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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2章 張特

    隴右天水,冀縣落門聚。

    盧家別院右廂房屋裏,數個火盆裝滿了黑紅相間的炭火,讓屋內暖意盎然。

    里側的几榻上,鋪展着一襲上好的白狐皮毛,堪堪將一個才兩月有餘的小嬰兒躺臥再上。只見她容顏皺巴巴的,青黑色還未完全散去,兩隻小手卻很嫩白;此刻正抓着側坐張妍的手指,咧着未長出乳牙的嘴,不時發出個單音符來。

    「哦」

    「嗚」

    聲音很簡單,沒有聽懂什麼意思。

    卻是讓張妍眉目彎彎。

    繼續微微搖晃手指之餘,還喜笑盈腮的對身側杜氏而道,「杜姬,你看,小婧姬她衝着我笑了~~~」

    杜氏,便是鄭璞的小妾。

    而小婧姬,便是她今歲剛生下的女兒,亦是鄭璞如今唯一的後代。

    「婧姬雖小,卻也知女君寵愛於她,是故也喜與女君作笑顏。」

    正一臉慈愛幫女兒緊裹布的杜氏,聞言便笑顏潺潺的恭謹而答,聲音里略帶着討好,「不像鮮少在家的男君,每每逗婧姬時,婧姬總是有些害生。」

    「呵,提他作甚!」

    得言,張妍頭也不抬,輕嗤了一聲,語氣有些不滿,「他心中哪有多少顧念着家!平日領軍在外,不得歸家也就罷了;如今領軍歸來冀縣駐紮,卻還終日在軍營內。難得歸來幾日,也是要麼拿家資錢糧去添補部曲之困,要麼設宴邀朋吃喝;你幾時見過,他曾有問家中用度操持之事?哼!」

    呃.

    聽聞如此言辭,杜氏連忙垂下了腦袋。

    不敢接話,不敢讓臉龐流露出神情,裝成沒有聽到。

    她只是用錢財換來的小妾而已。

    在世間禮法裏,她誕生的子女,也得尊妻室為母。

    她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比婢僕高一點點而已。不管是鄭璞還是張妍,若是惱了她,將她棒責或者是賣給他人,都無人可指摘。

    雖然張妍所說的都是實情。

    但這種這種怨言張妍能說、敢說,她卻不敢讓自己「聽到」。

    免得有一天,此話傳到了鄭璞的耳里,會給她帶來「搬弄口舌」的罪名。

    不過,張妍為人挺好的,從來都沒有苛待過她。

    如今她沒有回話,張妍也沒有見怪,只是自顧着逗小婧姬玩耍。

    小嬰兒總是睡不夠的。

    沒過多久,小婧姬便睏乏了,不停的張嘴打着哈欠。

    眾人見了也連忙起身離去。

    叮囑了指給杜氏的婢僕幾句,張妍步履緩緩,往盧家別院裏最大房屋而去。

    那是主屋,也是她所棲的屋子。

    此處的莊園雖然喚作盧家別院,但稱之為鄭家別院也不為過。

    唯有的不同,是此地要比什邡鄭家桑園要冷清得多。

    彤雲密佈的天空上,不斷飄落落下來的細雪,也在渲染着落寞的滋味。

    從七月忙完鄭嫣的親事後,便動身前來隴右棲居的張妍,每日的閒暇時間尤其多。

    此地的產業由外兄盧晃操持,家中丁口也不多,婢僕也很少,幾乎沒有什麼事是能讓她操勞的。

    唯有的樂趣,便是與陪嫁過來的小婢綠兒舞劍,以及偶爾撫琴自娛了。

    只是不管是什麼樂趣,如果變成日復一日的一成不變後,難免也會變成了牽強。

    「女郎,算算時間,郎君也差不多從漢中歸來了吧?」

    亦步亦趨在後的小婢綠兒,在邁入主屋後,便輕聲問了聲。

    她仍舊喚張妍為女郎。

    因為她還沒有依着陪嫁的世理,變為鄭璞的枕邊人。

    不是張妍善嫉不允許。而是鄭璞事務繁多,幾乎不歸家;而且他也從來沒有提及過。

    似是,沒有這層意思?

    「嗯,差不多了。丞相有召,他去的時候腳程不會太慢。」

    腳步微頓了下,張妍隨口應了聲,「不過,他若是歸來了,應也是先去軍營。他是軍中主將,不可久不露面。」

    「哦」

    小婢綠兒應了聲。

    見張妍沒有入屋內,而是轉去露台前跪坐看園林雪花後,便尋了個話題,「女郎要撫琴嗎?上此郎君讓人盧寫的笛曲,我已經練得差不多,若不與女郎合奏?」

    「不了,我想靜靜。」

    聞言,張妍露出笑容,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胳膊,「日日撫琴,我也沒有那麼大的雅興。嗯,你且忙去吧,我若有事再尋你。」

    「哦,好。」

    雖然不明了這三天兩頭就來一次的雪花,女郎為何時常靜坐而賞的,但小婢綠兒還是連忙頷首,曲身行了一禮後便轉身離去。

    而張妍的目光,一直隨着她的背影消失入拐角處方轉回來。

    隨即,便昂頭呆呆的看着,那如柳絮般漫天飛舞的雪花。

    她的阿姊張皇后,成親十餘年了,卻一直都沒有子女;但今天子劉禪的子嗣有很多。

    而她為人婦也近三年了,同樣也沒有子女,但小妾杜氏也有了子女。

    這樣的結果,讓她有點不敢往深里想去。

    但又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或許,有朝一日,我也如阿姊一般,將陪嫁小婢的孩兒當成親子?

    但是夫君前些時日,似是隱晦問及過我,待明歲小婢綠兒及笄後,可否將她許給張子產啊~~~

    張子產,便是張特。

    一個耗費一年時間、奔波了數千里,從幽州涿郡涿縣前來蜀地的士子。

    也是天子劉禪及張家的鄉閭。

    據他自身所言,他是因為聽聞了逆魏引鮮卑胡虜入關中,便覺得逆魏不值得效力。是故在家人的許可下,前來投奔大漢。

    這樣的理由,似是在情理之中。

    畢竟先帝劉備及她先父張飛在世時,都曾經給後輩講過鄉閭屢屢遭受鮮卑的燒殺擄掠。連剛病故沒多久的衛將軍趙雲,年輕時領鄉人投奔公孫瓚,也是因為公孫瓚擊胡。

    但這樣的理由,同樣有些匪夷所思。

    大漢北伐數年、才剛剛有些起色,便有先帝鄉閭來投奔了。

    時機,竟是如此之巧。

    不由不令人生出別樣心思:彼該不會,是逆魏遣來的細作吧?

    去歲歸去成都的張妍記得很清楚,當永安督陳到遣人引張特來蜀地時,整個朝廷都很轟動。

    此也不意外。

    大漢本就地小民寡、國力式微已久,誰又能想到竟有賢才來投?

    比如上一個主動來投的賢才,乃是楊儀。

    那時,大漢剛剛歷經漢中之戰,正是國力雄厚之時。

    從那時以後,分別歷經了襄樊之戰、夷陵之戰的大漢,就再也沒有賢才來投奔了。

    相反,興兵作亂倒是很多。


    不過,張特似是真心來附的。

    張妍聽張皇后提過,天子劉禪在去了封書信與丞相諸葛亮後,便讓張特暫入了宮禁宿衛任職,歸中領軍向寵麾下。

    對外生出的緣由,乃是天子再蜀地幾無鄉閭之人,便想將張特留在身邊,時時問及鄉閭的風物。但實際上,卻是讓讓忠貞不二的宮禁宿衛,暗中觀察張特的行止,看其人有無歹念。

    但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不過弱冠之齡的張特,卻沒有半點異常之舉。

    相反,他所展現出來的性情與才能,備受他人所稱讚。

    如張妍的仲兄,伴天子左右的侍中張紹,與張特謀面多相識久了以後,便常常稱讚之。

    「子產之才,十倍於我。」

    張紹是如此對他人說的。

    裏面有一些是惜鄉閭情分在,但不可否認,張特自身才能甚優。

    再加上向寵的肯定,天子劉禪便再度去了封書信與丞相,問及可否全了張特來投的願望:為國征伐。

    彼千里來投,乃是信義也。

    大漢不管怎麼說,都不好疑而不用,放任閒職而荒廢年華。

    再者,大漢人才委實不多矣!

    有如此才能的賢良,留在成都太屈才了。

    丞相得了天子書信後,將張特召來漢中,親自與之坐談後,便表請他任校尉之職;又以張特弓馬嫻熟,便遣入張苞的甲騎中任副職。

    這也是鄭璞知道了張特的緣由。

    令張妍覺得奇怪的是,她大兄張苞以鄉閭情分,都對張特止於親善而已;而鄭璞卻是不吝讚譽之詞,竟還想將她的陪嫁小婢許之。

    還振振有詞。

    聲稱如今大漢僅天子與張家乃是涿縣人,張家理應為天子多擔待些。

    且又說綠兒過去乃是為妻,名分要跟着他為小妾好很多。

    但張妍並不愚鈍。

    她隱隱有所察覺,鄭璞這些言辭不過是明面上的搪塞之詞,

    其中,必然還有其他緣由。

    不然,施恩的手段有許多種,為何鄭璞要採取親自操持婚姻這種呢?就算是通過婚姻施恩,也應該請天子劉禪賜婚更為莊重、更顯誠意啊!

    只是,她猜不到鄭璞的意圖。

    且事情還尚未明言,她也不好直接發問。

    唉,罷了。

    待日後他如何作定論,我再細細問之吧。

    看煩了細雪的張妍,起身歸去屋內,隨手從庋具中取了卷書,斜斜靠在榻上看讀。

    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張妍有些睏乏之意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側頭而顧,卻是鄭璞回來了。

    且還是剛剛沐浴過,內着燕服、披着大氅,頭髮還是半干不濕的耷在肩上。

    不用問,張妍也知道,他方才是去看了小婧姬。

    據說,任軍職之人都有個習俗,歸家看年幼的兒女前,必須先要沐浴與更換衣裳。

    為了避免軍中凶煞之氣,傷突了孩兒。

    「夫君歸來了。」

    張妍沒有起身,只是抬頭笑道了聲。

    「嗯。」

    鄭璞一邊步來,一邊褪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從背後側坐環抱她的雙肩,柔聲說道,「天甚寒,既不生火盆,也不知取些毛皮裹身。」

    「妾身不冷。」

    聞言,張妍瞬息便眉目彎彎。

    也將將腦袋斜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鼻息充盈了熟悉的味道之餘,似是也倏然覺得此盧家別院也不是那麼冷清了。

    「我不在的此些時日,家中有他事否?」

    「無有。不過,就算有,夫君也會在意的,嘻嘻~~」

    「呵,你啊!」

    「對了,小婧姬今日與我玩耍時,笑得很開心啊。」

    「還有,我讓外兄給杜姬添了個女婢。」

    輕聲慢語,閒話家常。

    天寒而人暖暖。

    少時,鄭璞悉心聽她說完瑣碎之事後,便插了一嘴,「細君,馬上便是除夕了。我打算屆時設個家宴,把文容兄也邀過來聚聚。」

    「如此最好!」

    聞言,張妍立即就坐直身軀於他對視,喜笑盈腮,「此事我來操持,先讓人多備些大兄喜歡的食材,我也許久沒有與大兄閒敘話了。」

    只是話語甫一落下,她又反應了過來。

    歪了歪腦袋,臉龐上就泛起了一縷狐疑,目視着鄭璞雙眸而問,「嗯屆時除夕,夫君僅是邀我大兄過府一聚嗎?」

    「咳!咳!」

    不由,被戳破心思的鄭璞,猛然乾咳了幾聲。

    亦讓張妍蹙起了眉毛,繼續發問道,「夫君是想將那張子產一併邀來與宴吧!」

    唉.

    心中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鄭璞點了點頭,說道,「嗯,是有此打算。彼子產孤身在我大漢,舉目無親、又無友朋。我便想着他乃你家鄉閭,一併.」

    「夫君,我不反對你邀他來與宴。」

    鄭璞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妍打斷了。

    只見她已經斂容,眉目間略帶羞惱之意,「但僅是與宴,不許再提將我小婢綠兒許給他的言辭。」

    頓時,鄭璞啞然。

    沉默了少許,方出聲爭辯道,「這是為何?我觀張子產為人,才德兼備,乃是綠兒良配也。有何不可的?」

    亦讓張妍氣鼓鼓的,「綠兒是我的陪嫁小婢!」

    呃~~~

    好吧。

    鄭璞頓時語塞,滿臉窘態。

    陪嫁小婢,也可算入嫁妝內。

    若是張妍不情願,鄭璞沒有任何權力擅自作主。

    或許,是難得見到鄭璞窘態,張妍剛斥完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也順勢鬆了口,雙目灼灼而道,「不過,此事倒不是不可。如若是夫君能與我說清緣由的話。嗯,不是搪塞的緣由!」

    「呵~~~」

    不由,鄭璞失聲而笑。

    隨手將她身軀擰過,繼續先前環抱入懷的依偎後,才緩緩出聲。

    「於公,如今朝廷善於騎戰的將領不多,熟悉邊陲羌胡部落習俗騎將更是幾無一人,如張子產者當器重之。於私,我此番歸去漢中時,諫言丞相讓文容兄任職督將了,屆時正好讓張子產領甲騎,讓文容兄不必每每臨陣都要親冒石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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