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朋友們晚上好~」
「晚上好~」
「今天是1967年1月24日,星期六,農曆十二月十四,歡迎收看《紅星晚間新聞》節目」。
隨着一陣短暫且嘹亮的衝鋒號聲響過之後,紅星軋鋼廠的新聞節目開始了。
海運倉一號院,李學武的家裏也是剛剛吃完晚飯。
顧寧今天身子有些乏,用過晚飯早早地便回了裏屋休息。
韓建昆聽着秦京茹的指揮,扎着花布圍裙,手裏拿着雞毛撣子和抹布收拾着屋裏的衛生。
連帶着看顧坐在地上自己玩玩具的李姝。
秦京茹自己則是給沙發上坐着看書的李學武泡了杯茶,隨後旋開了大收音機的開關,習慣性地聽着廣播收拾着廚房。
可能是因為愛人在軋鋼廠上班,姐姐在軋鋼廠上班,她上班的主家也在軋鋼廠上班。
所以,從紅星廣播開播之後,她就漸漸地習慣了每天聽這個頻道。
幹活聽,上班聽,下班回家也聽,好像這樣能跟城裏生活和工作的身邊人更近一些,更了解一些。
當然了,也正是因為紅星廣播做的好,她才喜歡聽的。
頻道的節目有很多,分時段分類別,針對全廠職工及家屬,以及服務對象,提供大家所需要的節目和信息。
比如播讀優秀書籍的《每日讀書》、朗讀每日報紙報刊的《今日時訊》、宣傳思想教育的《旗幟》。
就連講授安全生產的《安全大講堂》節目以及講授生產技術的《先鋒》節目她都聽,全當是樂呵。
其實她最喜歡的是《紅旗飛揚》節目,每天下午三點到四點,演播文藝歌曲。
下午四點到五點則是兒童故事匯節目:《時代在召喚》。
這個時候給李姝聽,她也正好做家務,收拾屋子準備做飯。
每天晚上七點半前後,飯桌上會收聽《紅星交通》和《紅星晚間新聞》節目。
《紅星交通》節目是唯一佔用兩個時間段的實時播報類別,除了玩上下班時間,還有早上上班前,吃早飯的時候。
一般來說,李學武家裏每天都會雷打不動地聽《紅星晚間新聞》。
不僅僅是秦京茹想要了解愛人的工作單位發生了什麼事,就是顧寧也想聽聽李學武的工作環境。
似是今天周六,《晚間新聞》結束後,還有個《紅星訪談》節目,這個是全廠職工和家屬最喜歡的節目了。
採訪的人物可能是廠領導,也可能是普通幹部,更有可能是先進工人或者普通工人。
訪談會針對這一周廠里發生的熱點時事對當事人進行訪談,更貼近廠職工身邊的人和事。
有的時候早晨起來,會對着一個院裏住着的某位同事調侃幾句,說對方昨晚的訪談做的好。
這個人一般會在這一周時間裏成為眾人說笑的「主角」,更是羨慕和認同。
越貼近生活,越能引起共鳴。
《紅星晚間新聞》節目就是紅星軋鋼廠以及合作單位之間的宣傳陣地。
可能沒有訪談節目那樣與職工面對面的效果,但播報的新聞卻是廠里所有幹部職工不能忽視,更需要認真和學習的風向標。
收音機里,一男一女兩個播音員嗓音洪亮且咬字清晰地播報着。
男:「今天節目的主要內容有:」
女:「廠管委會副主任景玉農同志會見了來訪的東城農村信用社主任包培剛一行,開展經濟工作會談」。
男:「廠管委辦副主任、保衛組副組長李學武同志參加聯合運輸大隊專項辦公會議,與會多家單位達成進一步合作」。
女:「由紅星軋鋼廠牽頭,多方共同投資建設鋼城集裝箱製造廠,今日簽署協議,項目正式立項」。
男:「廠管委會副主任谷維潔同志到紅星國際飯店與來訪的國際貿易旅行團外商代表展開座談」。
女:「聯通京、津、鋼、營四城鐵路通勤班車車廂今日正式立項建設」。
男:「聯合貿易項目再創新高,進入冬季後第七批次貿易列車今日下午16時14分到達廠調度裝卸車間站台」。
女:「食品工業生產區項目部正式確定建設規劃圖紙,工程建設期限預計十個月」。
男:「鋼城煉鋼廠消息,第十六批次特種鋼材煉製成功,現有特種鋼材三大品類已完成七項歷史性生產突破」。
秦京茹從餐廳里走出來,看了正坐在沙發上喝茶看書的李學武一眼。
她剛剛在心裏默數了,有李學武名字出現的新聞佔了四個,好像軋鋼廠正在忙的工作里都有他的身影。
這也真是冤枉李學武了,他是不想這麼忙的,可誰叫李懷德也是這麼想的呢。
李懷德不想這麼忙,只能是讓李學武忙起來了。
兩人真是誰也離不開誰,誰特麼也別虧了誰,誰也別想好。
李學武作為委辦副主任,給李懷德制定的月度工作計劃那是要累死生產隊的驢一樣。
李懷德呢?
他看見丁自貴審批的工作計劃後,腦仁都疼。
這特麼要是按照李學武的計劃來,他就不用休閒和娛樂了,那特麼當一把手還有什麼意思!
所以了,他也是挑挑揀揀,把不是必須他親自主持的工作都分配給了下面的副主任和李學武。
當然了,他能信得過的人並不多,就算是分配給副主任,牽頭和主持的也是他。
但分給李學武的就不一樣了,他只掛着名,做事還是李學武。
就是李學武給他硬夾菜,他不吃,不吃不說,又給轉着圈的布回去了。
你不是不讓我閒着嘛,現在得了,我忙你也別看熱鬧。
所以新聞里就會頻繁出現李學武的名字,甚至有些會議和工作就是李學武主持的。
與東城信用社一把手見面,是應對方的主動要求,想要坐一坐。
李學武也是從向允年那裏得到對方的意願,便安排了這次會面。
當然了,依照對方的身份和職務級別背景,李學武是不夠資格接待的。
所以,軋鋼廠主管經濟工作的景玉農便被他拉了過來,一同與對方見了一面。
可能是有向允年那邊的基礎,也可能是案子的影響,或者說對方主觀意願等等。
這次會談一開始就給了景玉農特別深刻的印象。
東城農村信用社主任包培剛在寒暄過後,主動提出了討論軋鋼廠在對外貿易工作過程中的先進經驗,以及在經濟工作上的展望。
一聽對方說到這個,李學武的眼睛就是一亮。
與景玉農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財神爺駕到」的驚喜。
而後,景玉農作為主管貿易和經濟工作的領導,與包培剛分享了軋鋼廠在羊城交易會上的貿易成功經驗,以及軋鋼廠現正在開展的對外貿易活動。
李學武作為主管貿易工作協調和項目監管負責人,向對方介紹了軋鋼廠已經完成建設並投產的項目。
又介紹了正在建設和已經完成立項,以及正在尋求立項的項目基本情況。
尤其是與對外貿易相關的業務和配套三產生產項目,都是能看得見豐厚利益和較高投資回報的產業。
包培剛當然不是棒槌,不可能軋鋼廠這兩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就算是李學武讓委辦的人拿來了相關的材料,他也沒着急吐口。
雙方就現有的項目和發展經驗做了較為深入的溝通和交流。
針對貿易過程中產生的資金和經濟管理建設問題展開了討論。
同時,包賠剛也講到了信用社在當前階段所面臨的困難和挑戰,在行業變革和進步的過程中,有些工作是需要進行調整和虛心學習的。
這次來軋鋼廠,他講到,信用社是需要向兄弟單位多學習,多討論,更加切實可行地進行經濟問題研究探索。
李學武一看對方這是要釣魚啊,手裏悄悄給景玉農做了個手勢,兩人立馬轉攻為收,在談話中收斂了主觀意識。
景玉農一看他的小動作就知道咋回事了,兩人之間的工作關係還說不上默契。
但這種溝通的默契還是有的,只一眼,她的話鋒便是一轉,說起了軋鋼廠的財政困難。
先是從人事擴招開始說起,軋鋼廠去年和今年完成招錄兩萬六千人的擴張計劃,財務預算立馬縮水。
而今年又是軋鋼廠的建設年和發展年,對財務預算的需求又遠遠超出實際所能承受的範圍。
面對着不斷湧入的外貿訂單,眼看着生產單位機械設備老舊、生產技術落後、工人隊伍亟待更新,她作為主管領導,急在心裏,愁在臉上。
哎!你不是要釣魚嘛,那我現在甩出一杆魚餌,閣下又將如何面對?!
景玉農在李學武的提醒下甩出的這杆魚餌可不一般。
明晃晃照着對方有錢沒地方使的情況去的,對標對檔地告訴對方,我們現在愁啊!
看着車間裏的生產狀況,真的是只有兩個不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可你看看,我們哪哪都不行,這對外貿易的訂單就跟沒人做似的,就往我們手裏塞,就往我們手裏塞。
景玉農差點就直接問對方了:您說我們該怎麼辦?
李學武滋溜溜轉的目光里就差告訴對方:實在不行我們只能破罐子破摔,誰讓我們沒錢發展呢。
好傢夥,包培剛看着這一公一母,一唱一和的,還以為自己到了戲園子了。
自己是來釣魚的,現在卻被人當偏口了!
真是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天黑路滑,人心複雜。
從軋鋼廠提供的資料來看,從上面了解的情況分析,這裏的對外貿易工作搞的確實好。
更還有,以軋鋼廠為主,多家京城和外地企業聯合組建的貿易關係網,也是他較為看重的經濟成績。
如果說信用社要發展,那必然是要搞投資的,錢不能生錢,那要銀行做什麼。
信用社也是銀行範疇的一種,雖然業務沒有銀行的廣,但基本資金和經營活動還是可以有的。
尤其是他們的資金來源於農村,權限管理更為靈活方便。
如果說以前,他絕對不會親自來軋鋼廠談投資業務的,他們單位不缺好項目。
但是,從去年開始,到現在,投資項目接連出現虧損或者夭折,尤其是在農村,很多項目都無法收回成本。
現在信用社急於尋求新的、穩定且投資回報較高的項目進行再創業。
軋鋼廠被他看好,第三個原因便是這裏擁有幾萬名正式職工,以及連帶着十幾萬職工家屬。
投資是一方面,這裏的儲蓄能力也是特別矚目的,十幾萬人的儲蓄能力開動,每個月就有幾百萬現金流了。
當然了,這些他能看得到,軋鋼廠的幹部也不傻,比他看得還清楚呢。
瞧見沒,這位景副主任甩鈎,那位李副主任就掛餌,還往水裏打窩,真當他是餓扁了的魚了。
包培剛真忍得住,當天僅僅是會談,並就這些項目進行了一定的了解,但合作的話一句都沒說。
送走他們的時候,李學武和景玉農打賭,陰曆年以前,這魚一定上鈎。
景玉農不信,說他的魚餌撒的太蜜了,窩子打深了,魚不敢吃,怕是要跑鈎。
李學武撇嘴,給景玉農說了,釣魚不在於窩子深淺,更不在於魚餌多少,全看技術。
景玉農氣的差點打他,這還是啥意思?
合着如果對方跑鈎了,就是她這釣魚之人的技術不行唄!
嘿!她可真是服了李學武了,什麼話到他的嘴裏這麼一轉圈,再出來就全沒他的責任了!
李學武還真不是瞧不起她,關於釣魚這件事,別看釣真的魚他不在行,但要說釣人呵呵。
跟信用社的合作沒有一蹴而就,但跟火車站以及其他聯合單位的合作倒是進一步擴展和開發了。
首先,在運輸大隊聯合辦公會議上,李學武協調京城火車站,就三產合作業務,也就是運輸相關的擴展經營展開了談判。
經過一上午的磋商和討論,雙方一致同意,在下個月開始,就運輸大隊展開再擴展工作。
雙方合作的運輸隊不僅僅要承接火車貨運站的運輸任務以及聯合貿易的運輸任務,更要發揮主觀能動性。
聯合其他業務相關單位,就運輸業務展開談判和溝通,整合合作企業的運輸訂單,集成化、專業化管理和服務,緩解各單位運輸壓力。
要達成這一目標,必然要對運輸大隊的車輛和裝卸設備升級改造。
雙方協商,今年六月份共同投資一百萬元用於採購輕、重型卡車和牽引車。
牽引車主要考慮進口的克拉斯或者國產的紅岩,主要服務於集裝箱運輸。
輕型卡車採購訂單則是被聞風而動的京城二汽給主動接洽了,這一工作還要繼續談。
關於集裝箱運輸的變革,是李學武在去年鋼城巡視辦公會議上所提出的。
鋼城五金研究所已經完成了集裝箱的設計和製造工序設計。
項目計劃書已經拿到,改變大宗商品運輸格局的變革和機遇就在他的眼前。
雖然現在國外也開始了集裝箱運輸,但國內還不多見,僅僅是鐵路對接國外運輸業務的時候能見到。
李學武就是看準了這一關鍵,要從內地第一家專業製造集裝箱的企業開始,壟斷和控制運輸行業的技術型變革行動。
在鐵路網不完全發達的情況下,公路運輸和水路運輸作為主要運輸手段的今天,越大宗的運輸任務,越考驗運輸隊伍的能力和實力。
牽引半掛加集裝箱的配置,李學武就不信運輸大隊搞不定這些單位的運輸任務。
如果再配合以五噸和一噸半的散運力量,明年成批成隊的使用重型載貨三輪改變短途重載運輸格局,相信京城的運輸風向都得向這邊看齊。
集裝箱製造廠有太多的限制,也有太多的機遇,軋鋼廠一方掌握不住,也控制不住。
所以李學武充分發揮了借雞生蛋的經濟理論才能,從京城火車站、京城化工、津門海產等單位拉來了投資。
我出項目你出錢,歡歡喜喜過大年。
年前軋鋼廠最大一筆投資就這樣落地了,投資金額超過三百萬,軋鋼廠一分錢都沒出,就提供了地皮和建設力量。
也就是說,在鋼城投建的集裝箱製造廠,統一規格,符合鐵路、汽車、船舶運輸能力,對運輸隊、造船廠、船務公司、火車運輸、商貿
公司產生重大影響的工廠,軋鋼廠只出了個想法。
你要非較真,那李學武得說了,我們還提供了土地和建設力量呢,廠區是需要建設的,是需要管理的。
從選址到施工,從機械到技術,軋鋼廠還真就手拿把掐,一直佔據着談判的主動。
所以雖然這個項目沒有投資多少錢,但軋鋼廠的占股最大,即便是投資單位太多,分股太少。
其實就是軋鋼廠不爭,其他單位也沒興趣爭這家單位的管理權限。
主要是李學武找的這些單位都跟生產掛不上多少關係。
就以他雞賊的心思,還能找京城機械二廠這樣的小氣鬼合作?
那不得讓對方把項目摟過去啊~
京城火車站確實很中意這個項目,投資也是最多。
當時對方想要在京城找個地方來建廠的,但被李學武給勸住了。
最直接的理由便是,軋鋼廠在鋼城有着很深厚的製造能力和基礎。
包括特種鋼材和五金製造能力,且土地和人工便宜,與船舶和鐵路都方便運輸。
京城火車站把這筆投資掛在了三產公司業務上,同運輸大隊一樣,享受鐵路運輸的優勢和待遇,又能掌握在站一級手裏。
這倒是跟軋鋼廠把貿易工業都歸置在三產業務中一樣,異曲同工。
都是小心眼,怕上面惦記。
軋鋼廠其實還好,鐵路的三產才霸道。
有叫三產的,也有叫多經的,都是一個意思。
你看不見的有建築、房地產、招待所、旅行社等等。
你看得見的一說就知道,以前有,現在少了,就是站台上抱着泡沫箱子賣雪糕的。
那些人就是多經公司或者三產公司的,都是鐵路職工子女,沒有工作,只能去幹這個。
還有就是火車上推着小車,嘴裏叫賣着:「瓜子花生火腿腸,香煙啤酒礦泉水,讓一讓啊~」這些人,雖然穿着鐵路職工制服,但他們屬於多經公司。
軋鋼廠完全達不到這種地步,畢竟沒有這麼多的資源可以利用。
就像通勤列車一樣,鐵路上的職工,只需要拿着工作證,就能隨便搭乘單位所在段的列車。
就算是帶着家屬也沒事,列車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過分,不會管的,畢竟誰都有這樣的時候。
但軋鋼廠就沒有這種優勢,現在津門、鋼城、營城都有分廠區或者經營區域,小的辦事處都不算呢。
這人員通勤和流動需要越來越大,運輸需要越來越強。
津門都可以了,大不了用汽車跑公路,可運輸能力和舒適度有限啊。
遠處的鋼城和營城呢,工人往來通勤實在是困難。
未來軋鋼廠要在幾個地方加大力度投入資源,包括在京的人力資源調整。
京城本地戶,只要不是全家搬遷的,早晚都要回家探親。
真叫乘坐火車報銷,軋鋼廠也承受不起。
所以從去年開始,軋鋼廠就在跟京城鐵路協調聯繫,想要開通通勤車廂。
當然不能是列車,軋鋼廠沒這麼大的運輸需要,更不可能花費這麼大的力度去買正條列車運行。
但購買並改裝一些列車車廂還是可以的,京、津、鋼、營四地通勤往來,信件包裹運輸,算是福利待遇的一種了。
本來工人探親和療養的路費就是要報銷的,現在搞幾節車廂出來,分別掛載在去往東北的列車線上,多加一節倒不是很困難。
一直沒談妥的原因便是京城火車站還沒有從軋鋼廠獲得足夠說服自己支持這一申請的力度。
現在合
作力度加大了,雙方互動的基礎加強了,這項工作自然就被推進了。
而四地往來通勤的職工在收聽到這一消息,自然是欣喜莫名的。
因為這就意味着,拿着廠里調度配給的車票,就可以按特殊車次搭乘獨屬於軋鋼廠自己的通勤車廂了。
這樣的車廂即便是不可能天天都有,甚至一周都不一定有,可不用花錢的福利直接方便了職工。
李學武在做事的時候也會自我表揚,把他做事的一面巧妙地顯露出來。
這並不是什麼缺點,能做事的人當然可以這樣,就怕不做事還故意找事顯露自己的。
「今天的節目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隨着一陣悠揚的音樂節奏響起,《紅星晚間新聞》節目結束了。
這個時代可沒有廣告插播在節目當中,基本上有節目就連着,沒節目就斷了,特備的豪橫和生硬。
反正我又沒賺你的錢!
紅星廣播電台是軋鋼廠自己的單位,在廣播中自然是要做好服務和宣傳的。
節目連接時間,一般都是以輕柔或者悠揚的音樂作為過渡。
秦京茹收拾着地上散落的玩具,又把已經歪着腦袋快要睡着的李姝抱進了屋裏。
再出來的時候,難免的要埋怨韓建昆幾句,說他沒長眼睛,孩子都要睡着了看不見。
韓建昆也是憋屈,剛剛不是你讓我登高掃窗簾後面的灰嘛,我臉沖外面怎麼看孩子?
後腦勺長眼睛?
當然了,這些話他是不敢說的,秦京茹願意嘮叨啥就是啥。
你說?
你說完是痛快了,等回家就麻煩了,她能給你找出八百個事來。
所以退一步不能海闊天空,就再退一步。
忍一時不能風平浪靜,就再忍一時。
秦京茹忙着,嘴裏輕聲說着,耳朵還得聽着收音機。
以往這個時候她都會順手關了旋鈕,因為下一個節目是《先鋒》,也就是技術類的,她聽着想睡覺。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周六,先鋒要晚一個時間段,給《紅星訪談》讓路。
可就在收音機里響起熟悉的前奏音樂,以及傳來熟悉的廣播員於海棠的聲音時,茶几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趕緊的,秦京茹快走幾步關閉了收音機,很怕打擾到正在接電話的李學武。
他在看書的時候並不會在意收音機的動靜,甚至她在打掃屋子的時候發出碰撞時也沒事。
只是接電話,秦京茹也知道不能給電話那頭的人傳達這邊沒有規矩和好環境的印象。
「好」
「好」
「是,我明白」
「好,我了解一下,周一回復您」。
「再見」
李懷德親自打來的電話,這很罕見,即便是有重要工作通知,也是栗海洋或者委辦主任丁自貴打電話。
讓李懷德親自打來電話的原因,自然是消息特別的突出和震撼。
但李學武並沒有表現出訝然或者震驚的神色,好像全在他的算計之中似的。
可從今天白天開始,一直到這條消息的發酵,從上面傳下來,到李懷德,再到李學武這一層,說不得今晚要有多少人睡不着覺了。
消息還不是今天的,其實昨天就已經成文下發了,只是文件太過於重要,沒有立即往下傳罷了。
李學武放好電話,看了一眼僵在那裏的秦京茹和站在梯子上看着這邊的韓建昆。
他挑了挑眉毛,隨後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就行了,有空明天再收拾,早點回家,早點休息」。
「那個」
秦京茹眨了眨眼睛,想要說些什麼,可見李學武望過來,又憋了回去。
不是李學武的眼神嚇人,而是她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她也是實在不理解剛剛電話里說的消息是為什麼,只是莫名的恐慌和驚懼。
李學武緩緩點頭,安慰道:「不要胡思亂想,跟你們沒有關係,好好做事」。
「行了」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放下手裏的書站起身,給兩人揮了揮手,道:「回家吧,都累了一天了」。
送走了韓建昆和秦京茹夫妻兩個,李學武去洗了澡,換了身睡衣,這才進了裏屋。
床頭燈亮着,燈光不是很刺眼,但並不適合看書。
顧寧很清楚孕期身體的重要性,並沒有任性。
但李學武進屋的時候她是醒着的。
「怎麼還沒睡?」
李學武看了看小床上的李姝,給她蓋了被子,這才摸着被子上了床。
顧寧有些慵懶地側了側頭,看着李學武問道:「怎麼了?」
「你聽見了?」
李學武好笑地給她理了理臉上散亂的頭髮,說道:「沒事,工作業務」。
顧寧才不信他的話,嘴角抿了抿,目光有些無力,但依舊固執地看着他。
李學武長舒了一口氣,躺下身子,望着天花板說道:「風雲變換,寒風更加凜冽了」。
顧寧扭過頭伸手關了燈,但轉回身正面對着李學武,反正一時半會也睡不着,倒想聽聽這風怎麼冷了。
李學武其實不想說,說了也毫無意義,尤其是他還借了這股東風。
剛剛李懷德給他打電話,語氣裏帶着慌張和緊迫,要被嚇死了似的。
能不怕嘛,他自己就是接着大學習活動掌握軋鋼廠的主動權。
當初軋鋼廠內部風颳的多厲害,出了多少問題,有多少人因為這個受波及。
現在又來了一撥,還是更厲害的,他都能想到李懷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不是想到當初工作小組給他帶來的麻煩和壓力了。
電話里李懷德一再強調,要求李學武對軋鋼廠內部的穩定和安全要嚴抓死管,絕對不能給別人插手的機會和藉口。
甚至他都有說給李學武,必要時可以使用雷霆手段。
李學武當然不會聽他的,老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這個時候穩定是必要的,外松內緊才是安全保衛的常態。
真要搞監察,那廠里現在的穩定必然會快速的土崩瓦解。
就算監察部門和權利被李懷德塞到了他的手裏,他也不會輕易使用的。
自古搞這些下三濫手段的人就沒有好下場。
錦衣衛自創立以來,只有一個指揮使得了善終,原因自然不必說。
尿壺理論被解釋的再清楚不過,李學武從來沒想過把路走窄了。
現在你看老李很慌張,李學武真照着他的話去做,這段時間終究會過去,到時候手握安全和監察能力的李學武就會成為他心裏的刺了。
所以該解決問題解決問題,發昏當不了死,更耽誤不了睡覺。
至於說李懷德的擔憂,全在李學武的算計和預測之內。
不僅僅是現在,不僅僅是李懷德,該擔憂,該範疇的人多了去了。
老李拿他當槍桿子使這件事不成立,他拿老李當尿壺還差不多。
——
周日早晨,秦京
茹得空收拾了樓上的房間,說了周姐離開時還把屋子打掃了。
李學武聽着她說,又想到上周帶着孩子來京城公幹的周亞梅。
他工作有些忙,對方也是忙着招工的事,只有早晚能見的着,說不上幾句話。
周亞梅並沒有故意躲着他,更沒有在顧寧面前表現的意思,說話辦事也能看得出真心實意。
李學武是周日晚上到家的,同她有了一次較為深切的交談,主要是工作上的。
在使用周常利這個人上面,他也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和建議。
周亞梅倒是沒在意周常利的主動和活躍,她是搞心理學的,拿捏這樣的小青年還真不是問題。
周常利其實也不用他提點,更不用周亞梅給他立規矩,只是這次回來,便給他上了許多堂課,真有回爐重造的意味。
在京城這一周,周常利積極配合周亞梅的工作,主動引薦和招錄了不少好苗子。
這一周時間,於麗也充分支持他們的工作,尤其是那天晚上的聚會,以俱樂部的名義幫周常利報銷了。
似是他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是在外面再能賺錢,又有多少是能攢得下的。
恐怕這一次回來,周常利的兜會被掏的比臉都乾淨。
李學武在的那天就給於麗說了,不能給他臉,更不能讓他吃了虧。
給單位辦事,即便是他的面子,也不能讓他往裏搭錢。
到時候是他招人,還是單位招人?
周常利經過門前打鬥那一件事,也明白了不少,做事有所收斂。
更讓他受教訓的是,這一次回來後借着金盆洗手的機會,看清了四九城江湖裏的亂象。
他從圈裏跳到了圈外,更清楚地知道了頑主們其實就是犯錯,真追究起來,都不是小事。
這些人的未來是沒有出路的,甭說他們不願意跟着自己走,就是願意,他也不想帶着這些人走。
頑主們現在鬧的都當是玩,可以後就是命。
趙老四聽說他去了北海冰場,還以為他留戀京城呢,想要寬慰他大丈夫志在四方。
其實周常利一點都不留戀這裏的時光,這裏已經沒有他的江湖了。
要說風光,那也是曾經的,是虛無的,不切實際沒有未來的。
他也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現在必須得像個男人一樣活着。
於麗給他報銷了宴請的費用,他沒有說什麼便收下了,就像在門口他也講明白了,他是在給誰做事,吃誰的飯。
委屈嗎?
可能吧!
不過當他把三百塊錢交給他爸的時候,老父親驚訝和慌張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內心。
「拿着吧,我工資」
就這麼一句話,周常利說的理直氣壯,從未有過的自信和自豪。
他爸怕這錢來路不正,可他更怕父親不信他浪子回頭。
所以,什麼委屈和自尊,在面對家人時,這一刻都值得。
周亞梅知道他家裏的情況,本是決定自己帶着孩子先回鋼城,讓周常利多休幾天的。
畢竟就要過年了,她要把父母接到家裏去過年,周常利可是背井離家去工作的。
周常利拒絕了她的好意,堅持跟她一起走,北上回單位。
他很清楚,京城就是個旋渦,這裏沒有他的位置,更沒有他的生活。
再待下去,他難免的要被卷進來,到時候有死無生。
趙老四那麼混的人,現在都帶着弟弟搬到大宅門房裏住了,你當他是貪圖虛榮?
誰都不清楚,其實趙老四對這些事的嗅覺最為靈敏。
據他介紹,今年開始,也就是從這個月月初起,每天都有蜂群一般的「黃衣服」聚集在大廣場。
他們像沒頭的群氓,發泄憤怒,傳布消息,從黎明到黃昏,經日不散。
你別看趙老四閉門讀《論語》但他耳朵沒聾,江湖上的事他都門兒清。
那些黃衣服里尤其以趙衛東這樣的人為例,急於借風上位,卻又被撤了梯子。
你想吧,上周在俱樂部門口那一架打的,是簡單的因為姑娘嗎?
當然不,是頑主們休養生息,開始復甦了。
自從四條江湖規矩定下,頑主們基本上看清了自己未來的路,也知道了當前的形勢。
這些人基本上以地域為界,以有名望的頑主為核心,自發組成後來的一個個「碼頭」,並開始了彼此之間的兼併和衝突。
換個方向看,去年五月份表現最為積極的那些菁英子弟們,現在卻落了個什麼地步。
被愚弄、被壓制甚至被打散和處理,想想賴一德幹了啥,他想要幹啥。
現在是不是都明白了。
他是要報復啊,報復那些欺騙和利用了他們年輕無知的人。
當初有多麼的瘋狂和追捧,有多麼的激動和興奮,現在就有多麼失望和悔恨。
賴一德當然是走了極端的,但他也代表了這一類人想要做卻沒準備好怎麼做的事。
趙衛東和衛國這類老兵其實都是這一類人,他們都被耍了,現在都忙活着自己的未來,沒工夫搭理頑主們。
江湖有兩派,一派不玩了,自己出了問題,沒心思爭這些虛無漂釀的東西。
那剩下的另一派沒了敵人,會更團結?
當然不是,這些頑主們以德勝門為中心的北城地區碼頭密集,加之歷史恩怨,矛盾尤為劇烈。
在這一狹窄的地區,就有德內、德外、後海、什剎海幾個大的頑主。
如果加上周邊的新街口、西直門、太平湖、外館和地A門等,可謂屌毛四起,群「熊」並立。
也就是去年八月份小崽子打流氓的餘威尚在,頑主們羽翼未豐、群龍無首。
現在看雙方基本相安無事,各玩各的。
但是,今年註定要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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