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新命記
吳惟恭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明顯帶着稚氣,還有一點嬰兒肥。
不過他身材高大,生得虎背熊腰,頗有一副將門虎子的樣子。
當天夜裏,在楊振下榻的西歸浦港內城望海樓上,見了楊振的面兒,他也不怯場,一五一十地把幾個月來關內關外的好消息壞消息,報告給了東征歸來的眾人。
好消息是,張獻忠敗了,而且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戰敗,而是大敗。
崇禎十四年秋八月,張獻忠率部進攻信陽,被事先得知消息的左良玉打了一個埋伏,張獻忠本人負傷,部眾大部潰散。
然後,在其逃往英山途中,又被左良玉部將的王允成率鐵騎數千一路追擊。
元氣大傷的張獻忠殘部連戰皆敗,部卒傷亡殆盡,最後僅剩數十騎掩護他突圍逃走。
這個消息,對金海鎮大後方以及登來鎮的很多人來說,當然是一個好消息。
至少吳惟恭是把它當成好消息報告給楊振等人的。
對楊振來說,這當然也算是一個好消息,不過他卻並不像身邊的其他人那樣高興。
因為楊振很清楚,這次信陽之敗以及英山之敗,並不是張獻忠的人生終點,一兩年後,張獻忠還會繼續東山再起的。
「還有其他好消息嗎?」
西歸浦港內城最高處望海樓內,燈火通明,楊振聽完吳惟恭的轉述,看着略帶興奮同時又略顯稚嫩的臉,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
「有,有,有,都督,協理營務處張總兵命卑職報告都督,咱們金海鎮各路屯所,包括登來東西路屯所,都已經完成了秋收,高粱、稻米收成不錯,番薯、土豆更是大豐收!」
「嗯,高粱,稻米就不必說了,秋收的番薯、土豆畝產大概有多少石?」
「回都督的話,協理營務處張總兵知道都督最關心這個,是以早早叫人算了一筆賬,今次秋收番薯畝產約有二十五石上下,土豆略少,但是畝產也都在二十石以上。」
其實楊振問完番薯與土豆的畝產之後,心裏就有些後悔,心想這個吳惟恭哪裏知道這些東西,要問也該去問督屯通判陳書農才對。
然而令楊振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問話剛拋出來,還沒來得及往回收,吳惟恭就笑着向他奉上了答桉。
楊振聽了略微一愣,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吳惟恭是吳朝左的長子,是張得貴繼室吳氏的親侄子。
顯然,張得貴是把自己繼室吳氏的親侄子這個當成了真親戚,知道楊振關心番薯與土豆等物的畝產,所以事先算好了相關的產量。
「好,這倒是一個真正的好消息。正所謂手裏有糧,心裏不慌,番薯與土豆等物雖是粗糧,可是關鍵時候,卻也是救荒救命的好東西。」
聽完了吳惟恭的報告,楊振快速心算了一下番薯的產量,畝產二十五石上下,相當於後世畝產三千斤左右。
如果按照今年夏初所統計出來的墾荒數目來計算,幾十萬畝開墾耕種的土地,畝產都能達到三千斤左右的話,那麼這一次的秋收,就真的是一次大豐收了。
一想到這一點,楊振的心情頓時變得好極了。
這一次出兵倭奴國,單論土地方面,屬實沒有佔領多少,但是其他方面的收穫,比如金銀糧食物資,卻相當不少,足夠楊振接下里再發起幾次大戰之用了。
不過,對於糧食物資來說,楊振永遠也不會嫌多,特別是自己大後方的糧食生產,產量越多越好。
因為唯有如此,金海鎮今天所擁有的一切,才是可持續的。
而且也唯有如此,楊振接下來的繼續移民安置計劃,才能夠繼續推行下去。
因為,今年是楊振在金海鎮募民墾荒推廣番薯土豆等新作物的第二年,如果還不能取得大規模的豐收,那麼接下來金海鎮移民種薯的熱情就會有所消退。
如此一來,他的很多後續計劃也將無法順利開展。
事實上,楊振為了防備推廣番薯與土豆等高產作物失敗,已經預做了一些安排。
這次東征倭奴國,大肆勒索金銀稻米等物資,也算是其中之一。
不過除此之外,楊振在跟荷人艦隊作別之前,就是在種子島上休整的時候,已經私下拜託何廷斌利用其荷蘭東印度公司雇員的身份,在大員以及南洋廣泛收集其他的番邦作物去了。
楊振不知道玉米是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但是他很清楚這種東西十分高產,而且像番薯、土豆一樣,很適合在東北地區推廣種植。
當然,楊振也知道,玉米在明朝即使推廣種植,其產量也不可能會像幾百年後那樣高產。
但是即便如此,楊振也相信,它會比高粱、小麥、水稻這些中國傳統的農作物在東北地區的產量高不少。
楊振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糧食的產量,只要產量高,易成活,他就要大力引進推廣,其他的問題都不在話下。
想到大後方金海鎮番薯、土豆畝產的問題,楊振在陪同侍候的人群當中找到了陳書農,沖他問道:
「陳通判,瀛洲島的秋收怎樣了?番薯和土豆在瀛洲島這邊的畝產如何?」
「回都督的話,最近這段時間,仇參將與卑職,也一直在忙着督促秋收的事情,如今十成已經完成了九成,還有一成這幾天也能收完。豐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面對楊振突然的詢問,早一天抵達西歸浦等候楊振歸來的督屯通判陳書農立刻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沖楊振答道:
「至於番薯、番仔薯每畝的畝產,從已經收穫的情況看,瀛洲島這邊還要比吳幫辦所說的其他地方高一些,平均下來,番薯畝產約合三十石左右,番仔薯約合二十四石左右!
「據卑職推斷,瀛洲島這邊番薯番仔薯畝產相對高一些,可能跟此地氣候相對溫潤,生長周期更長,而且土壤含沙量大、相對疏鬆很有關聯。」
「哈哈,很好。不過,我以為,此地畝產更高,氣候溫潤兼且土壤疏鬆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肯定跟陳通判你本人親自在此地坐鎮指導有關啊!」
「這個,卑職不敢當!」
楊振聽聞番薯、土豆等物在瀛洲島的平均畝產更高,他的心情自然更加高興,當即毫不吝嗇地將陳書農誇獎了一番。
而陳書農雖然立刻表示自己不敢當,可是他的心裏卻受用極了,滿臉的喜色。
「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沒有什麼不敢當的。不過這次秋收完成以後,瀛洲島的屯墾事務,就算是步入正軌了,你這個督屯通判,也該跟我回去旅順口了,畢竟,你是整個總鎮府的督屯通判嘛!」
目前,瀛洲島上已有八十四屯移民,累計兩萬五千一百五十戶,共計十二萬五千多口,算上駐軍,已接近十三萬口。
瀛洲島雖然不算小,但是易墾宜耕的土地終究有限,就目前已有人口來說,已經基本趨於飽和了。
如今,楊振下令在瀛洲島墾荒屯田並且引種番薯土豆等作物的實驗,已經取得成功,陳書農這樣的人就沒必要繼續留在此地了。
因為接下來,不管是金海鎮的北方,還是登來鎮的轄區,都要繼續擴大移民墾荒的規模,總鎮府那邊需要藉助陳書農的地方更多。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楊振自然要考慮把陳書農調回去,安排到更需要他坐鎮的地方去。
「這個,卑職遵命,不過,卑職離開以後,瀛洲島這邊的農事——」
「這個不用發愁,你來瀛洲島也快兩年了,手底下誰得力,誰堪用你豈能不知?你跟本都督離開瀛洲島後,就由你遴選一人,擔任瀛洲島農事提舉,歸在你這個督屯通判屬官之列,暫留此地,繼續指導農事。」
「卑職遵命!」
瀛洲島雖好,像個世外桃源,可是畢竟僻居海上,距離金海鎮的本土太遠。
陳書農最開始奉命前來此地的時候,心中未嘗沒有一絲落寞,所以對於離開此地,他還是感到高興的。
只是想到放下自己幾乎是一手開創起來的瀛洲島屯墾事業,他的心裏又有一點點不舍。
好在楊振考慮的十分周到,叫他親自遴選一名屬下留在此地,他也不再擔心自己人去茶涼,親手拉拔起來的事業因為自己的離去而毀於一旦了。
陳書農領了命令,楊振對於農事的安排也就暫時告一段落,隨後便又將注意力轉回到了吳惟恭的身上。
「張獻忠敗了,咱們金海鎮各路也豐收了,這些都是好消息。那麼,壞消息呢?」
楊振很清楚張得貴、張臣、方光琛他們的脾氣,他們三番兩次地派人往瀛洲島這邊跑,一定是有什麼壞消息。
尤其是這一次他們派吳惟恭前來,既然在瀛洲島已經等了自己好幾天了,那就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楊振的問題,讓吳惟恭聽得一愣,這時只見他撓了撓頭,有些疑惑地說道:
「咱們金海鎮,倒是沒有什麼壞消息,不過登來那邊,主要是山東那邊,確實有個不太好的消息。都督,山東亂了!」
「山東亂了?」
「是,都督,自從七月里都督率軍出征後不久,山東就亂了。當時有一股流民,突然在兗州府的壽張縣聚眾造反,幾個月內就霸佔了兗州府、東昌府和大名府等地,佔了南來北往的運河,截了江南到京師的漕運。」
「霸佔了運河,截斷了漕運?」
「正是。據說從天津衛到京師米價飛漲,從德州到河間府又鬧了饑荒,大批不願從賊的饑民雲集登來西路就食。」
「哦?吳朝左登來西路饑民情況如何?」
「卑職,卑職家父自八月至今,已三次向總鎮府協理營務處請調錢糧賑濟。協理營務處張總兵與方諮議也請示伯夫人同意,先後三次向登來西路運糧,同時力主以工代賑,就地安置,目前局面將將穩住。」
「那就好。張總兵、方諮議他們做得很對,不要把前來投奔的饑民當成負擔,將來用好了,他們就是我們金海登來二鎮安身立命最好的資源。」
得知登來局面沒有因為這場截斷南北漕運的大起義而崩盤,楊振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
楊振心裏是隱隱約約知道這場大起義的。
只是他原以為,這一世他已經從登來地區遷移了那麼多流民饑民出海安置,山東或者北直的情況會因此好上一些。
但是卻沒有想到,歷史的慣性如此強大,這場大起義在天災人禍的相互作用之下,仍舊發生了。
「截斷南北漕運的流民首領,叫什麼名字?」
「據傳這股作亂的流民首領,名叫李青山,目前在壽張縣的梁山泊一帶自稱渠魁,佔山為王!」
聽見吳惟恭的回答,楊振心說,果然是他,當下徹底放下心來。
要說這個李青山,也的確是一個人物,他在兗州府、東昌府聚集流民起義,直接截斷了江南到京師的漕運幾乎長達一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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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崇禎十四年江南到京師漕運的斷絕,恰恰成為了壓垮大明京師財政的最後一根稻草。
自此以後,崇禎皇帝及其朝堂大臣們再也無力向關外輸送糧草,再也無力供養雲集關外的十幾萬大軍了。
於是萬不得已,只能三令五申迫使洪承疇儘快跟清虜決戰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李青山率領的流民大起義雖然遠不如李自成、張獻忠等人出名,但是在明朝最終滅亡的過程當中卻起到了加速的作用。
當然了,這一世情況略有不同,因為現如今的山海關外並沒有如同原本歷史上那樣雲集十幾萬精銳邊軍。
與此相應的是,清虜的大軍,也並沒有如同歷史上所做的那樣屯田義州,兵臨錦州城下。
這一世,因為楊振出兵敵後,開鎮金海的緣故,松錦大決戰已經不可能像歷史上那樣如期上演了。
當然了,楊振之所以在得知截斷南北漕運的流賊首領是李青山後徹底放下心來,主要是因為,他知道這個李青山跟傳說中曾經盤踞梁山泊的宋江一樣,是個一心渴望被招安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