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佈滿星~」
「月牙兒亮晶晶~」
「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申~」
客廳里,仰着黃銅大粗脖子的留聲機在訴唱這個年代獨有的主旋律。
床上青藍色花紋棉被覆蓋着的,也有人在低吟唱和。
裏屋的門匆匆未關,聲音交雜在了一起,響亮而又壓抑。
冬日雪夜也並不覺得寒冷,客廳里的火爐燒的正旺,柴火燃的噼啪作響,堆架着像是兩個人交織在一起,火熱異常。
餐桌上是剛剛用過的,卻還來不及收拾的,凌亂的碗碟。
是有多麼匆忙,椅子都歪斜着,這在冉秋葉獨居的日子裏完全不可想像。
學校里常有人說冉家過的精緻,後來被歪曲理解成了大富大貴。
冉家回國以後生活富足,但絕對沒有達到錦衣玉食的地步。
房屋都是配給的,全憑藉父母的學識身份,以及這份義無反顧的付出。
文化人嘛,尤其是在國外漂泊多年,多習慣於較為方便且舒適的生活觀念。
雙職工只養育了一個女兒,在這個年代,就算是最低職的工人也有好生活的。
更何況兩人都是中學教師呢,一個月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又不是很重視儲蓄和節約,活得自然灑脫。
家具、電器、留聲機等等,以及書房裏滿屋子的書,清晰地反饋着三口人那麼多的工資都去了哪兒。
生活精緻,不等於大富大貴,是在家庭經濟所能承受的範圍內,追求更有品味,更開心、舒適的生活。
就算是到了今天,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和折磨,冉秋葉依然愛着生活。
她很清楚,卑微懦弱的自己在父母將要離開前的那個晚上,躲在牆角哭泣的時候就已經死掉了。
既承君澤,則受君恩。
每個月三十幾塊錢工資的她要花掉一多半來購買生活物資送去給山上的父母。
小時候父母為了不讓她受苦,選擇了只生她一個,今日父母蒙難,她也不想父母委屈。
山上的日子雖然依舊是教書育人,可貧苦總是難免的。
父母年齡也是不小了,其他的都還好,唯獨愛了一輩子的書,終究是放不下。
每周一次的休息日,她都是要採購一番,另買幾本父母要的書送去紅星村。
回來的時候又帶着父母殷切的希望,以及對當前生活的熱愛,重新接受時代的洗禮。
就算是有人庇護,可在學校里,她依舊是那個特殊的存在。
風言風語、冷嘲熱諷,甚至是學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污言穢語,都會把她重新拉回到現實中來。
真壓抑的受不了,或者委屈的想哭時,她選擇了主動。
以前冉秋葉還不懂,為什麼幸福總是離自己那麼遠。
現在她知道了,是自己錯的離譜,不懂得主動追求幸福。
你問她什麼是幸福,她一定會告訴你,那個人會在她最軟弱、最無助的時候,突然的出現。
當幸福來敲門,冉秋葉會選擇付出自己所有的愛,熱烈,激動。
「呼~」
她理了被汗水打濕的鬢髮,深呼吸了一口氣,剛剛好,從天上重回人間。
「對不起,我想你了~」
「嗯,我知道」
李學武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手指微彈,抖落幾點煙灰。
窗外依舊飄着大雪,床頭柜上燈光溫暖,一如客廳里湧進來的熱氣。
冉秋葉貪戀地嗅着李學武身上的氣息,最後還是滿眼不舍地坐了起來
,收拾殘局。
幸福應該像花兒一樣,有亟待盛開的期待,有燦爛綻放的熱情,也要有重回大地,冬雪人間的理智。
正因為一次次的凋謝和輪迴,幸福才有了一次次花樣綻放的美。
她成熟、知性、懂得取捨,這男人的時間只允許她偷來幾個小時,要珍惜,更要知足常樂。
李學武永遠都不屬於她,但她可以做到獨屬於李學武。
愛沒有甲方和乙方,有的只是我想你了,我願意。
「下次不要拿這麼多東西了,都吃不完的」
冉秋葉驕人的身姿站立在床頭,整理了身上的睡衣,又幫李學武蓋上了被子。
「上次你拿的罐頭還有些剩餘,算上給我爸媽送去的,我也只用了一小半」。
「多吃些,都還有」
李學武有些慵懶地趴在了枕頭上,後背的肌肉在動作間微微隆起,引得冉秋葉目光不由的跟隨。
她手指微微觸動,見他又放鬆了下來,微笑着說道:「我笨的,也不會按捏筋骨」。
「沒關係,有時間我再幫你按」
李學武的挑逗引來了冉秋葉的嬌嗔,輕輕地拍了他一巴掌,往堂屋去了。
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沒有純粹的金錢關係,那一定是彼此吸引的。
而吸引對方的,或是特殊的魅力,或是不容拒絕的帥氣。
恰巧,這兩點李學武都沒有。
那他是如何俘獲這麼多女人的芳心呢?
芳心縱火犯有話說:他難道就不能是被迫的嘛!
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還要我怎麼解釋!活兒好?
婁曉娥捨得下本錢,秦淮茹捨得下臉面,於麗捨得下家庭,張松英捨得下自由
冉秋葉捨得下什麼?
怕不是只有這義無反顧的絕望與對人生的投降了。
攤牌了,這爛慫人生局我不玩了!
冉秋葉不是沒有人生追求的姑娘,家庭教養不允許她放縱自己,更不允許她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所以,就連找對象都成了一道難題。
曾經她是那麼的認真對待人生,熱愛生活,可生活給了她什麼?
父母流放,人生晦暗。
在苦難面前,堅強只是無能的藉口,是父母遭受折磨的無視,是人生盡毀後的餘音。
如果能好好的生活,快樂的享受,又何必去自尋煩惱。
搖動早就沒了動能的留聲機,將唱片翻了個面,撥動指針,繼續歌舞。
冉秋葉整理了李學武的衣裳,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碟,嘴裏輕聲哼唱着,這是她不得不要的生活。
真是夠諷刺的,她活成了自己以前不屑,也討厭的樣子。
她還從未有想過自己會有主動的一天,面對這個男人的默默出手相助,又故作不知的行為。
冉秋葉覺得,沒有自己的登門拜訪,他是不是會一輩子都不跟自己說這些?
明明的,她也可以裝聾作啞,也學他一樣故作不知,然後繼續自己的人生。
但內心的驕傲又怎會允許她選擇忘記,忘記這份經歷就等於放棄這一段充滿磨難的人生。
她要記住的,記住她正經歷的這段苦難人生,更要記住那些施加給她苦難的人。
之於李學武,冉秋葉並不覺得對方是貪圖她什麼,就算是顏色,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又何必自我牽強。
所以,跟李學武在一起,不是回報,也不是恩情,而是慶幸。
慶幸自己在還敢爭取的年齡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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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啊!」
李懷德的聲音很大聲地從電話里傳了出來:「這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啊!」
李學武將話筒稍稍離遠了自己一些,苦笑着看向了對面的谷維潔。
谷維潔也是滿臉微笑地看着他,聽着李懷德在電話里喊大聲。
「我要跟你說,景副主任和咱們展銷團隊是立了大功勞的,包括你李學武同志!」
「李主任,我是谷維潔啊」
李學武手裏的電話被對面谷維潔拿了過去,她看向李學武的目光裏帶着讚許,嘴裏卻是調侃的語氣說道:「你怎麼光誇別人,不夸自己啊!」
「哈哈哈!」
李懷德聽見是谷維潔,笑聲里還帶着興奮和得意:「都是同志們的辛苦和努力啊,是同志們的勝利哦!」
「是咱們軋鋼廠的勝利!」
谷維潔笑着強調道:「交易會的戰報我們已經收到了,成果喜人,今年咱們都能過個好年了!」
「維潔同志啊,何止今年啊」
李懷德一激動就好畫大餅的壞習慣又來了,在電話里一陣吹噓,今年要如何如何,明年要如何如何,以後更要如何。
好麼,李學武聽着怎麼這麼耳熟呢,這不是他給李懷德畫的大畫的宏偉藍圖嘛!
在別人那叫大餅,在李學武這裏就得叫藍圖!
「恭喜玉農同志,恭喜李主任」
谷維潔笑着在電話里說道:「也請李主任代我對奮鬥在銷售一線的同志們道一聲辛苦」
「祝願展銷團隊在李主任的帶領下圓滿完成交易會展銷任務,期待您和同志們的凱旋而歸啊!」
撂下電話,谷維潔臉上的笑意猶濃,看向李學武的目光里更是帶着期許。
「運籌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功在千秋啊」。
「我可不敢領您的這份夸」
李學武笑着攤開筆記本,坐直了身子,給谷維潔匯報道:「千里之外的事我決計算不到,但眼巴前這點事還是能看得清的」。
「李主任在羊城搖旗吶喊,揮斥方遒,我坐在家裏可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啊」
他看了一眼筆記本,繼續說道:「計劃投建的三個食品加工廠選址問題已經通過了工程部門的技術性審議,接下里就是請諸位領導表決通過了」。
「但同三產工業和正在搭建汽車工業產業基地一樣面臨的問題是人員的匹配」
李學武態度很是認真地講道:「包括管理人員和勞動人員!」
「人事部門現有的招錄和培訓制度完全跟不上這種發展節奏」
「汽車工業尚且可以包容軋鋼工業工人的轉化,可食品工業,以及後續的電子工業等基地如何操辦?」
「總不能每次都稀釋掉軋鋼工業,或者其他工廠里的工人吧?」
「有話直說」
谷維潔這會兒早收斂了喜悅的表情,剛剛從李懷德那裏獲得一點好消息,就被李學武提出的問題給沖淡了。
「是人事部門的問題對吧,你有什麼想法和意見可以提出來,在我這可以研究,也可以上會討論」。
她的語氣很是嚴肅,一邊說着,一邊拿了手邊的電話,要了人事部門主管副組長謝蘭芝接聽。
謝蘭芝就是謝大姐,她的名字跟服務處主管副組長謝庭芝的有些像,但兩人沒有親屬關係。
電話接通,谷維潔讓她連同人事部門的主要幹部來這邊一趟,有臨時工作會議要開。
李學武直等她撂下電話這才又繼續匯報道:「今年
同明年新開、投建項目多達十幾個,對新工人、高標準工人的需求量也是巨大的」。
「當前面臨的主要問題是,沒有對口的成熟乃至是半成熟技術工人參與生產建設」
「沒有完善的培訓制度和實習能力,仍然依靠傳統的傳幫帶來培養工人,滿足不了項目驟然增長的技術需求」
「沒有成熟的招錄和淘汰制度,新項目配置的工人泥沙俱下,良莠不齊」
李學武表情嚴肅地點了點辦公桌提醒道:「甚至有的工人都不知道機器怎麼開,就被安排在了試生產崗位上」
「這是對生產的嚴重不負責任,更是對生產工人的嚴重違規行為,從我主管的安全角度看,這是不允許的」。
就在李學武匯報期間,謝大姐帶着人事一室、二室,以及幹部一室的科長敲門進了谷維潔的辦公室。
李學武的話語並沒有停止:「這種行為同當年抓青壯送去前線,手裏塞一杆打不響的燒火棍何異啊」。
謝大姐一進屋就見着李學武在「訓斥」谷副主任,兩人都是嚴肅着面孔,話語更是犀利異常。
她倒是沒什麼,知道李學武同谷維潔私下裏的關係很不錯的,可她身後那三個科長可是嚇壞了。
什麼特麼情況啊,只聽說有廠領導訓斥下面組長、副組長的,今天可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了。
都說李副主任的臉酸、脾氣大,動輒就要放炮罵人,以往都是聽人家謠傳,今日真是活久見了。
他們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啊,噤若寒蟬,鳥悄兒的跟在謝組長的身後進了屋。
沒見着谷副主任都在挨「訓」嘛,他們多個啥了,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捋李副主任的虎鬚。
谷維潔也瞧見他們進屋了,擺擺手,示意他們各自找地方坐。
她的秘書剛才一直躲在外面不敢進來的,這會兒趕緊借着給眾人沏茶倒水的工夫將着急要領導簽字的文件遞了上去。
谷維潔一邊看着文件一邊解釋道:「今天正好,李副主任剛從經貿項目部調研回來,叫你們過來是談一下人事培訓的工作」。
她嘴裏說着,卻是不耽誤手上的工作,已經把秘書需要的文件簽署好了。
李主任不在家,一把手的審議權暫時委託她來代理。
有一些日常辦公文件她會簽,而一些不是很緊急的,或者說關係重大的,都會滯後,等這周李主任回來再說。
剛剛李主任從電話里報喜,就是說的上周末結束的交易會成績,包括參加閉幕式晚會的情況。
計算行程,李主任最多也就是周三或者周四到家,並不會耽誤許多。
將幾份拿不準的文件放在一邊,也沒理會秘書收走文件,示意了李學武說道:「請李副主任將剛才的問題和意見再跟大家談一下」。
領導很嚴肅地跟你談工作,並不代表她對你的「找茬」有意見,或者說是故意為難你。
一般來說,真正坐到谷維潔這個位置的領導,在面對像是李學武這樣所提出的問題,要麼明確告訴你暫時辦不了,先回去,要麼隨便找個理由送走你。
理由也很簡單,可以是上會討論研究,也可以是讓你去徵求一下其他領導意見,或者說上會討論。
而如果是叫了問題相關的部門負責人來辦公室里開臨時辦公會議,那就是要認真對待你的問題了。
真正有擔當的領導絕對不會讓你帶着問題從他這裏離開的,哪怕是給你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否者後患無窮。
經常干領導的讀者都知道,問題得不到解答,出了門他什麼話都可以說,甚至在他的問題上附加編撰你的態度和回答。
可要是你給出
了一個答案,就完全限制住了他的發揮,事後有問題,他也不敢跟你對質。
這就是為什麼,走的越高,說話辦事越謹慎的原因。
不僅僅是領導謹慎,被叫來的部門負責人也很謹慎,他的一言一行,直接決定了領導對這件事的態度。
面對一般人,自然是先考慮能否解決產生問題的人,但李學武坐在那提問題,這些人可不敢想這個。
所以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在想,如何解決軋鋼廠當前面臨的人事問題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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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楚人事處在訓練場的動作」
程開元眉頭緊皺,摔了手裏的報紙,給站在辦公室里的周勇講到:「小車班的動向是最能反應根本問題的,這個工作你要抓好,不能有鬆懈」。
「對不起領導,是我疏忽了」
周勇很是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連忙給程開元做保證。
程開元的眉頭並沒有散開,他要的並不是周勇的保證,而是李學武到底在搞什麼。
前幾天保衛組的人事就在變動,連帶着軋鋼廠所有部門都開始了人事調整。
這特麼還沒到年底呢,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現在對於這種風向一無所知,更無法把握人事變動的結果,前期的一些佈局全被打亂了。
尤其是針對保衛組的,李學武在經營和管理方面有着絕對的把控能力,真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那種。
他偏偏不信,非要在李學武的後花園裏炸他一個大洞出來,看看裏面到底藏了什麼蠅營狗苟。
保衛工作抓不住,人事工作沒影響,他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上周同汪宗麗去看望上面領導,他們兩個在車上爭辯的話猶自迴蕩在他耳邊。
對於李學武的能力,他嘴上不服氣,可心裏提防的很。
李懷德帶着李學武去羊城,他好一陣閃賺騰挪,努力編織的成果,結果在他們一回來就出現了問題。
到底還是根基太淺,可用之人實在太少。
只貿易項目一件事,李學武便助李懷德穩定了大學習活動開展以來的惶惶人心。
軋鋼廠的發展和進步是有目共睹的,任憑外面的風左搖右擺,可兩人搞經濟的決心巋然不動。
可怕就在這一點了,軋鋼廠的工人就吃他們這一套,有錢誰都樂啊。
程開元也不是沒有下過絆子,谷維潔在分房儀式上出的亂子就是他策劃的,日商來廠參觀參會也是他的佈置。
可結果呢,每一次都是保衛處穩定局面,人事處協調問題,經貿組出錢擺平產生問題的人。
聽說昨天李學武在谷維潔辦公室里發飆,把人事部門的人叫過去開辦公會,有人還給他打電話陰陽怪氣,說這說那的。
程開元真是有些惱火的,他緊張的是李學武去山上調研,去經貿組和人事培訓部門調研,這件事他還沒知道。
回頭一問才知道,他安排的棋子私自外出約女同學賞雪去了。
特麼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程開元瞥了面紅耳赤的周勇一眼,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這樣的人是怎麼給楊元松當秘書的,或者說楊元松連這樣的人都用,他被一擊即潰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個周勇跟在領導身邊這麼長時間一點長進都沒有,連這麼一點工作都做不好,還能指望他什麼。
程開元在工作上是很有能力和想法的,不然京城機械二廠也不會發展的這麼好了。
但是,幹部調職經常會出現的水土不服讓他給遇到了,他現在是不服李懷德,
也不服李學武。
老李是走了,可小李還在家呢,他連大一點的動作都不敢,談何掌控啊。
汪宗麗勸他重視李學武,尤其是要關注李學武的一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佈置。
程開元已經很重視了,比特麼對李懷德都要重視,可依舊看不懂,甚至都特麼看不見李學武在幹什麼。
一想到這裏,他就生氣,使勁兒拍了一下桌子,疼的手直麻。
秘書探頭探腦地從門口往裏瞟了一眼,見他火着,趕緊閃身躲了。
這是廠辦出來的秘書綜合技能了,程開元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
這秘書是當初徐斯年給他安排的,他初來乍到,用誰都一樣。
可就是這小子的油頭滑腦,讓他有的時候真想踢他的屁股。
不過聽說李學武也從廠辦選了一名秘書,就是不知道對方選的那個跟他的這個是否都一個德行。
一想到李學武也面臨着他的難題,心裏頓時舒服多了。
不過李學武同人事處的動作還是要關注的,就像汪宗麗所說,這頭猛虎善於在細微之處佈局。
上周見的領導也在有提到李學武,說這個人心思極為細膩,做事看似隨性圓滑,實則狡詐狠辣,陰狠異常。
這麼多人都在提醒他,他自己也是設身體會過的,如何能不警覺。
從保衛組裏傳來的確切消息,蕭子洪去過山上的訓練場,更是跟保密部的人有過接觸。
這雖然是正常的工作範圍,可恰恰就發生在日商代表來談判的期間,也正是他所策劃的那起行動之後。
當聽得保衛組開始人事變動的時候,他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這反應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從那邊反饋回來的消息看,怕不是對方還有更大、更多的動作。
結合老狐狸李懷德在這個時間敢離開軋鋼廠,對方絕對有大陰謀在等着他。
沒有人會被咬了一口之後選擇默不作聲,尤其是李學武這樣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之輩。
他剛剛摔了的報紙就跟這件事有關聯,似乎老天都在幫他們跟自己作對。
十一月十六日,《工業報》報道:上面指示由谷、餘二人主持召開五部、七市及各大區有關負責同志參加的工業交通座談會。
這裏五部指的是:冶金、水電、鐵道、化工、機械。
七市指的是:京、滬、津、沈、哈、漢、穗。
全國主要工業交通力量都集中在這些部門和城市的手中。
軋鋼廠位於京城,又歸屬冶金部門管轄,新聞報道的問題首當其衝。
在座談會上,領導們主要討論了工交企業「大學習」活動的問題。
參加座談會的同志在發言中,對工交戰線十七年的成績作了充分肯定。
主張分期分批搞「大學習」,反對全面鋪開;不贊成在工人中建立聯合學習組織和在工交企業間開展聯繫;要求正確處理好變革和生產的關係。
這是什麼?
這就是一塊磚頭,正拍在程開元的腦門上。
他想幹什麼?
他想給軋鋼廠打開一道缺口,讓外面的風吹進來。
只有大學習的風颳起來,軋鋼廠這張桌子才會重新洗牌。
程開元不在乎風吹進來會給軋鋼廠帶來什麼,更不在乎是否對正在高速發展的貿易經濟有什麼影響。
因為在心底里他就對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很反感,很排斥。
按照他的管理思路,軋鋼廠更應該專注於工業發展,把心思放在軋鋼上,突破技術,縮減成本和人力,攥緊拳頭攻堅克難。
當
前軋鋼廠在京城鋼鐵工業企業里的排名是很靠前的,但這都是在軋鋼工業的稀缺性,以及計劃經濟的必然性所造成的。
李學武在會議上所提到的輕重工業綜合發展,打造多元化工業生產目標,實現資源反饋的話,在他看來全是無稽之談。
貪大求全在前幾年已經實驗過了,後果很嚴重,整整拖慢了工業發展十幾年的腳步,到現在仍然在彌補傷口。
程開元不是沒有仔細研究過這份工業體系建設方案,他不反對軋鋼廠工業發展,而是反對李懷德同李學武的冒險行為。
同外商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引入國外的資本勢力,必然會對整體經濟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他的這種想法得到了工業部門那位領導的肯定,特別支持他重新掌握軋鋼廠這艘船的舵把。
所以,就算是風雪交加,程開元依舊是在謀劃如何讓軋鋼廠春回大地,扭轉乾坤。
這軋鋼廠也該變變天了,再讓李懷德和李學武這麼的搞下去,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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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您還別說,我覺得現在挺好的」
傻柱左右看了看,見廠區路上大家都在掃雪,沒人注意他們,小心翼翼地從兜里掏出一小點滴瓶。
「可想死我了!」
楊鳳山一把抓住了傻柱的手,奪過那點滴瓶扭開瓶塞就往嘴裏灌。
「嘿~嘿~您慢點~再嗆着您!」
傻柱這人倒是很實在,活的也很存粹,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楊廠長雖然倒了,現在還是被監視審查階段,可他就敢給送給養。
瞧見楊廠長喝的急,他又從兜里掏出一隻鴿子來,趁沒人注意,直接塞到了楊鳳山兜里。
「趕緊的,去廁所!」
「廁所?」
楊鳳山摸了摸兜里還熱乎的紙包,抬起手一聞竟然是肉的味道。
他也只顧得問了這麼一句,隨後四下里踅摸了一圈,將手裏的鏟子遞給了傻柱,偷偷溜進了廁所。
「呵呵~」
傻柱看了一眼廁所裏面,嘴裏偷樂,心中卻是感慨,一廠之長做到了這個份兒上,可真是夠沒勁的。
哪裏像他,現在可是牛嗶的大發了!
食堂的小班長,手裏管着大食堂,想吃什麼拿什麼,沒人敢管他。
以前是有楊廠長罩着他,現在是李主任和李副主任同時罩着他。
他多聰明啊,通過觀察李學武對李懷德的態度就知道怎麼跟領導相處了。
這廠里風雲變幻大王旗,可終究不是得吃飯嘛。
換廠長可以,換他這廚子試一試!
別看招待所里安排了錢師傅師徒幾個,可他們這行有規矩呢。
在招待所里,他過去了,錢師傅絕對好客氣招待,但他絕對不會在錢師傅面前拿大。
反過來也是一樣,領導要是安排錢師傅帶人來大食堂主持工作,對方絕對不會接這茬兒。
你再看小食堂那邊,他和錢師傅輪流去值班,關係處的好着呢,領導可不就好了他們這一口嘛。
不怕有競爭,就怕沒好人。
抓住了李主任的胃,又抓住了李副主任家裏人的胃,他這小日子不要太逍遙。
媳婦兒也有了,眼瞅着孩子也要有了,滿食堂打聽打聽去,誰有他牛嗶啊。
以前食堂主任老郭跟他比比劃劃的,現在你看他敢嘛。
以前都說領導怎麼着,你看看這楊廠長,曾經的風雲人物,現在怎麼着了?
一瓶酒,一口肉,都能忍着去廁所里偷吃,可見這干
部也不是那麼好乾的啊。
「哎呀,真是想念這一口啊」
在廁所吃飽了的楊鳳山感慨着走了出來,閉目瞎眼也沒看看外面就來了這麼一句。
剛好有個小年輕的準備上廁所,瞧見楊廠長從廁所出來還猶豫着要不要打招呢。
聽見他說的這麼回味無窮,臉都噁心綠了。
楊鳳山這會兒也瞧見他了,見對方的臉色,也知道自己被人家誤會了。
他也是老臉一紅,差點羞死在這冰天雪地里。
幾步走到路邊,瞧見傻柱背對着自己在那抽煙,有心埋怨他一句,咋不給自己看着點,又想到自己還沒謝謝人家的酒肉呢。
「柱子,實在感謝,我這真是三月不知肉味了」。
楊鳳山一邊說着,一邊將那喝完了的點滴瓶塞回到了傻柱的兜里。
傻柱也是沒在意地擺了擺手,將手裏的鏟子抵還給了對方。
「我這都是慷他人之慨」
說着話,扔了手裏的煙頭,笑着解釋道:「酒是李學武的,鴿子也是人家送給他的,我這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呦!」
楊鳳山很是意外地看了傻柱一眼,一摩挲嘴巴子,笑着說道:「不能當面感謝李副主任,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啊」。
「嗨~謝不謝的,他也不在乎」
傻柱抖了抖身上的大衣,笑着說道:「頭來之前我就跟他打過招呼了,他還讓我關照一下您家裏」。
「可惜了,沒進去門」
他聳了聳肩膀,解釋道:「去您家敲門,鄰居說您愛人不在家,不知道去哪了」。
「嗯,我知道了」
楊鳳山神情黯然地點了點頭,道:「你有心了,回去替我謝謝李學武同志」。
這一次,他沒有再叫李副主任,或者李副組長。
李學武是軋鋼廠主管安全和監察的第一負責人,他這戴罪之人的家屬自然也在對方的監察範圍內。
這種刻意的提醒也只有傻柱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才聽不出來,甚至真的去他家問了。
哪裏還用問的,他愛人什麼時候走的,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恐怕都在李學武的案頭上擺着呢。
至於對方為什麼會讓傻柱來提醒自己,這就不是很清楚了。
但有一點他能確定,那就是李學武絕對跟李懷德不是一路人。
「您也別多心,可能是走親戚去了」
傻柱忒也不會安慰人的,就他那個腦袋瓜子都能想得到出了什麼事,還想着矇騙楊鳳山呢?
楊鳳山微微一笑,看着傻柱甚是可愛,傻的可愛。
他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又是真正經歷過風風雨雨的,走過那段歲月的,還用得着他來安慰自己?
本來夫妻之間的感情基礎就很淡薄,再加上小舅子一事,說妻子對他沒有意見怎麼可能呢。
後來其實他也有想通,為什麼李懷德從多個角度都沒有攻破他的堡壘,偏偏從他的家庭入手,一下子就將他拽下了馬。
這裏面要說沒有什麼問題,他是如何都不會相信的,更何況李懷德現在遮遮掩掩的不來動他,又是如何的心虛。
所以嘛,想得通,看得清,他早就釋然了。
被留置監察勞動的這段時間裏,也不是沒有人來找過他,可都被他拒絕了。
首先是李懷德已然站穩了腳跟,再就是董文學和李學武在推波助瀾,頂李懷德上位。
最後就是谷維潔和景玉農,以及薛直夫等人的態度,直接決定了軋鋼廠要穩定,不要爭鬥的根本目標。
前期如何爭鬥都已經是過
去式了,現在所有人都在求穩,求發展,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站出來要搗亂,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敵人。
包括楊元松也好,還是上面來傳話的人也罷,他真正離開了那個位置,反而看的愈加清楚。
以前的軋鋼廠就是一盤散沙,被他和楊元松調節的沒人敢炸刺。
可逐漸的,以董文學和李學武為核心的基層勢力慢慢崛起,並且聚攏在兩人周圍開始發展成為了今天這個軋鋼廠最厲害的小團體。
最明顯的標誌就是董文學上任煉鋼廠,李學武智斗付斌在保衛處站穩腳跟。
等他發現這個小團體對於軋鋼廠的發展和平衡已經產生危害時,對方的勢力已成。
尤其是在李懷德主動聯絡之後,又與谷維潔站在了一邊,再有人想動他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楊鳳山不是沒有想過要來一把狠的,哪怕是刮骨療毒。
可事實證明,毒還在,腿讓人家給打折了。
他的左膀右臂,一個被判,一個背叛,剩下一個還被踢出了核心,日子比他還不如了。
怨不得從那以後,聶成林再也沒來照過面,直恨他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呢。
「沒啥事兒,就是跟您嘮叨嘮叨」
傻柱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突然的一笑,道:「李學武他爸上次回來給我瞧了瞧,說我有病,得多跟人接觸,多寬心,我也勸您多寬心」。
「是嘛~什麼情況這是?」
楊鳳山伸手捏了捏傻柱的胳膊,壯得跟牛犢子似的,沒看出啥毛病來。
「不是身體上的毛病」
傻柱倒是洒然一笑,示意了自己腦子,又突然覺得不合適,再點了點自己的心口,道:「說是鬱結,鑽牛角尖了」。
「你還有煩心的事,還能鑽牛角尖?」
楊鳳山頗為詫異,好笑地攬住了傻柱的肩膀拍了拍,道:「想想老哥我吧,你瞧我都混成啥樣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可日子不也得照樣過嘛!」
「就說這酒,就說這肉,你不也是想吃就吃,總比我要強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又示意了剛才去偷吃的廁所方向,大聲笑道:「哈哈!想我,就是要吃,也得去那裏吃!」
「噦~~~」
卻是剛才跟楊鳳山照面的小伙子剛蹲完了坑從廁所里出來,聽見他的話,臉色湛青,一個沒忍住,直接在廁所門口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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