睜開眼睛,而後整個人便傻了。
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副都頭還站着,但右臉的眼睛下卻多了個東西。
一支滴血的菱刺箭頭!
而這支箭的尾部翎羽,則在副隊頭的後腦顫抖。
這一箭,竟是生生射穿了副隊頭的腦袋,貫穿面頰!
「啊!」
「噗通」一聲,副隊頭還沒倒呢,張大發卻是先一步坐到了地上,褲子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濕掉一大片。
他的尖叫聲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驚恐而渙散的瞳孔中掠過一點寒芒。
寒芒逐漸清晰。
那是一支箭。
張大發的聲音消失了。
這支箭矢正中他的左眼,深深扎進了張大發的大腦里。
鮮血,在張大發的腦後蔓延,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
越來越多的尖叫聲開始響起。
這群由男兒組成的軍隊在此刻發出了比琴樓姑娘還要刺耳的聲音。
弓箭在天空穿梭,一道又一道身影也開始出現。
「殺!」
一個臉帶面甲,僅露出眼睛的男人蹦出,手中拿着一把有些形似唐橫刀的長刀第一個衝進了這群廂軍之中。
第一刀揮下,便有一顆滿面驚恐的人頭沖天飛起。
「殺!!」
越來越多的喊殺聲交替響起,近百名穿着一般無二的『匪軍』加入到戰場之中,刀鋒揮舞間,收割着一條又一條驚恐的人命。
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屍體,鮮血匯成了溪流順着亂石林立的縫隙流淌,亡魂遊蕩於天空,望着自己的屍體哀鳴悲切。
「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