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八百里急報。」
小宦官的這句報呈聲響起,打斷的不只是趙恆的發言,同時也打斷了滿朝文武的思緒。
朝廷敗了!
僅在這瞬間,寇凖心裏便咯噔一聲,猜到了結果。
急報、捷報。
如果是勝仗自然是捷報,只有敗仗才會報急。
轉頭看看那個宦官,果見後者一臉的蒼白驚色,算是坐實了寇凖心中猜想。
但是,怎麼可能會敗呢?
反賊不過一萬,朝廷可是三路兵馬十三萬大軍啊。
寇凖聽了出來,可趙恆卻沒聽明白,他還沉浸在王欽若那本天書吹捧的喜悅之中呢,聽到洪州有軍報送來,甚至喜氣洋洋的把宦官召了進來。
「讀,讀給滿朝文武聽聽。」
看着一臉興奮的趙恆,寇凖心一橫站出班列,搶在宦官哆嗦着手攤開軍報前搶了過來,展開來看,觸目驚心。
但當下寇凖的面色卻是毫無變化,躬身道:「稟陛下,洪州之戰尚在僵持階段,興國軍請旨,江南雨季連綿軍中兵甲多有生鏽,可否多發些兵器甲冑過去。」
眼下趙恆大病初癒,又是當着滿朝百官的面,寇凖實在是不敢把真實情況報出來,唯恐讓趙恆一時下不來台氣血攻心。
除了君臣之情,還有一份老友之情啊。
再說了,這麼大的事哪有當朝報出來的,屆時文武官員議論翻天,金殿不就成戲台子了,還有什麼禮法體統。
寇凖想打岔過去,一旁的王黨官員卻是站了出來。
能察覺出端倪的,可不僅僅只有寇凖一個人。
「陛下,既然是八百里加急,必然是滔天的大事,還是讓寇相如實稟告吧。」
這話說的,趙恆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面色嚴肅起來。
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看着寇凖,一字一句的說道:「寇卿,軍情如何,如實相報吧。」
見寇凖遲遲不願張口,趙恆怒了:「丁謂,你來讀。」
站在寇凖身後的丁謂嘆了口氣,走出來,小聲道:「寇相,把軍報給下官吧,別惹惱了陛下。」
說話間接過軍報,誦讀起來。
「臣江陵知府何應禮泣血奏稟,此番朝廷平叛洪州,卻接連慘遭大敗,寧海、宣德兩軍以全軍盡歿,興國軍亦遭挫折大敗,僅半數渡江退回江陵。
此戰,寧海軍指揮使文輝良被俘、宣德軍指揮使李希陣亡、興國軍指揮使謝顯彬陣亡。臣書此表,痛斷肝腸......」
「夠了!」
一聲爆喝,打斷了丁謂哆里哆嗦的誦讀,抬頭去看,正對上滿臉盛怒的趙恆。
還沒等趙恆發瘋呢,宮殿外又跪下一個宦官,以額貼地:「其稟陛下,昇州送來的急件,說是、是逆賊駱永勝所寫,寫給寇相的。」
「拿進來。」
趙恆渾身上下都在哆嗦,扶着龍書案,不停的喘着粗氣。
「讀!」
小宦官不敢多言,馬上拆開來讀。
「弟駱永勝敬呈寇平仲台啟:
聽聞足下平素自詡有諸葛武侯之才,文可安邦為相,武可定國領軍。然先有北地連失三關之敗、後有澶州屈膝之恥,武侯雖六出祁山而無功,但未丟寸土、不污貞潔,汝何以有顏面自比武侯焉。
今孤興大軍於南昌,乃是順天明命,詔討無道,汝罔顧天命興三軍伐孤,故而遭逢此間慘敗,如是竹節君子,當自刎謝罪於明堂之上。
但念你一生清廉,非為奸佞,故孤特邀足下於秦淮河一唔,吟詩作賦、談笑歌舞。」
念罷,小宦官一頭砸在地上,不敢再吭。
這一刻,氣的已不只是趙恆一人,便是連着寇凖也哆嗦起來。
「敗的好哇~!」趙恆整個人都快魔怔了,咬牙切齒:「伐遼之戰尚未折損過如此多的兵馬,然區區謀逆小賊,卻折了朕十萬精兵,寇相啊,朕將軍國大事皆委於你手,你就是,這麼,報答朕的嗎!」
「臣罪該萬死!」
噗通一聲,寇凖便跪倒在地,頓首痛哭:「臣領軍無能,致有今日之慘敗,臣該死。」
哭歸哭、鬧歸鬧,別拿江山開玩笑。
寇凖就是再該死,趙恆就是心裏再很,也不可能真殺了寇凖,甚至,連罷寇凖的官都不可能去做。
殺了寇凖,誰來平叛軍,誰來御遼國?
趙恆就是再傻也知道,澶淵之盟它只是一個和約、一張廢紙,什麼時候大宋亂了、遼國強了,契丹人就會撕毀這份和約再度馬踏河北。
所以,大宋離不開寇凖啊。
「請陛下准寇相戴罪立功。」
看着趙恆不吭聲,滿朝文武都跪了下來齊齊開口保寇凖性命。
這是什麼,這就是人精。
王黨的官員都恨不得寇凖死了才好呢,但這時候他們先想的,是給皇帝一個台階下。
先把眼前這一關渡過去,只要叛黨一除,寇凖鐵定是要被貶斥的,既然這個政敵註定是要涼涼,那大傢伙還怕什麼,由着寇凖在現在的位置上再待一段時間又如何。
「既然滿朝卿家聯名保你,朕,饒了你這次。」有了台階,趙恆下的也快,指着寇凖的手都哆嗦:「但不罰何以正國法,朕就罰你三十廷杖,削三年朝俸,以慰三軍亡魂。」
「臣,謝陛下隆恩。」
寇凖痛哭涕零,由着殿外的大漢將軍拉出打廷杖去了。
關於廷杖這裏必須要補充一下,以免爭議。
廷杖並非源起於金、元等外族王朝,原型是起自東漢時期的鞭刑,代表人物張翼德鞭撻督郵、士卒。到了隋朝時以杖易鞭,此記載於長孫無忌的《唐律疏議》。
不過這個刑罰不常用,尤其是皇帝不會對大臣用,因為廷杖畢竟是從鞭刑演變來的,屬於肉刑的一種,而有道是刑不上大夫,君臣之間的關係也不像元明清時期逐漸演化成大臣類似於皇帝的家臣、奴僕。
皇帝是不能隨便打大臣的,兩個階級之間有一種互相尊重的默契。
可是隋文帝時期,廷杖的次數並不少。
「其諸司論屬官,若有愆犯,聽於律外斟酌決杖。」
這是隋文帝發的詔書,大概的意思翻譯一下,就是各部有司的官員你們聽好了,若是誰過失犯罪,那就在法律外,朕要根據你們的罪責斟酌着打板子。
而到了唐玄宗時期,廷杖已經成為了皇帝蹂躪官員的主要手段,不僅打而且打的狠,甚至出現多次打死官員的行為。
黃門侍郎張廷珪向唐玄宗說:「御史憲司,清望耳目之官,有犯,當殺即殺,當流即流,不可決杖,可殺不可辱也。」
意思一目了然就不翻譯了。
所以廷杖在大臣的眼中,不僅是刑罰,更是一種侮辱。
於是從來沒有入刑罰史。
按照《中國法制史》的記載,正式將廷杖入刑是在明朝時期,所以才會逐漸形成一種廷杖制度始於金元,而到明朝時期完善的這種認知,而且明代的廷杖還有一個分水嶺,那就是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之前打廷杖只脫外衣不脫褲子,正德之後打廷杖才脫褲子。
那就是不僅傷害增大、侮辱性也變得更強了。
宋朝是有廷杖的,但宋朝的官估計一輩子都遇不到一次。
你想啊,趙大連官都不捨得殺,哪裏還能去羞辱這些官員。
士大夫階級都快成趙家皇帝的爹了。
今天如果不是恨急了眼,趙恆不會下這種令,但一想起十萬大軍,趙恆都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咬寇凖兩口。
光撫恤都要大幾百萬貫。
「諸卿都議一議,現在該怎麼辦。」
寇凖被拉了出去,趙恆也好順道試探一下滿朝文武的水平,看看沒了張屠戶,能否不吃帶毛豬。
大傢伙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誰都沒有主動開口,這讓趙恆心裏面更煩三分,索性便點了丁謂的將。
「丁卿,王鈞叛亂的時候你便立了功,現在洪州偽楚政權鬧得更甚於王鈞,你有什麼主意啊。」
丁謂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可趙恆點將又不能不理,當下硬着頭皮道:「賊勢雖烈,不過撮爾小賊也,朝廷可一面調集重軍予之壓迫,一面派得力官員入營宣諭,賴陛下天威普照,說不準可不戰而降。」
招安。
不好對付就拉攏,這也算是老趙家的傳統了,對付西北党項這一招就屢試不爽。
丁謂的提議按說是說進了大傢伙的心中,但唯獨沒有說進趙恆的心中。
他恨不得扒了駱永勝的皮!
去他娘的招安吧。
所以趙恆沒有說話,冷着眼掃視全場,想看看有多少人附和。
大傢伙一看趙恆這個表情心裏也知道了後者的心思,當下便紛紛站出來請命論戰。
「好啊,戰,怎麼戰。」
沒人搭茬。
趕等到寇凖三十板子挨完,被近侍扶進金殿的時候,這群人都沒商量出個如何戰法。
要換尋常人三十板子打下去不死也殘,可寇凖是誰。
他是權傾朝野的宰相、樞密副使、三司使。
哪個大漢將軍真敢打他板子,廷杖落在其背上時的力道稱為捶背還差不多。
所以就連這一瘸一拐都是寇凖裝出來的。
「臣,請戰。」
復跪於地,寇凖頓首道:「臣一定早日平定逆賊,報陛下聖眷之恩。」
「怎麼戰。」
「請調天武軍十萬精銳南下。」
寇凖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另以興國軍殘部、淮陽軍、太平軍為輔,合併大軍二十三萬伐楚!」
什麼叫實力,什麼叫家底。
大宋的家底子扛得住損失這十萬人,一次平叛不成無所謂,再來第二次便是。
而這一次,趙宋要動用他們的底牌、命根子了。
中央禁軍之一的天武軍!
這還沒到靖康時期,天武軍的戰力雖然不敢比趙大時期,但也算每日四練,都是青壯漢子練出來的精銳。
滿堂沉寂下來,包括趙恆。
這可是足足二十三萬大軍啊。
再敗,大宋的江山就真的可能會崩盤。
到時候天下各地的山貓野猴子都可能竄出來逞凶為禍,所以由不得趙恆不重視。
「既派遣大軍,何人可為將。」
趙恆掃視全場,目光所及之處具皆俯首。
當下心裏不由嘆了口氣。
沒人敢領兵的原因其實趙恆自己也清楚。
千里之外打仗,怎麼打還要等中樞的陣圖,那還打個屁啊。
這時候寇凖開了口。
「臣,親自領軍!」
(這一章可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