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中發號施令的人就是陰盛,那麼可以肯定這夥人跟那個不告而別的蕭峰脫不開干係。而這個至今杳無蹤影的蕭峰,白勝已經確定是他曾經冒充自己在衛縣北坡殺人,蕭峰用的是袖弩,今天這夥人又冒出來一個「神弩營」,同樣是以弩箭襲殺完顏兀露。
這一切跡象都表明,今夜這場埋伏的策劃者和執行者一定是契丹人,那麼之前的疑惑就都迎刃而解了,契丹人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他們是要阻止完顏宗望聯合宋朝對遼國實施夾擊!
這是遼金兩國之間的傾軋啊!白勝的心裏已如明鏡一般。那麼,自己還要不要參與其中呢?論本心,他是真的不想摻和進去。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的戰鬥,自己一個大宋老百姓摻和進去幹什麼?但是之前考慮到的唇亡齒寒之慮依然存在,怎麼辦?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客棧外的事態已經發生了變化。
其實,若是按照常理來講,那些隱蔽在樹林裏的弩手們只攻擊完顏兀露的中上兩路並沒有什麼錯誤。因為目標的雙腿始終是處在運動狀態之下的,取准非常困難,除非是那種弩法非常精湛的人物才敢向下三路發動射擊,否則就是浪費弩箭。
但是聽起來酷似弩手們頭領的陰盛既然這樣說了,弩手們當然不敢違抗,一時之間,林中射出來的弩箭已是分為上中下三路,展開了更為立體的攻擊,其中射向目標雙腿的弩箭固然不易取准,但也給完顏兀露的防禦體系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致使她再也不敢直線倒行,被迫採用了曲線退卻的辦法。
完顏兀露都快急瘋了,她一路喊了數聲卻始終未見客棧裏面有人回應,怒火燃燒的同時更增恐懼,但是她不敢回頭,只能繼續高喊求援:「二哥!四弟!你們都喝醉了嗎?裏面還有活人沒有?把我的槍送出來也行啊!」沙啞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
她現在已經不奢求太多,只盼有人能把她的爛銀槍送到身邊,只需一槍在手,敵人再想憑藉弩箭傷她就比較難了,至少在半個時辰之內可保無虞。
可若是沒人給她送槍就難說了。按照現在敵人的攻擊方法,她根本更不敢轉身沖入客棧拿槍了,她相信只要她轉身背向敵人,那麼只需呼吸之間她就會被弩箭射成一隻刺蝟。
這一刻,這一幕,讓躲在門後的白勝真正見識了什麼是真正的古武,什麼是真正的武林,什麼是真正的對戰。目測中那排樹林後隱藏的弩手至多不過十人,但就是這十個人足以逼得完顏兀露這樣的高手束手無策,只能被動挨打。
要知道,完顏兀露在衛縣城北的原野上可是一人一槍擊敗過數十名武林好手的存在。
在這短短的過程之中,他也曾設身處地的為完顏兀露考慮對策,但是他發現別說是完顏兀露,就是完顏兀露一向崇拜的高手完顏宗望也沒有什麼辦法應付眼下的局面,逆襲麼?人家十個弩手是分散隱藏的,你若是選攻其一,那麼將會被其餘九人射殺,而且不論你想要近身攻擊哪個弩手,人家只需要立時後撤,你同樣沒轍。
既然不能逆襲反衝鋒,白勝能夠想出來的唯一辦法,就只有對耗,或者對方的弩箭消耗殆盡,或者完顏兀露的氣力燈盡油枯。
但是完顏兀露的求救在打動他的同時也提醒了他,對啊!如果把爛銀槍和照夜玉獅子送給完顏兀露,那麼逆襲就會成立了!他忽然醒起,當初在衛縣城北原野上的那些人也是有弓箭的,可為什麼他們的弓箭對完顏兀露毫無威脅?因為照夜玉獅子的速度太快了!跑車一樣的衝刺速度,令弓箭手根本沒法從容施射。
情勢危急之下,白勝覺得自己必須要出手了!這是他第二次不由自主地想要救援完顏兀露。不由自主且不明原因,或許是完顏兀露的哀怨和急怒,深深打動了他心底的那處柔軟,激起了一個男人保護女人的天性,也或許是這幾天來完顏兀露把他當做朋友一樣有說有笑有打有鬧。
總之這人必須要救,他覺得若是此刻依然保持袖手旁觀,那麼別說對不起完顏宗望兄妹,至少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事不宜遲,他轉身就去摸起了那根爛銀槍,然後就奔出了飯廳的後門,準備牽出照夜玉獅子,給妹子配個全套,可是當他的目光看在馬廄里時,卻不禁傻了眼,照夜玉獅子也躺下了!然後他才猛然想起這照夜玉獅子也是喝酒的!而且無酒不歡!以往的每頓飯里,但凡完顏一家人喝酒,完顏兀露就會派人給照夜玉獅子送上幾壇酒,倒入草料槽中。
沒辦法,馬也趴下了,那就只有送槍給妹子了,可是這槍怎麼個送法,又令他很是頭疼,急急奔回飯廳的他,再一次猶豫在門後。
他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鋼刀,覺得若是這樣衝出去送槍,鬧不好就得死在完顏兀露的前面,因為他既不會槍法也不會刀招,這樣左刀右槍的出去不是送死麼?
倘使空手使出御光拳法來防禦則效果肯定比完顏兀露的掌法靠譜,但是他空手出去除了給敵人多送一個靶子之外還有什麼作用?而且完顏兀露並不需要他去陪死,陪死也沒有什麼用,人家需要的只是他手裏的這杆爛銀槍!
眼見完顏兀露的右腿上又中了一箭,疼得她悶哼的同時,步法已經不如之前靈動了,白勝更是心急如焚。
焦灼中下意識的四處張望,目光就落在了金兀朮的那柄金雀開山斧上,驀然間,他想起了金兀朮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說這柄金雀開山斧是可以吸附敵人暗器的,而且正因為如此,他才得以在那個「白勝」的袖弩之下險死還生!
吸附暗器!白勝突然產生了一種扇自己耳光的衝動,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急忙拋下單刀,揀起了金雀開山斧,斧柄入手尚未覺出什麼,就在斧頭離地的那一瞬間,他不禁大吃一驚,因為他覺得自己提起來的不是一把斧子,而是一隻槓鈴,還得是奧運會舉重運動員破紀錄的那種。
這斧子太特麼重了!重到他立即就想鬆手的程度,但是他不能鬆手,只能將丹田中的內力運於手臂,試一試以內力掌控它的效果。
效果是可喜的。感覺中這斧子的重量立馬輕了無數倍,嗯?看來沒有天生神力也能玩啊!他旋即將斧柄上揚,右手一松一緊,攥住了斧柄的上端,讓那斧頭憑空立在臉側,快步跑出了客棧大門,衝着即將退回到門前的完顏兀露喊道:「露露別怕,我來給你送槍了!」
「怎麼是你?」完顏兀露不敢回頭,繼續面對敵人舞動拳掌,語氣中顯得頗為驚喜,還帶了些許擔憂:「我哥我弟呢?你可要小心,別靠我太近,到我右邊來拋給我!」
白勝聽得出她在擔心什麼,是認為自己不會武功,因此擔心自己中箭,心頭一暖,一個箭步衝到了她的右邊,將左手中的爛銀槍往左一遞道:「他們都中了毒藥了,你不用擔心我。」
說話間只聽「嗖嗖嗖嗖」連聲不絕,又有十幾支弩箭射了過來,卻是沒有一支是射向白勝這邊的,仍是射向完顏兀露。
完顏兀露拳掌不停,目光始終看向敵人的方向,百忙中眼角瞥見白勝遞過來的槍尾,不着痕跡地接了過來,頓時精神大振,霎時間抖出百十朵槍花遍佈身前,同時大聲提醒道:「白公子快快閃開!弩箭要命,我的槍也會傷着你的!」
看見這朵朵槍花,縱然白勝並沒有什麼文青情結,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句唐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槍法實在是太漂亮了!真的如同一夜之間綻開的千萬朵梨花一般絢麗奪目!他由衷地讚嘆着,心說這完顏兀露在槍法上的造詣是真的深呢。
他卻不知,完顏兀露使的正是楊家槍中的一路梨花槍法,而這路梨花槍法的特點就是每一槍皆是槍花,與同樣注重槍花的楊家槍另一路槍法梅花槍相比,這梨花槍強調的就是防守!梅花槍的槍花主攻,梨花槍的槍花主守。
瞬息之間,敵人射過來的十幾支弩箭全部湮沒在這些槍花之中,又被槍花攪得四處亂飛,再也無法射中完顏兀露的身體。只是其中的一支卻被槍花攪得飛向了白勝的頭頸,完顏兀露頓時大驚,目光順着這支弩箭往右一瞥,發現白勝竟然並未遠離,不禁又急又怒:「傻瓜!你怎麼還不閃開?」
只是,那支弩箭雖被槍花改變了方向,但是速度未曾絲毫減慢,又怎麼會容等完顏兀露善意提醒?
白勝也被這突兀的變故嚇得不輕,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上突來箭矢,他是真的來不及做出躲避動作了,只有把心一橫,就看金雀開山斧的了!
電光石火之間,他甚至來不及嚇出什麼冷汗,幾乎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弩箭射向自己的脖子,但是奇蹟果真出現了!那弩箭堪堪飛到左頸,卻突然詭異地拐了個彎,打着橫貼到了右臉側的斧頭上面,發出「嗒」的一聲響,竟是被斧頭牢牢吸住了!
完顏兀露這才注意到白勝右手中的金雀開山斧,不禁驚喜得說話聲都顫抖了;「你……你怎麼能拿得起這柄斧子?」
白勝當然也是喜悅非常,卻沒有回答妹子的詢問,在他情緒興奮的這一剎那,他看不見的是自己的雙眼佈滿了血絲,更看不見自己的臉色已經逐漸猙獰。
他當然感覺到了某種不對勁,因為在斧頭吸住弩箭的這一瞬,他忽然覺得全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伴隨着熱血的澎湃,有着一股狂暴的情緒蔓延全身,他感覺到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從這斧子中傳遞過來,像是某種神秘的召喚,告訴他要衝上去斬盡一切敵人——不論前方是弩箭還是什麼,也不論擋在前方的是人還是物,都必須碾壓過去將其斬於斧下。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然後他就提着斧子,迎着前方又一波更加密集的弩箭沖了上去。