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所謂成功學培訓班開課之前,駱永勝就已經仔細甄別了一次入學的名單。
成功學與日常任何一種學科都不同,想要取得最好的現場教學效果,就必須要甄選學生,不存在有教無類,更不能因材施教。
準確來說,成功學是因教選材。
按照一期培訓班一百個人的錄取數量,駱永勝先安排了三十個『自己人』。
城外瓦石莊周遭附近他這一年陸陸續續建了不少新村落,收容的都是從四川逃難出來的難民,從這些人裏面,駱永勝挑出了三十個二十餘歲的小伙子進入這期培訓班。
這三十人才是核心,是關鍵。
而後剩下的七十個名額中,駱永勝還給魏稟坤、褚季兩個在自己府上教了一年多書的秀才安排了名額,包括侯秉忠的兒子侯熙,自己的商業夥伴侯三,這些都是學員的組成部分之一,另外還有一個特別的學生不在名單內,但會喬裝打扮裝成護衛旁聽的侯秉忠!
最後的六十六人,才是從城中數千名報名者之內進行挑選。
青皮無賴二十人,一般家世的普通人二十一人,商賈家庭、小官小吏家庭的挑了十人,最後的十五人則全是自幼孤苦伶仃,大了給商人市坊里做工的工人學徒。
身世背景各不相同,但都是年輕人,歲數小的駱永勝不要,大的也不要。
按說年紀小的更好蠱惑哄騙,但駱永勝沒那個時間再去慢慢培養了,二十來歲血氣方剛這個歲數的,正正好。
開班的地點就在城中,離着三勝百貨商場不遠,早在半個月前要開班的消息放出去之後,這個宅子就被駱永勝買了下來,並簡單的改造了一下。
一個有些類似於後世的教室。
除了沒有黑板和多媒體,其餘的,講台、桌椅都一般無二。
等駱永勝到的時候,教室內已經坐滿了此次被選中的一百名學生,整間屋子內吵吵嚷嚷的厲害,還有些一看便是刺頭,騎坐在桌子上吆三喝四,說話間語氣狂妄的很。
這些都是洪州城內的地痞潑皮。
「駱員外來了。」
一聲喊,教室內頓時安靜下來,但還有零星的嘈雜聲,恰是這些個潑皮。
這年頭能做潑皮的,大多還都是家裏趁點底子才有資格做,不然官法如爐,尋常窮苦家的孩子犯丁點事就被按個由頭髮配從軍了,哪裏還有資格待在本地當青皮混混。
家裏有點實力,平日裏又懶散慣了,指望這群青皮能服駱永勝,難度有些大。
不過駱永勝對此倒是很有對付的心得。
「不願意聽的,不老實的都可以離開了,從此富貴與爾再無關係。」
「小爺不聽,但小爺也不走,你能奈我何?」
也有這種混不吝擺明就是找茬的,人數不多也就三四人。
「呵呵。」
駱永勝笑笑間揮手,七八個家中的家丁就沖將上來把這幾人摁倒在地。
「姓駱的,你敢動武?」
誰也沒想到身為『學師』的駱永勝竟然會用這麼粗暴的方式來形式,一時間都看傻了。
「你們來前家裏人都沒告誡過你們嗎。」
駱永勝有些奇怪,今日這堂課竟然還會有人來砸場子,還拿他駱永勝當剛來洪州那陣嗎?
他現在頭頂上可還頂着洪州都水、監功曹的銜呢,是官!
「扔出去,別在這礙眼。」
駱永勝可不是什么正經的教師,還講一個以德服人,感化學生,舉凡說自己是教成功學的,心都黑透了。
要不是怕嚇着其他人,這幾個鬧事的潑皮無賴,駱永勝非把他們的嘴抽爛不可。
趕走了添堵找茬的混子,課堂的風氣便肅然一清,雖然留下的還有不少青皮,但這些可不是誠心只為找事來的,他們來到這裏,根上的原因還是為了從駱永勝這裏學到點東西。
能成功,誰不想?
「今日大家來這裏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學習,學習如何使自己走向成功。」駱永勝走上講台,吸引着剩下九十六人的目光,侃侃而談:「有人會說,想當官進修儒學,想做將軍進修兵學,再不濟的做個商人,也有專門的經商之學。
這些學說都可以使人走向成功,那這成功學又是什麼?
很簡單,成功學是一門教會大家如何快速走向成功的捷徑學科,悟懂了成功學,你們再去參悟其他的學科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來聽課的這一百位學生中,但凡有一個不是迫切想要成功的,都能一耳聽出駱永勝這番話純粹是在放屁,比如站在邊沿處的侯秉忠。
學完你這個想當官還得去讀儒學、進科舉,那何必廢這個功夫多此一舉。
正是因為聽着好笑,侯秉忠反而認真起來。
這麼扯淡的學說理論,他倒是真想看看駱永勝是怎麼舌綻蓮花騙到人的。
「在正式的講課之前,我要先跟大家說一個故事,一個我親身經歷的故事。」
駱永勝的語調不快,吐字清晰,保證了每一個學生都能聽的清楚。
「大家都知道我是河北定州人士,南下來的洪州,這一路上頗多見聞故事,有一件事我記憶猶新,那是在過了揚州之後,我到過一個村莊。
當我帶着我的弟弟,家中的幾個下人到的時候身無分文,又不好厚顏討飯,便提出用幫助勞動來換一口糧食,得到了村老的允許。
我耕作的那一塊地,契主叫大山,是一個看起來非常憨厚的漢子,還很健談,但是生活卻過得不是很好,三十多歲了還沒有錢娶媳婦。
每年的產出去掉吃喝,再交賦子、丁錢就基本上剩不到什麼了,他的父母在他只有十幾歲的時候就是因為沒錢看病才故去的,這十幾年來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聊天之初,他一直因為回憶這段過往而痛苦、難受,但是當一個懷孕的寡婦進到地里後,他反而變得開心起來。」
教室內非常安靜,沒有一絲雜聲,只有駱永勝那不急不緩的語調在持續響起。
「這個寡婦是嫁到他們村裏的,嫁到之後沒多久,丈夫就應了朝廷的徭役去做工,可惜客死他鄉,也就在他丈夫的死訊到了沒多久,這個寡婦就懷了身孕,村裏面風言,說不定孩子是誰的呢,背後都惡意揣測着,笑話這個外鄉的寡婦放蕩成性。
大山這位憨厚的,三十多歲的光棍漢一邊嘲弄這個寡婦,一邊卻又露出垂涎嚮往的神色,當時我便看得出來,他很希望這個寡婦能像他們村里風言風語中那般,是個蕩婦,這樣的話他或許就有機會一親芳澤了。」
說到這裏,駱永勝的語調開始逐漸加快,聲音也慢慢提高起來。
「毫無疑問,大山是一個不幸的人,因為貧窮他失去了自己的爹娘,也是因為貧窮,讓他直到三十多歲還是一個光棍漢。
但是有一個疑問,我想讓大家來想一想,是什麼讓這麼一位不幸的漢子情緒突然變得好了起來。」
這年頭的課堂紀律顯然要比後世好的太多,所有學生沒有一個人在駱永勝沉默後嘰嘰喳喳,駱永勝看了一眼魏稟坤,後者明悟接話開口。
「是那個更加不幸的寡婦。」
駱永勝滿意的點點頭,給了魏稟坤一個讚許的眼神。
「沒錯,是那個遠比大山更加不幸的寡婦,是因為這個寡婦的出現,讓本來在回憶中痛苦的大山反而心情變好了。
這一點,很值得我們去深思。
為什麼看到比自己不幸的人時,大山會覺得開心呢?
在我們去思考這個問題之前,我先告訴大家當時我在做什麼,我在耕種,在鬆土刨地,就在不停笑話寡婦的大山身旁。
如果我不幹活,那麼當天便吃不上飯,嘲笑和觀看別人的不幸並不能夠替代糧食填飽我的肚子。
可是在大山那裏,他更熱衷於把時間用在觀看別人的不幸上。
那麼這便有了答案。
因為大山這個漢子他的人生充滿了苦難,所以他需要精神上的慰藉,而這種毫無意義的慰藉來自於那些比他更加苦難的人。
只有當看到這些比他還要苦難的人時,他才會得到一種快感,一種麻痹他自己,讓他得以暫時逃避現實躲進幻覺或者自我安慰中的快感。
大山從來不去想他為什麼一直打光棍娶不到媳婦,也不在去想為什麼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處於苦難當中,每當他痛苦的時候,他已經習慣了去尋找那些比他更加痛苦的人,而後站在高處開懷大笑!」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駱永勝的語調已經高亢起來,字字話語中滿是斥責之聲。
「我在隨後斥責了大山,但他卻告訴我,這個世道太難了,不是他不想振作,而是艱難的生存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那麼我想問問你們,到底是多麼艱難的生存,才讓我們開始尋求以這種毫無意義甚至是卑劣的方式來麻痹自己!
我們正在把自己帶入深淵,正在一步步的滑落進更加苦難的絕望,但我們沒有看到,因為總會有比我們更加苦難的人會不停的出現,等待着我們去嘲笑!
每當我們看到這些更加苦難的人時,我們就看不到深淵了,看不到自己正一步步的墜入何種可怕的絕望之中。
這就是我辦下這堂成功學的原因所在,我不是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幫助你們走向成功,而是要讓你們逐漸的看清深淵。
又不僅僅只是讓你們看清,更希望你們越過深淵並且征服深淵!」
說到最後,駱永勝已握拳半舉,慷慨有力的陳辭。
「你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我,而絕不應該成為大山。」
教室之內頓時掌聲雷動。
鼓掌這種表達心情的方式雖有了上千年的歷史,但時下在洪州流行的主要原因還是駱永勝當初幾次三番聽老孫頭說書起的頭,以至於此刻他的話音落下,滿堂學子皆如此。
駱永勝錯了一下眼神,看到了同樣在鼓掌的侯秉忠。
兩人的眼神在這一刻對上。
後者的神情很嚴肅,滿臉寫滿的深思。
未必是駱永勝的發言觸動到他,也可能這位浸淫仕途多年的老兵,如今的將軍聽出了更多的弦外之音。
後面的課,侯秉忠已不再聽,半途的時候便離去。
他覺得需要找個時間。
跟駱永勝好好的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