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黃昏,鴻臚寺內一片燈火通明,本衙官員悉數到場,再加上禮部及其他衙門的一干官員,濟濟一堂,作為陪客,再加上孫途這個主人,今日的這場晚宴也算是給足了西夏使者面子了。讀字閣 m.duzige.com
等到主客雙方互相寒暄見禮之後各自落座,各種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更是如流水般送將進來。那都是西夏眾使之前所未曾嘗過的,於是這些生性耿直之人便是一陣大快朵頤,沒有半點拘束的樣子。
就是細封常這個正使,也在幾杯美酒下肚後精神大好,不住地端杯敬孫途,口中還不時提到當初之事,顯得各位親近熱情。對此,孫途倒也沒有表現得太過疏離,陪着他喝了好幾杯酒,同時也說了些回憶往昔交情的話來,這讓細封常心中更感歡喜,覺着自己這一回前來談判是來對了。
除了他們幾個主要之人外,下面的官員使者也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哪怕宋夏兩國有着多年恩怨,但既然人都跑到自己都城來服軟了,大宋官員們還是能拿出十足客套,讓他們感到賓至如歸的。
直到酒至半酣,細封常才略打了個酒嗝看向孫途「孫千里啊……不對,該叫你孫太尉才是,當初你可瞞得我好苦啊。你可知道,那時見識過你的手段後,我是真想把你招攬到我身邊幫我掌管整個細封氏的。當得知你離開西夏時,我還因此感懷了良久呢。」
「哈哈,當初之事確是我有些隱瞞了,但那時身在他國,自己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所以才只能辜負你的一片真心了。」孫途笑着回道,只是語氣里其實倒真沒有什麼歉意。
「算了,其實我早該想明白的,以你的本事,又豈是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所能掌握。」細封常說着,臉色突然一肅「不過你在我興慶府所為終究有些不地道了,就因為你,導致我國中生亂,數年來元氣大傷,這你總不能不認嗎?」
孫途也沒說認不認,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麼,細封兄你今日是想向我討債嗎?」
「那當然不敢,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心中可曾有愧嗎?」細封常說着,又深深望了孫途一眼,卻見對方沒有什麼表示,又是一聲苦笑「實不相瞞,就因為你當初在我興慶府的那番作為,導致我夏國內部紛亂不休,也傷了國之元氣。而現在,你大宋兵強馬壯,總在邊境挑釁陳兵,使我夏國百姓不得安寧,我此番就是受我國皇帝之命,前來與貴國談判,希望你們能以兩國將士和百姓的性命為念,儘快罷兵,同時使兩國重歸於好,再開邊市榷場,卻不知孫太尉可願意幫我們引薦貴國皇帝,代為說項啊?」
話說到最後,細封常的一雙眼睛極其鄭重地落定在了孫途的臉上,一瞬不瞬。而隨着他們這邊一入正題,整個廳內的氣氛也為之一凝,幾乎所有人都停杯細聽,看看孫太尉會做何表示。孫途卻不忙着開口,而是慢條斯理地喝着杯中美酒,似乎是在做着考慮。
其實他早知道西夏眼下是個什麼樣的處境,他們的情況確實很不堪。不過真論起來,造成這一切的卻不是自己當年在興慶府的那一鬧。畢竟那都過去多少年了,縱有些影響也是極小的,而且當今西夏皇帝李仁友也算是一代明君,自繼位後勵精圖治,再加上其手段犀利,迅速就把國中各種矛盾問題都給解決掉了。
西夏國內現在真正的問題,只在於和宋國的交惡,以及無法再如以往般從遼國那裏得到各方面的資助了——這幾年裏遼國內亂不休,導致其國內生產停滯,連自身的供給都難有保證,更別提給予西夏幫助了。而西夏又因為地理關係,多少有些缺陷,這才導致了國內災患不斷,又有宋軍陳兵邊境,自然就讓他們感到了極大的威脅。
孫途在沉默了好一陣後,方才緩聲說道「西夏國內有難處,我大宋作為你們的宗主國自然是有責任幫着分擔的。只不過……」說着一頓。
細封常和其他夏使在聽他提到宋是西夏的宗主國時臉色都是一變,雖然夏確實曾向宋稱臣,但那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夏國剛剛立國,人心不穩,實在無法整日作戰,才不得不有所退讓。但之後幾十年,隨着西夏的不斷強大,兩國關係已經慢慢平等,再加上又有遼國在北邊作為牽制,事實上這三十年來大家都已經默認兩國是平等的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了。
更何況,他們對宋稱臣也不算是真就承認其為自家的宗主國,這兩個概念聽着差不多,但藩國與臣國之間的差距可實在太大了。
但不知怎的,在對上孫途那雙眼睛時,他們居然沒一個敢開口反對的。就是細封常,察覺到孫途還有後話後,竟也忍住了不說,靜靜等着他把話說完。
孫途笑了一下「只不過你們夏國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確實太難讓我大宋放心了,說一句首鼠兩端都算是輕的。你們不但向我大宋稱臣,同時還以遼國的臣屬自居,這卻要置我大宋的顏面於何地?
「還有就是,這些年來,怎麼算都是你夏國兵馬侵擾我宋地要多得多,要不是你們年年進犯,我大宋也用不着把一支數十萬眾的西軍常年放到兩國邊境處了。遠的就不說了,就說兩年多前,你們就趁我大軍北伐,突然出兵。要不是我西軍將士奮勇作戰,只怕又是一場生靈塗炭啊。」
「這……孫太尉明鑑,兩年前那一場干戈其實是我朝中某些將領自作主張干出的錯事。事後,我主也是大為震怒,並因此斬了十多員將領,還特意上表宋國……」另一名夏國副使趕緊幫着解釋了起來。
孫途笑了下「這個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們才沒有真起大兵還擊嘛。但是,你們對我大宋有威脅總不會錯,這可不是一個臣屬之國對宗主國該有的樣子啊。既為臣子,不談對君王言聽計從,也該有足夠的尊重才是,豈能像你們這般總是挑釁用兵?
「現在你們有了難處,就跑來東京懇求,一旦你們略有起色,又想着對我大宋用兵,亂我邊境,這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這一番指責還真把細封常等人說了個無言以對,事實如此,他們都沒法辯駁的。不過孫途倒沒有在這事上有太多的糾纏「不過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一切就只看你們能不能改過自新了。」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的精神才是一振,細封常更是忙不迭道「孫太尉你說,朝廷有什麼條件,只要我們能做到的,一定不敢推辭。」
「好說,這第一條就是你們要端正了自己作為我大宋臣屬國的身份,再派使者來我大宋稱臣,並斷絕與遼國的關係,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我想你們雖不是我漢家子弟總也該是懂得的。」孫途立刻就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要求。
細封常深深皺起了眉頭來,這一條前半條還好,後半條要與遼國劃清界限可不容易啊。本來嘛,西夏所以能一直存在,就是靠着在兩個大國間遊刃有餘,左右逢源,要是完全倒向宋國,將來可真要被其拿捏住了,遼國可不會相助。
但轉念想到現在遼國那副自身難保的模樣,再想想以兩國之恩怨,恐怕很快宋軍就會再度北伐,說不定一舉就能將整個遼國吞併,細封常倒又覺着這一點不算太難接受了。
所以在一番躊躇後,他還是點下頭去「此事我雖然做不得主,但我相信待我回朝面見皇帝後,應該能給太尉一個滿意的答覆。」
孫途笑着一點頭「第二條,既為臣子,就該有臣子的樣子。打從這次開始,你西夏之主就該以臣子自稱,這皇帝的名號就不能再用了。這樣,改為國主,從此你們西夏就是我大宋藩屬國,如此一來,你們有了難處,我大宋自然會傾力相助,無論是錢糧上的,還是其他方面,都不是問題。」
這話說出,別說那些西夏使者了,就是大宋官員,也全都變了臉色,滿滿的都是驚詫與難以置信。
孫途這話可太猛太霸氣了,完全就是要從根子上把西夏給徹底否定掉啊。皇帝,那是一國之君,可國主,雖然也算一國之主,可名義上看起來卻要卑微許多,一旦兩國今後再有矛盾,大宋只消一道旨意就能廢了他這個國主——至少從名義上來看這麼做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說起來,這也正是大宋開國時創下的先河呢,那時的江南後唐就是大宋藩屬國,而其主李煜也就是江南國主,而非什麼皇帝。
只是當同樣的情況擺到西夏人面前時,卻不知他們能不能坦然接受了。而細封常此刻的臉色已然陰沉到了極點,身子都因為憤怒而開始微微發顫「孫太尉,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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